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离曲的酒
离曲镇，位于云醉乡的边缘地带，临近一条通往外地的大江。
此处的酒，在云醉乡最为出名——不饮离曲酒，枉到云醉乡。
相传，此酒为一女子所酿，因而口感绵软悠长，尤似女子离别时的相思之意。
临江处，有一棵大树，垂下许多柔软枝叶，形成一片荫蔽。
微风自江面吹来，枝条轻轻摆动。
如此静美的环境里，只有一家名为朝逢暮辞的酒铺。
酒铺的主人，是一个穿着朴素儒雅的老者。
他似乎总是一个人静立岸边，眺望远方。
“老先生，能否一尝您家的离曲酒？”
良久，那老者才回过神来，转身走向他们。
“我这人，卖酒有三个规矩。一是你弹出一首你的曲子，二是你下棋能胜过我，三是你作诗一首。”
“那好。”
“让我来吧。”瑶落淡淡一笑，她有些闲不住了。
久夕于是安安静静当了个闲人。
端庄地坐于长凳上，瑶落轻轻抚琴，随即开始轻拨琴弦。
她动作舒缓却有力，弹出的琴音如女子的呜咽一般，带着诉不尽的悲苦和淡淡的愁绪。
一曲终了，老者也未能回过神来，久久沉浸于乐音中。
下棋时，只下了几手，老者便蹙着眉认输了。
不过，很快他就格外欣赏起了瑶落：“后生可畏，江山代有人才出啊。”
而在一旁袖手旁观的久夕则被他冷冷盯了一眼，仿佛他在跟他说——你个懦夫，居然让女子来出头？！有你这种人，世间的悲哀啊！
久夕有苦说不出——明明是她要上的啊。
很快，瑶落琢磨了一番后，吟出一首诗。
大江去无归，年华不复返。
昔日相思人，今朝何处在？
老者微笑点头：“这酒不收钱，我请你们喝了。”
“谢谢老伯。”
“不客气。”
久夕走过去拿酒喝时，总感觉怪怪的的，背后一阵发凉。
瑶落拿到酒，问：“我也能喝？”
“就喝一点，不能多了。”
久夕笑着说，伸手到她头上 ，拿走一片落叶，顺手也理了理她有些凌乱的柔顺长发。
瑶落红着脸，蚊子叫一般喊道：“谢谢。”
远处，老者又再次立于岸边，眺望大江流去的远方。
他似乎很伤感，一动不动的，任由微冷的秋风拂过。
“看你们也不像是赶路的，我请你们吃顿饭吧。”
稍晚的时候，老者邀请两人道。
两人肚子空空，于是厚着脸皮答应了。
老者很快备好了一顿饭，香喷喷的。
只是久夕和瑶落吃，老者没吃几口就不吃了。
不过，酒他倒是喝了不少。
醉了以后，老者又哭又笑。
“世间何故有离别？教人相思泪断肠。世间何苦多别离，望断天涯不见君。”
瑶落一语不发地看着老人消瘦的背影，泪簌簌而落。
“别哭啦。”
夜里有些微冷，久夕轻轻搂住她安慰道。
“嗯。”瑶落使劲点头，可还是止不住泪落。
他们一早就听说过老人的故事了。
多年前，他还很年轻。
在如今的离曲镇，他遇到了一个外乡女子。
年轻的女子衣服华贵，仪态恬静，显然是个极有修养的大户人家千金。
不过，她那时却有些落魄，神色慌张。
不少当地流氓见她孤身一人，又穿金戴银的，更有几分姿色，于是纷纷动手。
女子惊惧，忙向四周呼喊。
但，无人应答。
有些人因为想看热闹而选择了视若无睹，有些人则因为不想惹麻烦上身而选择了袖手旁观。
女子无助哭喊，喊得凄切。
拉扯挣扎中，她身上衣裳被件件脱去，首饰也不见踪影。
剧烈的疼痛和巨大的嘈杂声，仿佛要将她吞噬。
绝望之际，有人趁着流氓因抢夺财宝而产生的混乱，将她一把抱起，快速逃离了出去。
“不好，有人抢走了那个美人，快追！”
那人跑得很快，流氓们根本追不上，于是很快就被甩开了。
救人的，是个年轻人，穿着一身破旧布衣，脸上稚气未脱，有几分天真和憨直。
但，女子却从他眼中看到了她从未见过的坚毅。
也许，她最缺也最渴求的，就是他那样的勇气和坚定。
因为惊惧，她依旧惶恐不安，有些缓不过神，眼泪也不住地流出。
在一个偏僻的地方，她被安置在一间简陋破败、漏风又漏水的小房子里。
年轻人出去后，给她带了一些吃的和穿的。
见她一动不动，年轻人有些不太好意思地说：“姑娘，家里穷，没办法，只能让你将就一下了。”
等到缓过神来，她乱忙摇头：“没关系的，我不嫌弃的，我只是……我只是……”
“呃……没事没事，先把衣服穿上吧。”年轻人忽然脸红，一下转过身去了。
女子往自己身上一看，身上只剩了一件薄而破的衣服，露出大片大片雪白的肌肤。
她脸立马红了一大片，赶忙穿上那件布衣。
布衣破旧但干净，虽然她不太习惯，但她仍旧很喜欢。
因为无处可去，加上身上分文没有，她就暂时待在了那所小房子里面。
年轻人时常去看她，给她送些吃食和衣物，并教会了她种菜，让她可以自食其力，自力更生。
时日久了，两人也渐渐相熟，聊的也更多了。
女子说，她来自一个名门世家，自小家里就给她定好了亲事，让她嫁给一个痴傻蛮横的纨绔子弟。她不愿，找机会溜了出来，跟随船只流落到了这里。
年轻人倒也坦然：“我无父无母，没才学没相貌，但爱管闲事，俗人一个。”
女子对于她的直白，忍不住笑了。
酒很难喝，但耐不住他们开心。
他们饮到大醉，说着各种疯话。
“终有一天，我要自己娶一个我喜欢的男子。”
“终有一天，我要赚很多的钱，过上好日子，不受人欺负。”
“终有一天，我要自己酿酒，这酒太难喝了……”
不久后，女子开始学酿酒。
不过，她毛手毛脚，学得很慢。
后来有一天，她告诉他，她要走了，要回去家族里面嫁人。
他不解，而她只是哭着笑了笑，对他说：“趁着还有时间，我想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事？你说，我都听着。”
“我喜欢你很久了，一直没敢跟你说。”
“我知道。”
他笑了笑，又说：“你值得更好。”
她没有再说话，只是很伤心。
最后被人带走时，她终究不舍，跑到他身旁，轻轻踮起脚，亲了下去。
“若是，我不回来找你了，你就忘了我吧。如果能逃掉，我会来找你，不管山有多高，海有多阔。”
她被人拉走了，而他无能为力。
大江远去，把相思带远。他呆呆望着，却再不见她的身影。
那一刻，他深深怨恨这世间的不公平，怨恨他自己的弱小无能。
多少年过去了，他一直在远望，这已成为了他的习惯。
她早已过世，死在了最好的年华。
那时，她在岸边，眺望远方，笑出了眼泪：“来生再见，我会等你，一直等你……”
远方啊，有思念的人，只惜再不能相见。
后来，年轻人在那所收拾得干干净净、修补好了破漏的小房子里，看到了她酿好的新酒。
她给酒取名离曲，并附带了酿造方法，并告诉他：“若我不在，此酒代我。望君勿念，总有相逢。”
天微微亮时，他们给睡梦中的老者披上一件衣，轻轻离去。
梦中，会有她吧？
睡着的人，眸中流下了泪，嘴角微微勾起。
“酒中有相思，谓之离曲酒。”
久夕在书中如此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