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漆黑的茫然
“欢迎光临‘独家’！‘独家’便利店今日新鲜出炉的面包全部七折出售！感谢您的惠顾！”
熟悉的台词搭配稚嫩的音色，要说没有令自己感到些许震惊也是谎话，当员工制服出现在墨菊那娇小的身体上时，尽管有很多话想要说出口，但最后我还是选择了微笑着回应柜台后面的她：
“是吗？那麻烦给我拿四个菠萝包装袋，谢谢咯。”
刻意为之的打趣，不过看上去效果极佳，因为就在这样的情况下，我看到墨菊她先是短暂地一愣，接着几乎是在瞬间涨红了脸颊，情绪也随之猛烈波动起来。
“为、为什么夏辉你会来这里……？！”
听语气更多来说应该是震惊，然而那样吞吞吐吐的话语只会让自己有些哭笑不得，加之考虑到店里还有许多其他客人，我便将手指竖在嘴上，轻轻回应道：
“只是正常来买东西而已，放心好了不会过多影响你的，最多就是拍两张照片回去给你的姐姐‘鉴赏’一番，她很在意你工作时的模样哦，别在意。”
“啊……啊啊……你、你这样的说法怎么可能让我不在意啊……！”
几乎就差是要钻进地板缝了，感到无比羞耻的墨菊已经不敢抬头来正视自己了，虽然我个人觉得多少有些夸张，但若是考虑到她和小家伙对于情绪的敏感和把控，如此这般似乎也就合情合理了。
“好啦，不开你玩笑了，帮忙打包一下，其它的事情我会在下班后再问的，先专心干好眼下的事情，争取早日弥补完店长的损失就再好不过啦。”
说着，将从货架上拿来的面包放在柜台上，自己则饶有趣味般观察墨菊她面色通红地开始熟练将它们包装起来，尽管怎么看都不像是没有事情的模样，然而极快的手速和精确无比的动作还是远远超越了我之前所见识到的任何一名人类职工。
这也是为什么，在没有身份保证，也完全不符合年龄限制的前提下，凭借警方的承诺和自身素质的原因，就被砸了自动贩卖机的老板会选择欣然接受墨菊这样“赔偿”的理由。
“唔……下、下次的话请去无人收银点结算吧……夏辉你这样捉弄我……很有趣吗？”
拿出手机扫码付钱，这样的话语似乎并不是第一次听到了，而实际来说随着科技进步，也确实越来越多的人会选择更加便捷的支付手段，从纸币到电子的过渡就已经很具有说服力了，而当这样的言论出自墨菊之口时，倒是别有意思。
“看来你学习的速度一点都不比矢车菊她要差啊，这么聪慧的孩子，想必一定可以理解在我们（人类）的社会上什么是应该做的，什么是不应该做的事情吧？”
“我、我知道啦！不要一直拿那件事调戏我了！夏辉！”
努力撑起自己脖子上的电子镣铐，大概是想表明受到限制而在反省的态度，只是这样实在容易叫人误会，每当如此我便不禁想要给自己狠狠一巴掌，为什么当初会脑子一抽就把手环给装在她的那种地方？
“你把那孩子当宠物养吗！？这个癖好果然还是太危险了！夏辉老师！”
回想起那种几乎抓狂的表现，我不认为沐只是单纯的在吐槽，却也摸不透她真正的想法，而在解释清楚来龙去脉后，即便想要找警方重新取下来再换个位置，也没有得到小家伙或是墨菊她本人其中哪怕一方的认同。
“没关系的喵，那是妹妹她自作自受，身为姐姐我很赞同这样的惩罚喵。”
“只要姐姐没有意见的话，那墨菊我也没有意见！虽然刚开始吓了一跳，不过戴习惯了的话倒也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基于这样的回答，我最终还是接受了她们的意见，而同时也万般不愿意相信，矢车菊她那乖巧可爱的面孔下，说出的话语居然可以这样的腹黑。
总感觉小家伙她的内心多少有些扭曲，教育的问题任重而道远，自己果然还是有些担心。
“所以感觉到底怎么样呢？在半个月的培训后，第一天上班的心态很多人都会紧张，如果有哪里想要发泄出来的话，告诉我就好啦。”
换班的时间是晚上十点，从后门离开的墨菊坐上了我从沐那里借来的自行车，已经脱下制服的她即便在这种情况下也需要保持身体特征的隐蔽，为此在那之后自己还特意准备了另一件与矢车菊她相似的衣装。
只不过在颜色上，小家伙她是黑色的搭配，而墨菊则是白色的搭配，包括在连裤袜上的选择也是，差不多就是那样的反差感，同时也相当合适。
“嗯，除了夏辉你故意打扰我的情况外，其实还好，并没有特别紧张。”
对早些时候的行为依然牢记在心，墨菊嘟囔着的表现和她的姐姐实在是过于相似，却又可以在细节上发现许多不同的地方，对此我感到十分有趣。
“店长说过了，可以把客人都当作萝卜和白菜之类的物件，何况墨菊我可以感受到他们的情绪，大部分人只是想着自己的事情而已，根本不会过多关注你，并不会特别麻烦。”
“这样啊……话说服务业抱着这样的态度行事真的没有问题吗……？”
“怎么会呢？大家都或多或少抱着些伪装自己的意思不是吗？只要把握好尺度就行。”
也许她说的没错，对于初入社会的孩子而言，墨菊和矢车菊都有些过于早熟了，我并不清楚这是不是因为能够读出情绪的原因所导致的，也很难想象这样精明的她们究竟之前生活在什么样的环境里面。
“等一下，那为什么对于我的到来你会毫无心理准备呢？不是应该很早就读到我的‘气味’才是吗？”
“夏辉的话是例外啦！而且在店里面那么多人的情况下，还要保持专注去结账……我怎么可能细致到时时刻刻区分所有人的味道啊？”
“是这样啊？”
“不然还能怎么样啊！？”
稍微变得有些激动起来的模样，尽管在骑行的时候为了安全起见不能回头去看，不过我还是能够通过来自背后的捶打大概得知墨菊她是什么样的反应。
“……对现在的生活还满意吗？打工的事情如果不想继续做的话，我是可以帮忙还上对方的损失的。”
寒风如同针尖似的扎在我的脸上，而略显有些距离的路途让自己难免会变得多嘴起来，所提出的问题也相当尖锐，为了以防误解，便接着加以补充道：
“意思是……你不是还想要和姐姐一起回到妈妈身边吗？这样做不会有任何怨言吗？”
预想的回答并没有很快到来，反而是意外的沉默让我们之间的氛围莫名尴尬起来，顿时让自己怀疑是不是哪里说错话了，甚至于额头开始冒出冷汗。
“别瞎想了，夏辉，我只是在思考而已……和姐姐不一样，我没有她那么聪慧，遇到这样复杂的问题，还是需要多些时间的……”
谢天谢地不是我的问题，自打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以后，自己似乎也开始渐渐变得在意言辞了起来，而至于墨菊接下来的回答，则更为让我感慨颇多：
“其实……我也想过这样的问题，但是很快也就意识到了一件事……那就是对于你们（人类）的社会来说，‘责任’是非常重要的事情……在理解后，我也为自己曾经干过的事情所感到后悔莫及……所以……会想着要自己担起‘责任’……如果是姐姐的话，她也一定会想要我这么做……”
墨菊的话语并没有很复杂的道理，对率直的她来说，这些自然是出自真心实意的想法，而不论是戴上项圈似的镣铐还是去弥补之前犯下的过错，沐或者矢车菊、秋先生等人也都是认可的。
对于这点，我选择完全的尊重，最多会像现在这样去接她回家，回到秋艺画室而已。
“至于妈妈的话……夏辉，说实话，我真的很想很想要和姐姐回到妈妈身边……可是却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妈妈会消失……之后也完全没有来找我们的迹象……”
然而另一方面的问题，即便是我身为“大人”一方应给予的开导，面对这样突如其来的事故不仅令自己，也令作为当事人的小家伙和墨菊都完全无可理解。
“……你看到我们右手边的沙滩了吗？现在的时间没有多少人，留下的大概都是些伤心的家伙或者各种各样的‘艺术大师’，漫步在海洋边的模样，就像是我们现在的处境。”
停下车子，在这个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步行道旁，顺着自己的视线所看过去的墨菊似乎非常认真的模样，而借此机会我便继续说道：
“知道吗，有些人认为，大海孕育了生命，所以我们应该回归大海的怀抱，以此诞生出数不清的或出于神秘，或出于畏惧，或出于尊敬的想法，编造出的种种故事和神话……在面对‘未知’时人类就是如此的渺小，即便是你们，大概也是别无二致的。”
她没有回应我的话，只不过这时我已经明白了那是在思考，于是自己便选择了最为直接的方式，来告诉她对于那件事的看法：
“……面对‘不明白’的事物，不必感到害怕或者不安，只要拥有情绪，那么就一定是感性的存在，即便是再理性的人，他也会因为最为深切的感情所产生动容……这也包括你们的妈妈，她不会无缘无故抛弃你们的，我们需要做的便是去寻找那个‘理由’就好，不是么？”
再多的话，也说不下去了，因为自己深知墨菊和矢车菊对于妈妈的态度是有所偏差的，而要做到端平一碗水，实在是很有难度的一件事情。
“……对了……妈妈说过海洋的事情……在新海市……能够看到海洋来着……”
然而出乎意料的地方是，即便在我说了这么多后，墨菊她却突然一转话题，盯着远处漆黑的海平面低声继续说道：
“我……和姐姐一样，其实很好奇有关妈妈她所讲过的故事……像是善良的农夫接受了狐狸的果实……在那些故事里面也有海洋的描述……但却和现在自己看到的不一样……”
“你是指哪里？”
这股不同于小家伙身上所产生的直觉，让我对眼前的女孩再一次重新做出了审视，她拉下了自己的兜帽，也全然不顾周遭是否有人在注视，直到自己确认并无大碍后，才终于听到了所谓的“答案”：
“……是时间啊，夏辉……时间会改变事物的样貌……在白天海洋是美丽且宽广的……可是到了现在，它却那么的漆黑……也那么的……可怖……”
柔软的触感，墨菊将脑袋抵在了我的背上，似乎是为了寻找一丝慰藉，敏锐的她所察觉到的事情远超我的预料，而即便是矢车菊那小家伙，也从没有过如此的感悟。
“我并不害怕妈妈离开我们……前提是如果她还对我们抱有最初的那份爱的话……我所恐惧的是变化本身……妈妈她如果变了的话……自己和姐姐又到底应该怎么做呢？”
夜色的笼罩，对于这个话题，我想要开口去说些什么，但是却发现完全做不到，因为亲身经历过这样变化的自己就从来没有解决过，如此一来便根本没有资格来安慰他人。
“……哈哈……回答不上来吗？夏辉……你并没有姐姐说的那么神奇……然而却也足够影响到她和我了……所以没有关系。”
抬起头，露出笑容，并非是僵硬或者强撑出来的意味，然而却在昏暗的灯光照射下，墨菊的身影却是那样的模糊。
“因为你的本心是好的啊……我现在可以明白了……你是真心想要帮助我和姐姐的……只要这份心不会随着时间而变化，那就没有任何问题……”
可是，你会这样做吗？你能保持这样的承诺吗——她最后留下的问题，对于已经辜负过太多人的我，直到推开画室大门的那一刻，也依然围绕在自己心头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