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泪阑干
初一见尊神回来之后就满脸阴郁,也不敢偷懒,特意从库房拿了把新的拂尘为尊神扫扫案几上的灰,却见右下角的小字生了变化:“咦?尊神,您的“知足常乐”怎的换成了“心有灵犀”?是近日参佛新得的妙义吗?”
原泱一心惦记着刚刚改的命谱是否有纰漏,随口答了一句:“不是。”
初一又问道:“那您这是和谁心有灵犀?”
:“本尊不为和谁,只是我个人心有灵犀。”
初九听不下去了,攒了十足的劲儿踩了初一一脚,凑到他身边低声耳语:“你个呆子,这得拆句!是心——有——灵犀!”
初一恍然大悟:“啊啊啊!哦哦哦。”
不知何时,原泱手下这两个人变得和禹农的弟子们差不多,成日里正事不做,就爱搬弄是非。思及此,原泱冷声批评了一句:“聒噪。”
只两个字便让二位上仙噤若寒蝉,他们跪在地上互相交换了一个眼色,似是领悟到了这字里面的精髓,急急倒退着出了一九殿,掩上殿门飞走了。
初一和初九走后,原泱仍旧端坐在案几前,约莫有一个时辰了。他的眼神格外坚定,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桌子若有所思。
午时三刻刚一过,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将笔架上搁置的一只御笔扔了出去,那翠玉笔杆重重地跌落在地上,一下子碎成了两截,那断裂处溜出了一团黏糊糊的白烟,烟雾缭绕盘旋,愈来愈大。丝丝缕缕的迷雾里面隐隐约约显现出一个人形,待到白气散尽之后,竟幻化出了一名弱不禁风的蓝衣小生。
那人衣衫半露,显出精壮的胸膛,披头散发,就那么软塌塌地倚在柱子上,很是孱弱。奇怪的是,他竟然和原泱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外表分毫不差。若不是亲近之人,还真难分辨出那差一星半点的气韵。
具体来说,他们本来就是同一个人。只不过一个是原泱的本体,而另一个是他的念欲。
原泱斥责道:“你怎么又不束发?宫绦也不系上?”
那人笑吟吟回他:“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你极力克制的念想,都通过我实现了。不是我不戴发冠,是你不想戴……”
:“说吧,大半夜召唤我,又怎么了?你想了结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要不是您怕出什么岔子,弄丢了和她的姻缘,我早灰飞烟灭了。”
原泱看着这个从自己身体里衍生出的男子,也是十分头疼,直言道:“我要用你的身体去凡间一趟。”
:“你可想清楚了,我身上可没什么正派作风。吊儿郎当、做事轻佻,你要吗?”
原泱解释道:“尊神躯体神力充沛,极易被感知,行动多有不便。若我贸然移位离开太微垣,天族无人镇守,恐生事端,故而此行非你不可。而且,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我不想让别人沾染她丝毫。”
那人也不扭捏,:“这一点上咋俩倒是志同道合。你也不必多虑,我就是为了少灵犀才降生在世上的,除了她你不会爱上别人的,所以痴情咒你就别瞎折腾了,只要尊神本心不变,我就不会出问题。”
原泱慎重道:“我明白。”
当下还有一个必须解决的问题:“可是我没有肉身,如何去得凡间?”
:“这个好办,我用麒麟泥围着你涂一圈就行了。”原泱看见□□这个样子,有气无处撒。要不是别无选择,他才不愿意将就这副躯壳。
:“那你尽量涂完美一点,千万别漏掉你的高鼻梁、大眼睛和长睫毛。”
:“……”尊神无语。
总算了却了一桩心事,就等着重逢的好日子了。
一切尘埃落定后,原泱才得空去修补九里堤的结界裂缝,在荒草丛生的树桩下拾到了一本《陀罗苦厄渡经》,是少灵犀曾经从他那儿讨来的恩典,天上地下仅此一本残卷。
原泱顺着书角一页一页地翻开,用指尖描摹着每一个字符,想象着少灵犀在看书时的情形,可上面早已没有她的体温。此经文能渡人世苦厄,却渡不了他。
他翻到最后一页时,只见留白处多了一首新词。墨色深浅与前文大不相同,应该是不久前才添上去的:
一堤秋水碧连天。衔远山。玉连环。百尺危楼,人坐星辰间。欲抱琵琶拨旧曲,弦未断,意阑珊。
两行归雁探云端。凭栏看。鬓微寒。借邀东风,吹梦送清欢。南园春深寻故剑,心胡乱,泪阑干。
这首词无题、无落款,可原泱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样疏狂的字迹是少灵犀的。她是女子却很少写娟秀的簪花小楷,而是自创了一种左手笔法。下笔行云流水,流畅连贯,起承转合处皆一笔带过,洒脱随性,但有时会出现一两处倒笔。
原泱看出这这词里有满满的情意,满满的期待,和满满的绝望。高楼望断,也未等到故人回头,眼泪纵横,也哭不回旧时明月。琵琶弦未断,却没了弹旧曲的心情。
不是“心胡乱”,是她死心了吧。
:“弦未断,意阑珊。心胡乱,泪阑干……”原泱嘴里反复念叨着这两句词,掏出了两粒尚未去皮的胡桃塞进嘴里,咀嚼间满是苦味。他又塞了一大把进去,撑满了整个嘴巴,像是还不够苦……
原泱弓着背蹲在一处荒凉的角落里,沉沉地望着天空,眼里不悲不喜,只是他浅色的领口沾了些咸涩的男儿泪,染开一大朵一大朵深蓝色的花。利刃过肩都只皱一下眉头的人怎会哭得这么难看。
究竟是谁的真心被踩在了脚底,安安静静,碎得一塌糊涂。
:“阿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