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淡水
“你是木夕!”
他站在我一步之外,眼神努历寻找焦点,但什么都寻不到!
“上次在生禾园还说喜欢我,这一转眼就痛下杀手!”我继续调侃。
“身在恶水,不得不防,这岛数十年没人来,我一来就有人来了,很难不多重考虑,木姑娘见谅。”我差点丢了命,到他口中却只一句见谅。
此时他已与我们一同而坐,看上去仍是斯文的,无害的,有些憔悴,想必我自己现在也好不到哪。我夺过小九的水,她看我一眼,没再过来抢夺。
我在这屋里找了些能存水的陶碗,分别给自己、梁笑、小九各倒了一碗,这样下去,水壶也所剩无几。
说这么多话,自己确实也渴了,梁笑仍是斯文的小口的抿着,小九很快喝了多半碗,剩下一点,似乎想要留给疾风。我将水壶扔给她道:“你喝了吧,剩下的都给你了。”
小姑娘不敢相信,拿着水壶,这水终是没再喝。
“梁学官,这水喝了,这狼得救了吧!”
“它没中毒,它就是吃了醉果,就是一种像酒的果子,醉了,睡一宿救好了。”
“所以昨天你又喂它吃了果子,让小九以为它又中毒了?”
对面的人不置可否,小九听完猛地站起来,要朝他动手,被我摁了下去,最后她还是起身跑出去看疾风。
“梁学官好谋略,就是不知这眼睛是不是真瞎!”我拿一根燃着的木棍在他眼前晃晃。他下意识向后躲道:“我倒希望是假的。”
“梁学官都能复制人类了,一双眼睛竟治不好吗?”
“术业有专攻,生物学和医学是两种学科,不过有重合罢了。就好像你如果快要死了,我再造一个你出来,但救不了你。但如果学医的就可以。”
可能是因为脑子里有那段记忆,梁笑说的我能明白。
看出他不似伪装,我不再调笑,他似乎想换个话题问道:“木姑娘怎么也到这岛上了。”
“这还是真与梁学官脱不了干系,要不是梁学官我还真不能被当成刺探,流放至此。梁学官的记忆虽没能植入,但我嫌疑却脱不掉了。”
本是玩笑,这件事中,我与梁笑皆为棋子,我从没有觉得这与梁笑有关。
却不料对面那人却认真道:“对不起!虽然这件事不是我初衷,但我确实利用了你。”
沦落至此,竟还收到了一份道歉,着实让我唏嘘,但我还是凑近道:“没关系,梁学官,现在还有挽救的机会,你能带我出去吗?”
那人显然没想到我会如此答,他向一旁挪了挪有些嫌弃的道:“木姑娘以为我在此不走,是在等你吗?”
一句话熄灭了我刚刚对他升起的好感,他又补了一句:“就算能出去,能去哪里呢?我被苍梧摒弃,你被汉国流放!”
是啊,能去哪里呢,随便哪里这里是不能呆的。
“或者梁学官可以去汉国,您这样的天才或者会被奉为上宾。”
“那木姑娘便去苍梧吧,我觉得姑娘有做刺探的天赋!”
说完,他将手中的瓷碗,递了过来,我用有豁口的碗碰了一下,以水代酒,一笑泯恩仇。
第二日,醒来已接近中午,这一觉要比过去数日都踏实许多,这样想着,一转身,我猛地坐了起来,在我的对面,疾风毛绒绒的脑袋在看着我。我才发现,小九不在。我起身走向隔壁,却发现梁笑也不再。
而这座院子里也几乎看不到人,大概都趁着白天去找水和食物了。
身旁的疾风蹭蹭我的腿,意思是要我跟他走,然后我拖着不太灵活的身体跟着它穿山越岭,翻过山便看到了海边的梁笑和小九。
在靠近一些,烧烤的味道传来,疾风已经先我十米跑到了主人跟前,我走过去发现小九在烤鱼,而梁笑在煮什么东西。
烤鱼的味道是很香的,小九很热情的将烤好的鱼递给我,这孩子是有善根的。但是我只能望而却步,在没饿死之前,不能先过敏而死。
“谢谢,你吃吧我不能吃鱼,吃了会生病。”
“你是公主吗都这时候了还这不吃那不吃?”
我不好意思跟她笑笑,不知该怎样解释过敏这件事。
“木夕,你对鱼过敏吗?”
一直没有出声的梁笑开口了。
“嗯,上次不小心吃了,起了一身疹子。”我又想起十二时辰的那条鱼还有江天晓气急败坏的眼神。
“真的是很奇怪,万千食物,有人嗜之如命,有人食之苦痛。”记忆里的那个女孩便是前者,而此刻梁笑想到的大概是那个和那个女孩拥有同样记忆的沙吧。
只是小九似乎听懂了什么,有些嫌弃的说:“还真不能吃呀。瞎子给你吧!”一边将鱼送到梁笑手中,一边跟疾风说着什么,疾风似乎不太情愿,最后小九拍了它一下,它才转而向深林跑去。
“来,木夕你帮我一下!”梁笑的话将我的视线拉了回来,凑近了,我这才看清楚梁笑在煮海水。他用陶罐将海水煮沸,上面裹上薄布,布上倒扣着一大片树叶,海水的蒸汽渗过上面的布在叶子上形成水珠慢慢的顺着叶子的内壑滑落,滴到下面的碗中。
我走进的时候,下面的一碗水已经将近满,梁笑示意我换一个。
我将淡化的水小心移走,倒入一旁的水袋,换上空碗,这种方法虽然慢,但是至少能保证我们不会被渴死,想必这么多天他都是这么做的。他早知道这种方法,但是这么久,却从未告诉围着他转,晚上要给他
点夜明火的小九。
此时他正在细细的品小九的鱼肉,并没有看到一些惭愧。我看着梁笑那空洞的眼神对他道:“梁笑,让你眼瞎,还真是苍天有眼!”
我拿了水壶对小九道:“来,小九,喝水!”
梁笑并不生气,抬起头来深嗅一口空气,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小九接过水壶,看看梁笑,他仍在煮他的海水。我看旁边木桶还有很多鱼,小九道:“今天鱼好多呢,多的都跳出水面了。可惜了,你吃不到!”
我笑笑,摸摸肚子确实有点恶了,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疾风你过来!”小九猛地喊远处似乎不愿过来的疾风。疾风才不情愿的过来,这时候我才看到它口里衔着一只野鸡。它将鸡丢在地上,似生气了蹲在一旁。小九也不理会它,上手开始处理野鸡,一边动手一边道:“野鸡总吃吧!这可是我第一次抢疾风的食粮!”
“这是给我的呀!”我明知故问。
她看不惯我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表情,她喝了口碗中的水,剩下的小心翼翼递给疾风,拍拍它的头道:“不生气呀,一会给你一条熟鱼吃!”
随后又对我道:“晚上我用一碗水给你换点稻米。但只能用海水蒸着吃!”
我拍拍她的小脑瓜。
我们在海边煮了一天海水,收获也仅一小罐,而回到住的地方的时候,一些门口已经亮起“夜明火”,而小九的门前也亮起了不该亮的“夜明火。”
“是又有什么惊喜吗?”梁笑试探着问我们,他似乎已经习惯了这个节奏。小九却转身想要向外跑,那屋子里却跑出一个满脸胡子的男人,年岁与我相仿,对着逃跑的小九道:“九儿!不给介绍一下新朋友吗?”
“我们不是她朋友,也不用让不相干的人认识。”我先开口!
“是个有脾气的姑娘。既然不是朋友我就不邀请两位同坐了,今日我是来找自家妹子聊天的,天黑了两位早点歇了吧!”
不是冲我们来的,梁笑先笑了,说:“既然如此,我就不打扰了,先睡了。”
“不许走!”我想起小九口中“走了”的家人。先把梁笑留下,虽然是个瞎子但至少是个男人,气势上不能输,何况他绝对是个狠角色。
随后我对小九的“哥哥”道:“虽然不是朋友,但我现在就住在你身后的屋子,所以是你打扰了。”
“哦,也行,反正在哪说都一样!九儿,你被选为圣女了。这岛上已经两年没落雨了,岛中人决定选择“圣女”祭海。现在岛中最合适的便是你了。这可是替母亲正名的好机会,你这样做,岛上人都会感谢你,母亲也会开心的。”
圣女祭海,这种愚蠢的方式,前朝就废弃了吧。那男人滔滔不绝,好像这件事真是件好事!
“我答应你,祭海之后,疾风我一定会给你带到上层去住。”也许听到自己的名字,疾风蹭的跑道他面前,那男人吓得退后了几步。
“我不去,我们以后不住这里了,今日我便会带疾风走。”小九道。
“你走,你能逃到哪呢?你以为我是在跟你商量吗?他们早已选中了你祭海,我不过是先来通知你一声。”男人瞥了眼疾风,有些气急败坏。
“他是你哥吗?”实在不能想象一个男人可以对自己妹妹这样。
“他不是,我们只是一个母亲。”
听到了小九提及母亲,那男人似乎有抓住了希望对小九道:“九儿,你可以想想母亲,你要是成了圣女,母亲的牌位是可以供到最上层的,她会永久脱掉娼妇之名!”
“疾风!”小九也许被这话气到了,一声令下,疾风将那男子扑倒在地,小九冲了过去,终究没忍心对那男人下杀手。
“小九哥哥是吧,依我看,这天下不下雨,跟海神有什么关系,要是你真想为亲正名,不如以身祭天,说不定天真的会为你的孝心感动掉几滴泪呢!”
“你笑什么!”我说完,一旁的梁笑忍不住笑了。
“没有我觉得你说的有道理,确实跟海神没什么关系!硬要将人送过去,海神不一定揽这活呢?”
“死瞎子,早就看你不爽了,你多什么嘴。”小九哥哥满身气没处撒,冲梁笑骂了一句。而就这一句,我在梁笑那失神的眼中看到了杀气。
一直朝着屋前方向随时准备回屋的梁笑转了身,朝着大院喊道:“围观的朋友都出来吧!”
我这才看到一层好多人在口观望,而楼上亦有人偷偷跑了下来,果然瞎子的耳朵比较好使。而我很快变见识到了他比耳朵更好使的脑子。他用温柔的口气对着所有人道:“鄙人遭海南流落此岛,幸得岛上人庇护,本不该多嘴岛内事物,但是深知诸位受大旱之苦,也想献些绵薄之力。大家提出‘圣女祭海’确实可以尝试,鄙人在入岛之前,学习过一些巫术,上午在海边做法‘问海’,海神怜我诚心,赐我恩露!”说着他举起手中水袋,将水袋打开,将水倒入碗中,递给离他近一些的一个年长的人,年长的人试着尝了一口,而后激动的几乎要落泪,对周围人道:“是清水,是能喝的水。”旁边人想要去抢着尝一下,老汉护着,梁笑极不情愿的又分了数碗,每碗仅够抿一小口,但这足以让周围一群人相信。
而在一片糟乱中,梁笑提高了声音道:“大家稍安勿躁,虽然海神给了我水,但也仅给我这一袋,原因是怜我诚心,但无能为力,正如刚刚这位姑娘所言,这下不下雨还要问天,海神管不着。所以当下可解之法,唯有“问天”,试着求些雨来。”
大家的情绪随着梁笑的话而起伏,都在等他继续,他却忽的面露难色道:“这问天之法,与‘祭海’相似,不同的是,此法,需要的不是女子,而是要成年男子,最重要的一点,需要此人自愿!”
这话说完,嚷嚷的人都不吭声了,我也不太明白了,梁笑又道:“本来鄙人一副残躯,本该我亲自做此炉鼎,但偏偏我这眼睛瞎了,恐对上苍不敬。刚刚又闻这位男子,”他指指正在疾风爪子下的小九哥哥,似忽然想到什么,又问:“还没有问,这位男子名字!”
小九哥哥预感到不对,躲避着喊:“我不去。”
“小五,他叫小五!”小九开口了,这大概是她最后一次喊这位哥哥的名字。
“哦,小五无需推辞,被选中‘祭天’是你家族的荣幸,你的母亲会为你开心,若因此天降甘霖,届时她的牌位定会脱离娼名,奉至最高层。何况刚刚你欲为母亲正名的话,大家也都听见了,大家说对吗?”
良久,无言。
“对”
“是的”
“就小五吧!”
“我看小五挺合适的,身体也康健!”
“小五挺有孝心的!”
“其实小五母亲当时也是被逼的……”
……
一个好,两个对,三个附议,没有人再去听‘小五’的哀求,或者他们选择听不见。如果不是小五,那可能就是自己。但还是有一些清醒的人的。
“如果祭天后,不下雨怎么办”
“我从明日开始做法,三日内必有甘霖,若不降雨,我与小五,以身祭海!”
他说的掷地有声,让人不得不信,对于已经等了近两年的岛民来讲,三天也不是等不得,只是没有人注意到,他并非只以自己做了赌注。
我不知道三日后,会不会下雨,也不知道梁笑会不会以身祭海,但我知道,如今在疾风爪下面如死灰的小五,最多也只活三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