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无名火
回到了太微垣,吾又有些狐疑:“主子,这会不会太巧合了?”
少灵犀没有回答,而把手中斟满水的茶盏递给吾又。他低头一看,那茶汤之上竟有一人在演示整套祭祀礼,和将才主子的动作神态一模一样。
此人举手投足间皆是优雅从容,每一个动作都像是精雕细琢过的,动则行云流水,停顿地恰到好处。那种不动声色的自信由内而外地散发出来,能引得人虔诚凝望。
吾又这才如梦初醒,这人便是主子跟他提到过的已故君后——主祭神女荼将。
原来如此,原泱从禹农记忆里裁剪出来的那段往事,便是当年他跟随神女荼将学祭祀礼的时候,荼将亲自示范的礼仪当然是最精确的。
少灵犀思念娘亲之心很是强烈,如此珍贵的“静影沉璧”她定要整宿整宿地琢磨,别说是江河湖泊了,就算遇到三杯两盏茶酒,她都要亮出符印唤出影纱,捧着杯子盯着自己的娘亲看上好一会儿。
这套祭祀流程她反复看了数十遍不止,任何细节都不肯放过,可以说祭祀的每一个步骤都完完整整地镌刻在了她的脑子里,挥之不去,也难怪她能做到分毫不差。
吾又还想到了另一个巧合:“可熄焰成蜡……”
少灵犀自己都还是懵圈的,也给不了确切的答案:“这个我暂时也还没弄明白。我也只是依样画葫芦,没想到真能凭空滴出蜡来。”
吾又单手托着腮帮子,又是捏又是戳的,似乎在思考问题,:“主子,有没有可能是您拿到的逆风烛和其他人不一样呢?”
少灵犀也正有此意,她看着桌上盛放蜡烛的锦盒,款款道来:“这烛其实是一个黑袍尊者换给我的。我起初并不相信他,直到他当着我的面去点燃原来那支逆风烛,但根本燃不了,我才半信半疑地用了他的那支……”
那这个黑袍尊者又是何人呢?
昨日傍晚,瑾瑜承了尊神法旨要向各宫学子各派发三支逆风烛,因时间紧迫,住在她宫里的长玺也在帮着四处派送,少灵犀收到之后不疑有他,置于一密封黑匣内放好便没管它了。
她习惯在入睡前,在门槛和窗户上都系上防盗铃,图一个安心。她运气不错,迄今为止,还没碰上过昼伏夜出的梁上君子。
但人活于世,总有流年不利的时候,好运到头了,噩运就会降临。
入夜后,一道黑影闪入她的寝殿,欲偷走黑匣,却不慎碰到了铃铛,弄出了些响声惊醒了熟睡中的少灵犀。她翻身越过窗檐追了出去,至澄水园西北角曲折回廊处拦截住了此人。
神秘人一身黑袍把自己罩得严严实实,脸上也遮了一块密不透风的黑布,看不清容貌和贴身衣着,但还是免不了逸出几根白发,看样子应该是位老者。
少灵犀瘫坐在回廊顶上气喘吁吁,比嗓子眼里抹了辣椒水还难受,不明白怎么还有人喜欢偷蜡烛,:“那我叫您蒙面大伯?还是黑袍仙尊?”
:“弦缺,卞弦缺。”想不到这位老人还挺随和,允许晚辈直呼他名字。
少灵犀又问道:“您为何拿走逆风烛?”
那人阴笑一声后说道:“你这个不是逆风烛,燃不了的。”
说罢,他取出其中一根用指尖火烤了许久,那蜡烛当真像块硬石头一样,既不燃烧也不滴蜡。
此时,借着他的指尖火光,少灵犀无意中看见那黑袍的领口上用金线绣了日月图腾,突然记起了另外三件看似毫无关联的旧事,她与这位老伯不是初次相见了。
在此之前,他应该还救过她三次。
她不确定地问道:“我们见过很多次了吧。今天告诉我蜡烛有问题的是您,三更沼泽里救我的胖头萤火虫是您引过来的,逆转炳兆臣那一刀的是您,鹿鸣试上助我一臂之力击退折腰鞭的大概也是您……您究竟是谁?”
:“小孩儿好记性啊,也怪我没隐藏好。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谁。”他这话答得模棱两可,既没承认,也没否定。
少灵犀不明就里:“您为何要帮我?”
卞弦缺从不撒谎,他悠哉悠哉道:“故人所托。”
在魔界受苦受难这些年,尽是和年轻人打交道。除了待她很薄的大伯和三叔,以及对她若即若离的父君,少灵犀实在想不出还有哪位上了年纪的人如此在意她的生死:“哪位故人?所托何事?”
:“无可奉告。”还没等少灵犀反应过来,卞弦缺便瞬移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空气中还依稀留着他重重叠叠的黑影,可见速度之快,神力之深厚。
看来他刚才是故意飞檐走壁放慢速度,故意被追上的,目的就是为了提醒她蜡烛有问题,也暗示了有人偷换她的蜡烛。
吾又听完却还是眉头紧锁,变得更加困惑了:“何人能在太极阵开启后随意出入太微垣呢……他的故人和您又是什么关系呢?”
少灵犀也恨迷惘,摇了摇头说道:“这天上的怪人怪事太多,我也看不太清。”
但有一件事可以确定,从今以后,要格外提防长玺。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长玺这个人既小气又善妒,一个不留神就会落入她设下的陷阱之中。
少灵犀如愿以偿,赢得了去苍梧山祭祀的机会。
封山仪式那天,长玺和沉洲都被选为了辅祭仙侍,同其他八人一起围跪在祭台边。其余学子则没有资格来苍梧山参加祭祀礼。
刚开始,不论是登台还是跪拜,都进行得很顺利。
在摸到祭器那一刻,少灵犀就安慰自己好歹和娘亲握过手了,此生不算遗憾。
接下来就是奉烛了,有了上一次的经验,这次本该是如鱼得水才对。但因为高度紧张,少灵犀的手上泌出了一层薄汗,接连摩擦了好几次都没能撮出指尖明火。
正在万般焦灼之时,一粒黄澄澄的火星子从她的眼皮子底下飞了出来,准确无误地落在了祭台上。天干物燥,一触即燃,火势翻涌不息,瞬间便蔓延开来,转眼间火光冲天,整个祭台陷入一片火海之中。
众人被这个突发状况吓得够呛,各个都像无头苍蝇一样,纷纷逃离祭台,场面极度混乱。少灵犀被聚拢的火笼圈在了台子中央,进退维谷,火舌正贪婪地舔舐着她的衣角。
少灵犀被困在原地却也没有多慌乱,更多的是惊讶:无论是煮酒烹茶还是制药炼丹,都要启用炉灶,随风飘出几粒无名火本不足为奇,若说落到渺无人烟处烧了起来还说得过去,只是这沙砾大小的火种如何能在众目睽睽之下生出燎原之势?什么火能快到让人措手不及?
滚滚浓烟熏得人嗓子干痛,呼吸困难,眼泪直往下滚。
她摸不清现在是个什么状况,亦不想坐以待毙,冷静下来之后,她攥着一串铃铛低声念着:“原泱,原泱,救命,救……命……”
天上怪事太多,多到离谱。
没等到对方应答,便被黑烟呛得失去了意识。
:“彩凤!彩凤!彩凤……”混乱中,一名男子的声音格外清透。
沉洲刨开挡路的人群,一头扎进了火堆里。他是水族神祇,水性好,却不耐热,光着脚丫一踩一个准,脚皮都被烫掉了一层。
他明明化出了一层水罩遮在身上,却被这妖火蚕食干净了。他红衣赤发站在里面,有如一团勃勃燃烧的烈焰。
他方向感极好,一去就把人找着了,他刚伸出手,突然来了一股冰凉的水气将他层层包裹住,直接托举出了火海。
得,英雄白跑路了。
几滴甘霖降下,那熊熊大火便收敛了气焰,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了满地的焦灰。沉洲随手裁掉了几撮焦糊的头发,揩净了脸上的污渍,一阵腹诽:原来,仅需半盏寒塘秋的泉水便可扑灭这燎燎大火。
如此说来,普通的东海海水还是略逊一筹。
尊神正抱着昏迷的主祭学子端端立在台上。他浑身上下,里里外外都湿答答的,比落汤鸡好不了多少。一连串的水珠正从他的乌发间溢出,顺着他的下颌滴落,浇在黑乎乎的祭台上,发出“滋——滋——”的沸腾声。
火已扑灭,危机解除。
:“恭迎尊神。”众仙乌压压跪倒一片,皆噤若寒蝉,听候发落。
出了这事,不知尊神会如何惩处祭司台。每个人的手里都悄悄捏了一把汗。
原泱居高临下俯瞰祭坛,不动声色地将一干人等一一扫视了一遍,轻声道:“天有不测风云,这无名妖火亦难掌控。本尊暂且不追究此事,祭祀礼由神官代劳,都散了吧。”
原泱深知祭祀之事不可耽误,他也不愿在此时大动干戈。
:“谨遵法旨。”祭司台众人虽感到十分意外,也在暗自庆幸。得到了尊神的宽恕,就算逃过一劫了,不免长舒一口气。
尊神已经带着人腾云而去,长玺却仍匍匐在人堆里瑟瑟发抖。
她刚刚把头埋得很低很低,差点就要缩到地缝里去了,但即便是这样也总觉得尊神的眼神停留在了自己身上,有些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