第11章 老板娘欧阳菲菲

    欧阳菲菲坐在转椅上，手里叼着一支烟，半个身子挂在墙壁上的长镜子里。她对自己身上那件黑色连体衣服很满意。她那眼角已隐隐有了一丝皱纹的脸依然好看。

    她就那样懒洋洋地坐着，无精打采地望着街面上的灯影，和行人。她那一双修长的腿，和纤细的腰身，很像挂在壁上的画里的人。她曾经也是这街面上最靓丽的一道风景。回想起来，那不过才是三五年前的事。时间真是过得很快啊。那时候，她还是人家发廊里的一个小妹。人家到店里，洗头剪头的，都指明要她。老板店里一半的生意，都是她招揽来的。那时候，最想望的，就是有一天，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店面。

    这愿望如今实现了，半年前就实现了，反没了以前那种盼望中的欣喜。日子不知道怎么过着过着，成了这个样子。以前啊，似乎每天都活在盼望里，一个一个小小的愿望，像篮子里鲜红多汁的草莓。现在呢，无论往前看，还是回头看，好像都平平无奇，好像不再那么天真地去盼望什么，也知道，盼望没有什么用的。郑辉说过要娶她，玩腻了，却回头娶了别人。老话说，人不如新，衣不如旧，前半句，算是说着了。想那时候，李曼到那家发廊，才不过三两个月，就把他的魂，都勾走了。

    这时候，姑娘们都在楼上玩牌，就她一个人，独自在这里坐着。这街面上，人人都知道，她这发廊，是做那个的，挂羊头卖狗肉，不正经。她并不这样觉得，都是凭本事吃饭，谁也不比谁高一头，谁也不比谁低一等，街面上走着，依然风风光光的。每天她都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她这店里的姑娘，也是三六九等，像小芳那样长得一点也不好看的姑娘，在生意场里，也能够挣到她自己的那一份。姑娘们三六九等，来这的，也是三教九流，正好供需匹配。像老陶那样的，他就爱为小芳花钱，你给他推荐个年轻漂亮的，他还不乐意。这叫萝卜酸菜，各有所爱。两个人对上眼了，便是心底的蜜甜。别人说是缘分，她听了，不过笑笑。

    以前，姐妹们不也说他跟郑辉，两个人，上天注定的，结果呢。这世上啊，最不可信的，就是缘分这回事，那都是别人随便说说的，千万信不得。这些年里，郑辉虽说没少帮她，可她心底，终究还是觉得，是他负了她。三年前，别人眼底，无不羡慕郑辉给了她这样一个店，她心底，最看重的，却到底还是他们之间，以前的情分。比起那个，这店，在她心底，没什么分量的。

    她想要的，从来就不是钱。以前，她跟郑辉说，想开一个自己的店，那也不是为了钱，而是为了在这街面上，把根扎稳，跟他把日子过实。可到底，连郑辉也不曾了解她的心思啊，以为她想要的，真就是这么一个店。是的，他是兑现了他曾经对她许下过的承诺，可他终究还是不知道她的心，白白地好了一场，到头来，还是隔山隔海。

    现在郑辉被抓了，街面上都知道，她背靠的大树倒了，不少人等着看她的下场呢。没有人看好她，无不以为，离了郑辉，她这店面，必定撑持不下去。她有自己的主意，郑辉被抓，她在这街面上，比往日肯定不同了，但还不至于，连立柱之地也没有。

    想起郑辉，她心底，那真是五味杂陈。

    这两年，身前身后，也不乏追求她的，她都一一回绝了，为什么呢，还不是因为郑辉，她知道，这辈子，她跟郑辉两个人的缘分，早就尽了的，可是他在她心底，留下的爱也深，恨也深，没有办法，总之，是忘不了。回忆里，都是他的气味。都说时间是疗治一切的良药，忘不了，大概是因为时间还不够久吧。可要等到什么时候才够久呢，等到她人老珠黄的一天吗？

    想到这些，她心底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手里的烟已经抽完，她把烟头捻灭，心底最终做了决定，往后这店，只做正经营生，她要在这街面上继续保有立锥之地，不得不这样。规规矩矩做正经营生，钱是没那么来得快，可也有个好处，那就是可以细水长流。只是这事，怎么跟姑娘们说呢，大家相聚一场，总归是一场缘分，这样说散就散了

    门头上，“从头再来”那几个字，夜夜亮闪闪的，原是为招揽顾客做的广告，却应了自己眼前的境况，她心底也希望，自己这一回从头来，翻了新篇章，一切能够顺风顺水。新来的赵所长那里，底细她还没摸清楚，但总归是少不了要赶紧去打点的往后，若是有人到她这店里生事，少不了还得麻烦派出所的人出面

    不打点好这一层关系，那除非再找个地头蛇罩着自己，这是她不愿意的。做正经营生，哪里出得起那个钱，就算人家瞧得上她的姿色与风韵，甘愿效劳，一分钱不给，甚至倒贴，她还不愿意呢。别看她是风尘里摸爬滚打，心气高着呢，这街面上，有几个人真正够得着！

    她正自在心底盘算着事情，斜对接小强烧烤店已将她点的烧烤送到了店里，好几个袋子，装得满满的，她让放茶几上，付了钱，转身上楼，吩咐两个姑娘下楼来拿，一道把店门关了。楼上屋子里，弥漫着烟味、啤酒味、廉价脂粉和香水味道。见到她走上楼来，赶紧起身，给她让了位置。

    她说，“你们玩，不用管我。”遂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了下来，等把烧烤拿到茶几上摊开，她给每个人都倒了一回酒，众人端起酒杯敬她。众人嘴上不说，心底都清楚，店里遇到了难事，只是不知道她心底的决定，以为总会过去的，凭她的本事，不至于这点场面都撑不下来。她们不知道这其中的复杂和严峻，只一味地在心底，相信着她。

    她们都说，“这街面上，哪有菲姐你平不了的事，是吧？”

    欧阳菲菲只是笑笑，放下手里的酒杯，说，“大伙快吃东西，冷了，就不好吃了。”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笑着，吃着东西，喝着酒，以为这样的日子，往后还长着呢。她没心情吃东西，喝下三四杯酒，对围在身旁的姑娘们说，今天跟大家说个事啊。众人见她神色凝重，知道定然是极重要的事，可到底什么事情，又不清楚，等着她往下说。

    “打明儿起，我这里，只做正经生意了，愿意留下的，继续留下，不愿留的，明儿一早，结了工钱，大家各奔各的。”众人始料未及，听她这么一说，心底都诧异。可看她的神情，这事，又不像是随口那么一说的，心底都一下子沉甸甸的，凉了半截。都没想到，就这样，要散了。

    小红先说，“菲姐，我留下来，跟你干。”

    小红是小店里最年轻的姑娘，才十七岁，人长得清清爽爽的，手上的活路，不输给任何一个姐妹，平日里，脸上总堆着笑，看她像是从来没有烦心事似的。

    欧阳菲菲说，“小红，你先听我说完，再做决定。这留下来，也是不比以往了，二千块的底薪，加提成，挣多少拿多少。”

    小芳低着头说，“菲姐，你给我结算工钱，我明天走。”

    又有几个说要走的。只有小红，无论如何，都愿意留下来，态度坚决，毫不含糊，她相信，留下来不管怎样，老板不会亏待她的，她虽然到这店里的时间，也不过才半年多一年不到，但是她觉得，老板人好，心肠也好。回想起来，小红第一次见她，心底就觉得亲切。老板带她，自然也是亲妹妹一样。另有一两个拿不定主意的，她让她们回头再想想，想好了，明天早上给她回话。

    欧阳菲菲把话跟姑娘们说清楚了，又喝几杯酒，就下楼准备走了。还有一场牌局等着她呢，说是三缺一，等着她的呢，催好几回了。那几个人，都是她不愿意得罪的，往后少不得许多事情，要麻烦人家的。她一走，姑娘们打牌喝酒的兴致也没了，都说喝完剩下的半箱啤酒，便各自休息。

    组局的跟欧阳菲菲说好，今天替她约赵所长的，她匆匆忙忙赶过去，却不见人，说是赵所长临时有事，来不了了，她又不好抽身就走，只得坐了下来，四个人盯着一台麻将打，打到凌晨三点多，把包里带的两千多块钱输没了，这才散场。

    输了钱，她还得装作很开心的样子，笑着跟人说，“下次打麻将的时候，再叫上自己。”转身下楼出了门，走在回去的路上，心底这才开始骂娘。回到屋里，又困又累，胡乱卸了妆，倒下便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