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隐瞒的开端,棘手的事件
回想起十一年前,当初母亲还健在的时候,她很喜欢花,且尤爱矢车菊。
尚且年幼的我并不知道其中的缘由,只是想着妈妈开心就好;也学着那些大人们上山采摘,只不过不是蘑菇而是花卉,拿给母亲去看,惹得她微笑着夸我,那便是我最幸福的时候。
当时天总是蓝蓝的,云也总是一片又一片迎着风自头顶缓缓飘过。
每当我躺下仰望时,总是觉得时间过得很慢很慢;明明距离上学的日子还很长,对于假期的时间却又总是嫌短之又短。
可又不知在何时我再一次猛地抬起头来去看,就只留下了层层灰蒙蒙的空虚和寂寞。
而那是我最为难忘的一段时间,距今已经过去有两年了。
我曾不相信这个世界上能有什么奇迹降临在我的身上,也从不认为没有任何理由的机遇会轻易给予我重新站起来的可能,直到我在遇到那个女孩为止。
那个如今在我面前屹立着的,一如当初的那个女孩。
在早已习惯夜行的那条街巷,在这个城市即便是深夜也同样花红酒绿的世界里,我独自一人见到的,那个令我一时僵住的,说不出一句话来的,那个女孩。
越肩而凌乱的亮银色长发,橙金的双眸中充满了失望和悲哀,已经彻底死了心似的绝望,难以言喻的,遍体鳞伤的那个女孩。
我能够想到,那时的她大概是受尽了虐待、饥饿和寒冷的折磨而显得疲惫,只是无力的在角落的垃圾桶后边缩成一团,挨着周围两三个混迹街头的醉汉的殴打与谩骂,凄惨的令我不忍直视。
我深知自己没有把握也没有能力去救她,最好的办法就是立刻报警然后躲开,等待专业人士来处理这件事情。
可即便如此,那时的我也依然失去了理智,只是觉得非那样做不可,抄起附近打扫用的扫帚折断头部,没有任何言语上的劝阻和警告,上去就扭打了起来。
或许是我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能打,也可能是我疯了似的举动威吓到了那些人,不多时他们竟然害怕了,抛下已经被我打倒在地上的同伴撒腿就跑,一眨眼就消失在了街头。
最终我撑着自己发麻生痛的胳膊,来到了那个女孩的身边查看。
那个女孩,令我如此哽咽的,那个女孩。
虽然浑身布满了污秽,但仍看得出曾经是一片的纯白;垂下软塌塌的两只猫耳,以及大概是出于本能恐惧的反应蜷缩起来的瘦弱的身体与尾巴,只身着一片单薄的破布,四肢也清晰烙印着伤痕,开裂的地方还在渗血。
就是这副模样的那个女孩,连应激反应和自我保护都没有动作的她,终于昏迷了过去。
如今的我看着自己眼前一动不动的她,想起了那个时候的自己,以及那时为什么自己会做出的决定,到头来甚至变质了以后,辜负了这一切的选择。
明明矢车菊的花语,是遇见与幸福,才明白母亲也曾为此期望过。
那个孤伶的女孩,那个失尽了希望的她,那个抱有珍贵情感的她,轻声呼唤着某个名字,令我不禁动容起来。
从那以后,我无比由衷的为她祝福,矢车菊,我难忘的笔记,我难忘的回忆,我难忘之人。
——
曾经的我,对这座城市的海风抱有些许期待,认为它和广告说辞中的一样令人感到清爽与舒适,能够抚平过往的疼痛。
直到我明白更多的伤口是来自内心放不下的纠结以后,风便使我烦闷的愈加无可忍受,尤其是在离开药房的时候,从左肩传来的刺疼更是火上浇油。
“说吧,夏辉老师,你身上的这些伤是在什么时候,又是怎么来的?”
带有酷夏独有丝丝炎燥的热浪不经意间掀起了眼前少女清秀的刘海,她用着成熟却又掺杂着稚嫩的声调质问着我。
少女身着休闲的私服,一只手反插着腰,另一只手则拎着从我手上抢过的药,明明在微笑却让我感受不到一丝笑意。
就是这样的一个少女,和我独处在偏僻无人的石头滩上,热烈的日光反在她湛蓝的短发上,刺的躲在阴凉下的我下意识的别过了头去。
“如果我说这是起夜的时候下楼梯不小心踩空摔的,你会相信我吗?”
“是吗?你骗得了别人但是却不可能瞒得过我,夏辉老师。而且你知道的,我讨厌你说谎。”
我本来是打算随便编造一个理由糊弄过去,但是很快便意识到这无济于事。眼前的少女名叫沐,至少在我知道的范围里面是如此称呼的。
而夏辉,那是我的名字。
“我投降,沐,这是昨晚我散步回画室的路上抄近路在巷子里面和几个醉汉起了冲突打的,不过你看我现在还能好好坐在这里和你说话,说明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对吧?”
最终我如实交代了昨晚大部分的情况,只是有关于细节的部分和关键缘由并没有托出。
我并非想要刻意欺骗沐,我知道在新海生存的几年里她是我为数不多交好的朋友,但有关于这件事的情况实在过于复杂棘手,我不想把她拉下水来。
毕竟,沐说到底还只是一名高中生而已。
“虽然感觉哪里怪怪的……但是我只是希望你能够别那么冲动,引火上身。”
似乎是相信了我的说辞,沐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将一大袋子药还给了我,然后顺其自然的坐在了我的旁边。
对此我倒也没什么说的,这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这样微妙的距离感在以前常常让我在意,不过时间一久倒也习以为常了。
“知道吗?其实我还是挺在意你的,夏辉老师。我的意思是像你这样来新海打拼的人并不少见,但是我总是能从你身上感到一种特殊的……不协调感?”
“不协调感?你是指……什么?”
结果她的下一句话就给我打的一愣,要说这种话应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但就是让人感觉有些离谱。
想到这里我偷瞄了一眼沐,而她则是两只手不安分的交扣在一起,略略带些羞涩的潮红盯着我,怎么看都怎么感觉不正常。
“当然是指你那有泡的脑子啊!?你说说别人都想着安安分分过日子,你为啥要三天两头没事找事跑到巷子里面和别人打架啊?你不像是来新海打拼的,更像是来找茬的!”
面对沐突如其来的斥责,我被呛的说不出一句话来,因为她说的实在是太对了,我无从反驳,也不能反驳,只得老老实实的接受沐的口头教育。
——新海,正如同它的名字一样,是一座临海的大城市,得益于九年前我所做出的决定,离开家乡以后这里便成为了我的第二个家。
尽管繁华而富有活力是这座城市为之骄傲且吸引新鲜血液的资本,但并非每个人都可以在这里无比快节奏的生活和庞大的压力下幸存,这是我刚来到新海最为明显的感受。
而沐,她是原生家庭的新海人,我深知她和我的差距,仅仅只是现在衣食无忧的生活就足以使我为之侧目,也正因为如此我也总是刻意和她保持一定的距离,我不想因为我的缘故有任何可能导致她生活的破坏。
“我问你哦夏辉老师,你要老实回答我……你到底对于自己的未来是怎么想的?”
不知道是累了还是终于消气了,沐有些疲惫的抬起头看着远处的海面,突然抛出了一个有些沉重的问题出来。
我略略皱起了眉头,仔细打量了一下沐,却完全看不出她在想什么。
说起来,沐今天之所以能够和我撞上,是因为在药房里恰好碰上来买常备药的她。尽管是周末,但沐的行为举止也很不自然,甚至在我转头撞上从拐角过来的她的时候还显得非常惊慌失措,只是当时她话锋一转问我身上的伤口时,我就处于被动了。
不过碍于场合,我被她拉到了附近的海滩上问话,也就发生了之前那一幕。
“沐,你知道我来新海的目的就是赚钱吧?曾经是如此,现在也不会变,以后也一样。”
我站了起来,尽可能以平淡的语气回答了沐的问题。
这个理由并没有什么额外的意思,就是我最早来到新海时最为单纯的愿望,在这个每个人都被明码标价的城市里,钱是绝大多数人的追求之物,我也不例外,也没有人会和钱过不去。
“倒是你,学习成绩还好吗?我听说像你这么大的学生现在都在备战高考吧?你家里也不像很缺钱的样子,为什么还要趁着假期出来打工呢?”
“唉?你、你突然问我这个干什么?”
很显然沐并没有料到我会突然把话题转到她的身上,急忙站了起来,甚至差点一个趔趄摔倒过去。
我见状慌张伸出手拉了她一把,站稳后沐似乎略有些尴尬的避开了我的目光,我倒也不急着和她搭话,只是静静等她自己恢复常态。
“只是兴趣啦,兴趣使然而已。果然把打工当作兴趣很奇怪吗?学习的话……倒是应该也没问题啦,我会把握好分寸的,这点就不需要夏辉老师你来担心了!”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也就不说什么了。画室那边还有事情,我就先回去咯?”
轻松拿捏到了沐的话语权,我趁机赶紧转头一招手就向着街道的方向走去,生怕再被沐扯着聊一些七七八八的东西。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这次沐并没有像以前一样拦着我,在我再次回头看向她的时候,她只是站在原地笑着冲我招了招手。
“不过……谢谢你的关心,夏辉老师,如果真的遇到什么麻烦事需要我帮忙的话,一定要联系我哦!”
我一时有些错愕,并非是因为沐说的话,而是我很少仔细观察过沐。
行走在街道上思索沐的模样,要说平时的话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触,但她站在沙滩上对着我喊话时,我看到的是一个洋溢着青春活力的妙龄少女,那副姿态竟让我想到了自己,在五年前和她差不多年纪的时候,却只有看不到尽头的压力和挣扎。
那是我在新海打拼时最为糟糕的一段时期,不过好在已经过去,我也不想去回忆。
在临近正午的时候,我终于是带着买来的盒饭和药回到了画室门口,这间二层的但并没有很大规模的秋艺画室,是我在新海如今赖以生存的地方,也是我的工作所在地。
是的,我是老师,但只是助教,而且并没有多少资历,不过这也是为什么沐会称呼我为夏辉老师的缘故,她曾经也是我的学生,而那是两年前的事情了,也是我第一次和沐相识的机缘。
当时的沐是什么样子的呢,感觉要比现在更加难以近人吧。虽然很快她就离开了画室,之后我们却也依然保持着联系,慢慢也就变成现在的样子了。
说到这份工作,一切都要感谢秋艺画室的援手。如果把打架斗殴也算作本事的话,除此以外我唯二会的就是绘画,而这是拜我母亲的爱好熏陶所赐。
虽然并不算不上精通,但是基础的素描、速写和色彩掌握的还算牢靠,当然更多的原因还是因为秋艺画室的创办者秋先生愿意接纳我,这在三年前我极为落魄的时候无异于雪中送炭,之后我便留到了现在。
有时我也会想,如果世上真的有在天之灵的话,母亲和父亲会如何看待今天的我呢?
被街道路口的车喇叭声所拉回现实,我停止思索推门走进画室一楼的走廊,正前方是去往二楼的楼梯,左手边的大房间是教室,右手边的小房间则是办公室,一般是给老师和家长沟通的地方,有时候开会讨论问题也会在这里。
虽然是周末,但依然有学生会来画室讨个好环境,所以零零散散的依然有几个人在教室里面呆着,不过因为并不是正常上课时间,应该也不会有人来找我,我也不会随便管他们就是了。
“夏哥你终于回来了!快救救我!帮我修一下这画!老秋出去吃饭了,估计要不了多久就要回来了,要是他看见这个破灰面擦的跟暗面一样不得劈死我?!千万不能见死不救啊!!”
当我这个破嘴啥也没说,不对,这只是心里想想都能招来反效果也是够离谱的;无奈我只能先把带的东西放在一旁,迅速接过鬼哭狼嚎的学生的画板坐在椅子上开始修画。
他口中的老秋就是秋艺画室的创办者,因为他在我最为困难的时期施以援手的理由,虽然他总是笑着摆手让我叫他老秋,但在心里我永远尊称他为秋先生。
“我去,神了夏哥!这么快就改好了!此等大恩必当涌泉——唉这就走吗?!”
“又不是工作日我干嘛留教室那么久?我先上楼休息一会儿,没事你们别上来找我。对了等老秋回来以后帮我告诉他我有要事要找他谈,但不用来找我,晚些我下来找他。”
因为实在是头疼不已,我迅速帮忙改完画以后交代了一些事情,就立马起身拿起东西就走上了楼梯。
秋艺画室的二楼是储物间,话虽如此实际来说除了真正堆放杂物的两个屋子以外,剩下的一个已经被我租下当作住处了,自然这也是拜秋先生的慷慨。
在新海想要找一个物美价廉的房子并不是一件容易事,所以尽管是储物间,我也非常满足了。
然而现在站在我的房间门口,手里拿着钥匙,却不知为什么总是感觉有些心跳加速。
我知道自己在紧张,因为在昨晚我带了一个很棘手的玩意儿回来,此时此刻我竟有些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处理好这件事情。
为此我甚至对沐隐瞒了有关身上伤口的真相,毕竟买了这么多的药要说是自己常备也有点过火了,可是除此以外我实在想不到该怎么做了。
时间在一分一秒流逝着,我很清楚这样犹豫下去也不是办法,只好紧咬着牙猛地打开房门闪了进去,然后迅速将其反锁。
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给我自己都差点绷不住,活生生像是一个贼一样心虚。
“好的,现在该讨论一下你的问题了,惹人头疼的小猫。”
这句话是我刻意说给她听的;在这个被我拉上窗帘暗无天日的小黑屋里,那个有着及肩亮银色短发的,已然清醒过来了的,橙金的双眸中充满了恐惧的,已经彻底死了心似的绝望,难以言喻的,遍体鳞伤的那个女孩。
至多看上去不过十一二岁的稚嫩外表,垂着两只明显不属于人类特征的软塌塌的猫耳,以及蜷缩起来的更加惹眼的尾巴,怎么看都怎么让人感到棘手的,就像是从动漫里面走出来的猫娘一样的,如此瘦弱的一个女孩,现在——
双手被我用柔软内垫的玩具手铐给铐在床上,担心她着凉还特意盖上被子,然后用材质柔软的绳子和干净的毛巾给堵住了嘴巴怕她乱叫,怎么说呢,就是这样的一个情况。
真是一个充满了隐瞒的开端啊,这令我感到无比棘手的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