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复杂的人性
印象里面，学校的生活非常模糊，基本只存在于遥远的记忆中；而若是谈到对上学的感受，最初还是带着些许新鲜感与好奇的，只是后来随着家庭的支离破碎，我便失去了继续“投资”未来的本钱，不得不走上街头，开始混迹于地下。
也因此，在九年后的今天，当我再一次站到学校大门前的时候，听到教室里面不知是背书还是朗读声的起伏，不禁略微产生了一些幻想来，幻想着如果当初我正常接受教育的话，是否可以走上和现在完全不同的道路？
在这个社会上，人们将学习视为理所当然的事情，义务教育也十分普及，学生的时代也被称作青春时代，大量有关的文娱作品也是层出不穷；就好像是常识一般，若没有经历过，总感觉会缺少点什么似的，令人在意。
“这就是……学校……？”
所以我现在突然就可以理解为什么小家伙会憧憬那样的存在了，其实就是很简单的道理，因为没有体验过，因为没有去做过，而仅仅只是现在这样站在我的身边出神地看着教学楼，也不清楚是什么样的想法，我也没有开口去问。
当“异类”这个标签被贴上的时候，随之而来的是不理解、不尊重乃至恶意的伤害，无关乎本人的意愿，仅仅只是不符合常理，哪怕是像矢车菊这种独特的存在，也会被嚼舌根吧？对此我深有体会，就像在九年前一样。
“矢车菊知道学校是把学生们聚集起来学习的地方……但是为什么要这么做喵？仅仅只是学习的话，像矢车菊一样自学，应该也能做到吧？”
“因为是为了提供教育，虽然我连初中都没有上过，不过不妨碍知道它所存在的意义。”
其实小家伙的这个问题，我曾经也是问过自己的父母的，只不过父亲是老大粗，嘟囔半天也只是告诉我“总之小孩子就该去上学就对了”这种理由，更多的是母亲所耐心为我讲解的看法，尽管现在想来那些大概也只是她自己的眼界：
“我们的社会其实远没有看上去那么美好和公平，而在新海这个城市中所展现的两极化更是如此，所以需要学校来统合分配教育的资源，尽可能让孩子能够公正享受到平等的待遇……不过看你的样子大概也能明白，这也仅仅只是‘尽可能’去做到罢了。”
揉搓着小家伙的脸颊，我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苦笑来，想来的话，其实能有今天的生活对于我来说已经是非常难得的了，大部分像我一样无势而早早混迹于社会的家伙，能不英年早逝就算祖坟冒青烟了。
“‘公平公正’一直以来就是人类社会一个难以布施的命题，贫富差距也在不断加深着彼此之间的鸿沟，那是任重而道远的理想，却并非你或者我的梦，所以不必为自己的‘独特’所感到可悲，这个世界上还有许许多多的人连像我们这样的生活都梦寐以求呢，明白吗？”
矢车菊的沉默，让我一时不知道自己的话有没有走入她的心里去，而就在此时此刻，下课铃的声音让原本灯火通明的楼层在短短几分钟内就变得漆黑起来，取而代之的是震耳欲聋的脚步声，向着大门或宿舍的方向分散开来，渐渐变得清晰。
“行啦，我们走吧，差不多的时间，沐她应该也放学了，在回去之前我们还是先把要做的事情全部完成吧，‘花朵’小姐。”
“……我明白了，‘处理人’先生……”
回过神来后，小家伙轻轻点了点头，接着重新装出了那个让我感到莫名发慌的身份来，自然而然地牵着我的手走进了车内，继续向着“老狗”透露给我们的目的地行驶过去。
不久前我才终于明白过来，为什么“老狗”会在意谈判对象装束的问题了，“断”的说辞确实很有到底，但也并没有完全猜到他的意思，直到我答应这个条件后，意识到这并非是要对“老狗”他本人展现的风采，毕竟说到底也是地下的混混，能有什么样的形式呢？
“晚上好啊，‘处理人’先生，‘花朵’小姐，请坐吧。”
真正的意图是，要我们以“正式”的服饰态度去面对公家人，所以才提前做出了如此的决定了，而在抵达目的地后，我看着眼前皮笑肉不笑的男青年，就更加坚信了这样做的必要性。
“夜已经很深了，不会有谁来打扰我们，所以先不急着谈生意，来点上好的葡萄酒怎么样？进口私藏的陈酿，橡木桶装……啊，当然如果不喜欢的话，我这里也有茶水，顶级的红袍，总有两位喜欢的不是吗？”
说实话，他这一大堆堆砌的词藻，让我第一时间很难相信这居然是一个公家人的普通职员，如此奢靡的风气弥漫在装潢华丽的房间中，就是一个外行人也能看出他究竟贪了多少钱财来挥霍，着实要我感到无奈。
“明先生说笑了，我们的时间都是很宝贵的，而且俗话说喝酒误事，不过面子是不能不给的，对吧？这杯就当我敬您了，连着‘处理人’先生的份一起，呵呵……”
在我还在思索的时候，小家伙就已经笑呵呵地举起茶杯细饮了起来，其实我本来是担心里面会不会下一些药之类的东西，毕竟说到底这里不是我们人的地盘，不过喝都已经喝下去了，再说也没啥用了，何况我相信矢车菊她可以凭借“气味”来判断，大概吧。
真到万不得已出事的情况，我会当机立断掏出短刀宰了眼前的混蛋，然后溜之大吉的。
“嗯，很不错，我就喜欢‘花朵’小姐你这样优雅又知性的人，虽然我从没有听过你的名号，但是如此年纪轻轻，想必未来一定能有一番大业吧，哈哈哈！”
“您可真是喜欢夸大其词呢，呵呵呵……”
男青年似乎对矢车菊的表现颇为满意，仰起头来将杯中暗红色的酒一饮而尽，说实话有点让我不爽，他俩是搁这儿商业互吹呢？对于这样的氛围实在叫我难堪，于是我便故意咳嗽了两声，接着开口道：
“好了，让我们谈正事吧，明先生；想必‘老狗’已经告诉过你我们的来意了，但是出于最基本的礼貌，我还是再重复一遍这边的诉求吧，将这份遗嘱改为受益人为我，可以做到吗？”
一边说着，我一边拿出了遗嘱的复印件递了过去，而男青年则是接过后皱着眉头看了起来，似乎在确认什么似的，不多时回复我道：
“这份遗嘱不就是我之前替那家人造假的吗？为什么复印件会在‘处理人’你的手上呢？不过算了，这些都和我没有关系，你们的争执我只看谁给的钱更多，懂是什么意思吧？”
“你要多少，开个价吧，我会尽量满足你。”
到这里为止，我不由得笑了起来，接着将早已准备好的手提箱拿上了台面来打开，里面自然还是整整齐齐摆放着那百万现金大钞，而男青年也不愧是见过阵仗的家伙，没有丝毫的动摇，反而继续说道：
“虽然很令人震撼，但是对于我来说恐怕就不是那么够了呢，‘处理人’先生，要知道对方曾经找我的时候，虽然给的并没有这么多，不过好歹也是要讲信誉的，如果想要我背叛先来者的话，那恐怕就得……这个数。”
他笑着竖起了两根手指，好吧起码不是2000万的意思，虽然就算是200万我也拿不出来就是了，只是肯定不会直接说出来；我抓住这个机会，反而质问起来：
“等一下嘛，先别急着报价，我怎么能确定你的造假一定有效呢？据我所知公证处的人办事可是有严格的规章制度的，更不必说每一份证明的编号和钢印了，你也知道这不是地下那些小打小闹的‘合同’，毕竟是要拿到法庭上的，对吧？”
“呵……你是在质疑我的能力吗？‘处理人’先生？”
见状，男青年似乎有些不满，显然他不容任何人来怀疑自己能不能完美做到造假，于是我便装出歉意的笑容来，开口解释道：
“别误会，明先生，我并非那样想，只是你知道的，我们这种本身就混迹于地下的人在给人的感觉上就……不太诚实；加之现在外面警察的风声那么紧，‘猎狐’也死了，如果得不到一个保证总是那么的不自在。”
“还真是能说会道啊，‘处理人’先生，谁不知道就是你杀了‘猎狐’呢？这一点上倒是要感谢感谢你就是了，原本我还担心他会不会把我帮忙造假的文件抖出来，现在看来已经死无对证了。”
有点出乎意料，他居然认识“猎狐”并和他一起行过事吗？如此一来那确实不容小觑，因为我知道的越多，他的下场就越难以翻身，而这个信息非常大，说到底卅警官那边本身就因为搜查同党的事情而抓狂呢，因此我轻轻摆了摆手表示道：
“既然如此，明先生不如先表个态，拿出点实质性的例子来如何？事成之后得来的遗产我可以分你三成，高达五六千万的票子，你看如何呢？毕竟说到底，我并非是为了钱。”
“……‘处理人’说笑了，我不会打探你的目的，对于我来说钱就是一切；既然你这么有诚意，我想倒也不是可以稍微通融一下……”
见钱眼开的家伙，这笔钱放在他的眼前就已经足够证明有多恶心了，说实话我已经完全不想和他打交道了，但为了得到我想要的证据，只得继续听他说下去：
“你知道在公家里面，贪污或渎职的人有多少吗？我们国家每年都会出几个震惊全国的大贪官，他们位高权重，为什么还不知足呢？答案其实比你想象的还要简单，因为没有钱，就是这么随意，所以当这些家伙面前摆着一份巨大的利益时，他们只需要动一动手，就能‘收下礼物’，是不是很讽刺呢？”
眼前的男青年滔滔不绝地开始讲述起了自己的犯罪经历，我都有点好奇他是不是脑子抽了，大概是一直藏在心里面不敢和外人说的缘故吧，一开闸就停不下来了，倒是让我有些可怜他了，可怜他真是像小丑一样可悲。
“你能想象到吗！只需要悄悄在资料库里面动点手脚，就能得到百倍乃至千倍、万倍的利润！在公证处这样做的人我不是第一个，也绝对不会是最后一个！上面的人忙着国家大计呢，等他们反应过来早就不知道让我赚的盆满钵满了！一点点蹊跷笔，一丝丝糊涂账，我不说，他不说，没有人知道！你得利，我得利，谁又会不喜欢呢？”
“所以你把把柄都留在电脑的资料库里面了？难道不会出问题吗？”
“哈！蠢货才会那样干！真正的聪明人不会留下一丝痕迹！当然作为备份的记录嘛……自然在我手上咯，不过这些都是不可言说的东西了，毕竟做人留一线的道理，我想大家都懂，哈哈哈！”
时候差不多了，我笑了起来，接着三分疑虑七分漫不经心地开口道：
“是吗？那让我猜猜，这里是明先生的家，不过想必像你这么坐立不安的人，应该会把那些东西藏在自己的身上对吗？”
“……你这是什么意思？”
听到我这样问，男青年突然就收住了笑容，转而视线变得狐疑起来，而我则早已懒得管这些破事了，看到他如此的反应更让我确定了自己内心的猜想，接着刚刚一直在旁边保持沉默的小家伙悄悄凑到了我的耳边低声说道：
“夏辉，矢车菊闻到了，是心虚的‘味道’喵，在此之前的说辞，都是真的。”
“是吗？那真是谢谢你了，当然还要感谢我们这位狂妄自大的明先生……”
得到肯定后，我站了起来，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就只看到男青年慌张地从衣服里掏出了一把手枪来，可惜终究还是慢了一步，不是指我，而是矢车菊她已然冲了上去，只一下就制服了那家伙，让他躺地上美美地晕过去了。
“我就奇了怪了，我们国家难道就是这么一个枪支泛滥的地方吗？”
一边自言自语地吐着槽，我一边走上前去踢开了掉在地上的武器，好吧原来是玩具枪，装神弄鬼有些本事，可惜我连真枪都对付过，又怎么会怕你这些小把戏呢？
“找到了，夏辉！是这个喵，味道非常强烈，缠绕着‘美妙’和‘惶恐’的气息！”
“是吗？早知道这么简单就能解决，我就该直接去查查公证处得了，也不用大费周章绕了一圈才拿到证据了。”
接过小家伙从男青年衣服口袋中搜出的u盘，我不禁叹了一口气出来，接着给卅警官和沐警官编辑了短信发过去，大概意思就是快来这边，天大的业绩；而同时我也联系上了“老狗”，告诉他委托结束了。
“他是我的儿子，吃公家饭的家伙，却在这几年里堕落了，为了利益而践踏人民，即便是我也看不下去……为什么？你知道吗？‘处理人’先生，我一直认为，走黑道的人，就好好走自己的黑道，走白道的人，就好好走白道便是，做好本分是最为基本的行业准则，对吧？”
不知为何，此时此刻我的脑海里面响起了在“断桥”酒吧时，“老狗”最后说出的话来。
“人一旦失去准则，他就会变得连禽兽都不如，这样的人是没有信誉可言的，你认为我这条‘老狗’真的喜欢骗人吗？只不过我讨厌那些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混账罢了，即便那人是我的儿子，也不会有所动摇，而败类的下场只有他应得的失败……”
当时说到这里的时候，“老狗”几乎是颤抖着要捶桌子，看得出他究竟有多么痛恨自己儿子两面派的作风，也多么想将他给送入监狱。
“可是，‘猎狐’那老东西活着的时候，有人保他，我一直没有成功过，他也一直不知道是我在背后下的绊，如今托你的福，‘猎狐’死了，而我的儿子他，也该结束了……”
这就是我们之间所下的交易合同，“老狗”安排了这次会面，由我来拿到证据，尽管最终还是付诸了些许暴力，不过好在结果上，所有人都十分满意。
“真是复杂的人性啊，大义灭亲，来自一个黑道老狗，你可真是有福气。”
看着躺在地上的男青年，我不由得自言自语起来，而隐隐约约可以听到警车的声音在向这边传来，愈发接近，愈发清晰，让我和小家伙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