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正文·五十
顾穗西今天才正式离开这里。
屏幕上的灯光刺眼，姜瑜点进页面等待加载的时候，其余的新消息也都接二连三地向外蹦，其中有一条来自秦施杨。
——好点没？
他问。
缓慢地敲出键盘，她回：好点了。
然后调到和顾穗西的对话框，看着那三条消息。
始终没回复。
因为就算回复，也不会收到顾穗西的短讯了。
头一阵阵发晕，喉咙口灼热无比，皮肤湿黏得过分严重，她在床上躺了半分钟，穿鞋去浴室冲澡，热水漫过全身时的失重感带走了深层的疲惫，然而思绪始终紊乱，外面空旷的马路上传来隐约的鸣笛声，她用干毛巾围着发丝，裹浴巾出去。
胃饿得特别难受。
柜子里没有糖也没有甜的零食，只存了几袋面包，她兴致缺缺地抽出其中一袋，放手里转了几圈后就果断扔回原位。
转身出房间。
这个点顾宛秋还在忙工作上的事，客厅那儿，她穿着居家睡衣坐在沙发上，鼻梁上搁了一副工作眼镜，正低头轻声发语音，乍一看精英范儿特足，再一看却散发出了点温柔，姜瑜挺少见到她这样的，多看了她两眼，而顾宛秋瞥见她，嘴里的话却戛然而止，配合着表情的停顿，拇指迅速一松，语音“咻”地发出去。
姜瑜这时转移了视线。
顶上的暖灯洋洋洒洒地打在地面上，所有的物品都入到眼帘，她揉着侧额，瞅见沙发上自己的书包和茶几上摊开的文件资料，随即再次看向顾宛秋，刚要讲话，顾宛秋放下手机，锁屏，问：“…醒了啊？”
“嗯。”
“还难不难受了？”
她摇头，哑着声音：“我书包怎么在这儿？”
“风昀给你拿回来的。”
“他来了？”
“来了。”顾宛秋端起杯子，喝一口水，“他和沁姿放学来了一趟，在这儿吃了顿饭。”
“哦。”姜瑜径直拐弯去厨房，“这么晚了你还不睡？你以前有工作不是去书房吗？”
“…哦，”顾宛秋起身，应，“刚在追剧呢，就顺便在这儿处理点事。”
又说：“饿不饿啊？冰箱里有饭，给你热热吃。”
手机“叮咚”进消息，顾宛秋止住步伐，侧头看，姜瑜则开灯，走到冰箱前，施力拉开门。
里头以往都是落得冷清，现在倒是出乎意料的满当。
挨个儿扫过去，每一层都陈列了几样鲜美饭菜，即便凉透了也足够吸引味蕾，那刻就觉得有饭吃简直是万幸，她搜罗一圈后，目光有意识地停在最底下。
那儿放置了某家茶餐厅的招牌甜点，与养胃安神的桂圆红枣粥。
两类东西都没开封，外包装的设计眼熟得可怕，姜瑜停住手，安静站在门前，冷气徐徐地往她脖颈儿吹，她眉间的清淡感慢慢消，此刻，顾宛秋回完消息，向她踱。
“菜都是下午炒的，你要早点起还能赶上热乎的。”
“妈。”
“啊？”
“星曲记的东西是谁买的？”
顾宛秋到旁边，一边摸她额头试温，一边朝里面撂一眼：“哦，风昀买的，他说你可能爱吃这，路上刚好经过那儿，就顺手买了。”
“星曲记和这儿是两个方向。”她看着那碗粥，嗓音淡，“而且他不知道我喝桂圆粥。”
市里的茶餐厅一般都提供粥等其他小食，但星曲记的粥做的最好也最富有营养，他们聘请的厨师在药材搭配这方面颇有研究，其他同行重视口感，而他们重视的却是健康。
“用糖果制造快乐，用茶粥调节身心”这一宗旨广受大众好评，非常适合姜瑜这种体质差的人，但她鲜少放在心上，曾经和贺沁姿去星曲记吃下午茶的时候从不沾汤粥，一直是目的强烈地点甜品，贺沁姿也就单纯地认为她只中意甜食。
不过姜瑜之前其实很少碰甜食。小时候还吃，后来从事了模特行业就收敛很多，拍杂志得维持身材，摄入的热量必须得精确控制，超出一点都不行，但她感冒发烧过后口腔里一向没味道，就很想吃有刺激性的，她本来是总吃酸或者辣的，直到有次裴砚淮挑着她“颓废”的点，喂她吃了星曲记出的新品蛋糕，蛋糕本身的甜味不浓重，也不腻，合她胃口又能让她心情好。
所以有些爱好就被带偏了，而裴砚淮在那之后变得更“狡猾”，总闲来无事喂粥给她喝，她一开始懒得搭理，后来久而久之，就习惯了。
但现在那俩人体贴地给她捎了份粥。
他俩竟然知道星曲记还卖桂圆红枣粥，而且还提前预知到了她想吃的东西。
“桂圆粥，我以前回来还看见你喝呢，你不那几天一直点外卖吗？”顾宛秋把甜点和粥拿出来，关上门。
“我没点过他家的外卖。”
“没点过？没点过你怎么吃上的？”顾宛秋边向餐桌去，边说，“有人专门给你送啊？”
姜瑜没说话。
“这家店离这儿是有点远，去还得预约座位，排队都得排好久，没想到程风昀那小子对你还挺有心，大老远的还专门跑一趟。”顾宛秋把东西放桌上，拆粥盖，“…他来的时候才五点多，没耽误多久。”
姜瑜捋了把额前的发，转而问：“那些菜全你做的？”
“啊？”顾宛秋回，“哦，是我做的。”
顾宛秋以前回来虽然也下厨，但从来没超过三样菜，几乎是一成不变。
姜瑜瞅她一眼：“你不是只会做那几道吗？”
“我学学其他的不行啊？”
“你报烹饪班了？”
“没报，我跟认识的人学的。”顾宛秋说，“把菜给你热热配粥喝？”
“不用。”
姜瑜没让她麻烦。
吃点心喝粥的过程中顾宛秋来给她吹头发，样子特体贴慈祥，因为看她生病所以脾气一下子变特别好，以前都不管这些事，这回却格外上心，跟变了个人似的，问顾宛秋什么时候走，她说早着呢，要待挺久的。
倒是难得会待久一点。
“你这趟怎么不急着走了？”姜瑜问。
“工作忙完了放个年假。”
“哦，那……”
“你们学校——”
姜瑜后半段话还没说完，顾宛秋的问题还没全放出，没预兆地被自个儿手机里进的信息和电话打断，她划开接，接听不久后就收了东西去书房通视频。
看起来依旧挺忙。
吃好饭拎书包回房，胃里暖了，但人还轻飘，等查看包里物品的时候，轻飘感随着时间变得更加严重。
包里有早上秦施杨送的苹果。
也装满了不同科类的书。
练习册和成打的试卷挨一块儿，厚厚一叠，而每个课本里的新章节都被笔做上了标注，红黑两种颜色的字迹工整好看，每一页的重点都清晰可见。光这些小细节就能断定帮她整理的人不会是程风昀，她食指抵下巴，慢条斯理翻着看，看完，去厨房切了几小块苹果扔嘴里，剩余的放冰箱留着下次吃。
后来人往床上倚，开手机，新鲜的八卦新闻流到通知栏，解开锁本想发消息给秦施杨，但是入目的是顾穗西的消息。
那几句话仍安安静静地躺在那儿。
某种活跃的思绪开始变。
放空了大半响，她去柜子里掏放烟的盒子。
两分钟后。
屋内传来“咔”地一声响。
打火机跳出紫红色火焰，那支最后得到的香烟被点燃，她的瞳孔因此亮一瞬，烟气紧跟着散在脸边，浓烈的烟味徐徐传播开来，姜瑜靠着柜门，垂头环臂，白气笼罩着她周边的一隅地带，她不出声响地抽着，也不出声响地想事。
那晚上困意到后半夜才变得浓重，顾宛秋帮她请了病假，以为能舒服地睡到自然醒，但是中途却被顾宛秋搅黄，窗帘唰地开，外头耀眼到极致的阳光猝不及防扑到屋内，她侧头，下意识皱眉挡眼，翻身到另一边时顾宛秋响亮的叫醒声由远及近，那时候困到不行，没吭声，直到顾宛秋来拽她被子捏她脸，那股子起床气才从内闯到外，霎地拍开她手，别脑袋睁眼，烦躁喊：“妈你干嘛啊！睡觉呢！”
“睡什么觉？也不看看现在几点了还睡！”顾宛秋大声回，“马上十二点了祖宗！赶紧起来吃饭！”
“不吃！”
顾宛秋加力道拍她肩：“起来！做的饭全你爱吃的，馄饨不吃啊？”
……
烦死了。
穿戴完毕到餐厅，桌上一大桌子的饭菜粘住她眼，顾宛秋这下的大张旗鼓倒是让她有点服气，她拉椅子坐下，顾宛秋把馄饨端她跟前，又将筷子塞她手里，那副架势简直没谁，姜瑜神经还没全恢复正常，盛米饭的碗已经被菜点缀满。
其中酸菜鱼和鱼香肉丝的味道格外好，包括她常吃的番茄炒蛋和黄瓜素鸡。后面两样是顾宛秋最拿手的，但这回做的明显比以前要棒，而且那些养胃清淡的小菜也都是大厨级的水准，她尝了大半天，也被顾宛秋追着问了大半天好不好吃。
“挺好吃，全你做的？”
顾宛秋这回没正面答，她只说：“好吃就行，多吃点，都是按你喜好做的。”
而后不停给她夹菜，将话题推进到在学校里的方方面面，没怎么数落她，反倒问起她在学校的事，也顺其自然提到程风昀和贺沁姿。
她甚至提到了裴砚淮。
姜瑜当时没回应。
接着，又听她主动说起从老师嘴里得知的年末跨年和冬季三项赛。
顾宛秋一直都关心前者。
姜瑜初三有参加过年底的文艺活动，可惜那次顾宛秋有事爽约了，没去看，后来她把没听成钢琴曲当作几十年来最大的遗憾，为了弥补，她在姜瑜高一演出的时候推了所有工作提前到了场。
而姜瑜那年在舞台上穿了件白裙子，她在大屏幕上闪现的身形尤其合顾宛秋的心意，所以顾宛秋喜欢她穿白色的衣服，衬衫也好t恤也罢，说她穿起来看着青春，漂亮，除此之外，还希望她每年都积极参加班里的文娱活动。
但姜瑜不乐意。
“干嘛不乐意？你又不是没才艺。”
“有才艺也没用，他们节目都排完了。”
“排完了？”顾宛秋舀着营养汤，闻言掀了记眼，“那你参加什么节目没？”
“没。”
“一个都没？”
“没。”
两句话敷衍着回，她撑着脸颊，用筷子捣鼓土豆片，顾宛秋说：“你以前不是还参与的吗？我要没记错的话你去年也没表演吧？”
“有什么好表演的。”
“都多久没看见你弹钢琴了。”顾宛秋抚一把发，“我昨天特地从你江老师那儿要了张演出票，准备跨年那天去你们学校看表演。”
“那票不是只给演出人员的父母吗？我又没表演。”
“你不演我还不能去看看沁姿啊？人家又唱歌又主持的。”顾宛秋嫌她一眼，“你说你怎么就不积极点啊？我以前给你报辅导班就是为了你长大能有一技之长，好散发散发魅力，不然谁能看上你？就算看上了也被你破性子吓跑。”
姜瑜翻一白眼。
“谈恋爱没啊现在？”顾宛秋问。
“没。”
“也确实不像有。”
顾宛秋明白人，懂她这幅德行是单身的命，毫不留情地损一句。
但又接着讲：“你以前谈过吧？我前几次回来看着你像两个人，感觉你心情挺好的，也开朗挺多。”
“那您真是火眼金睛，我多笑两下就被你看出开朗了。”
“所以是谈过？”顾宛秋抓着重点反问。
“没。”姜瑜秒答。
顾宛秋瞅她，啧一声。
语得意味深长。
姜瑜没作声，而顾宛秋话头彻底转到谈恋爱上，真特担心她没人要孤独终老，一番长篇大论围绕着她转，说她这年纪到了就别单着了，不得了找个能办事儿的男生照顾她，说她糙又说她呆，现在不找以后大了更没人搭理她，还说一个人过没劲儿，两个人过才有趣。
“你不是一个人过挺多年了。”夹苦瓜进嘴，姜瑜随口一回。
“那我也总不能一直一个人吧。”
咀嚼的动作一停。
姜瑜因为这句话抬眼，顾宛秋正看着她，她静了静：“你不是跟我说只打算这么过吗？”
顾宛秋没应。
目光里含带的情绪有细微变化，姜瑜发现了，那时候才有了某种意识，皱了皱眉，表情漫出一点探索，还有一点某根线被触及到的迟钝，她问：“…你谈恋爱了？”
“怎么可能。”顾宛秋迅即推翻她的话，若无其事说，“我就随便说说。”
神态恢复原状，她清了清嗓子，视线从姜瑜的脸上移动，顺着瞥过她的手腕，再不露声色地换话题：“手链还戴着呢？怪漂亮。”
姜瑜循声低头看。
那一刻没急着回。脑袋里的杂乱内容开始停滞，说巧不巧，前段时间产生的关于手链的疑问就不逢时地被引出，她呼吸着，思索了一小会儿，看向顾宛秋。
“妈这手链是你买的吧？”
“…啊？”
顾宛秋像是在想事情，想得挺认真，约莫四五秒才反应过来，随后往她手链又撂一眼：“…哦。”
但一字落就没了下文，并未果断开口给答案，反而古怪地陷入了沉默，这种沉默仿佛彰显着某两个字，姜瑜盯着她，她也回望过来，缓慢地把香菇搁嘴里。
“是吗？”
她直起身子，追问。
“…是啊。”
“真的是？”
姜瑜抛出这个问题后，顾宛秋叹了口气，放筷，因为受不了她直接的注视，也因为服了自己的哪壶不开提哪壶，所以难得露出了一副认栽样，这种情况下也不打马虎眼了，干脆利落坦白：“不是。”
……
竟然和想象中是完全相反的答案。
那一刻。
姜瑜的肩膀渐渐松懈下来。
前些日子的猜测以这样的方式云开雾散，以为自己不纠结这事儿了，以为顾宛秋说的话是真，但没想到会在今天亲耳听到否定的答案，那瞬间心口堵了堵，提着的那口气也不自控地慢下来，她回忆起上次的信息交流，回忆起那个“是”字，当下问：“那你上次为什么说是？”
顾宛秋知道上次是哪次。
“不是你买的你为什么要说是？”
姜瑜追问。
……
“……不是你这么激动干嘛。”本来还有点虚，但是很快就被她这副脸孔弄怔，顾宛秋卡了会儿壳后，正起腰板，总算开始回话，“手链虽然不是我买的，但不也是从我手里送出去的吗？而且这东西谁买不都一样，你喜欢戴着不就行了？”
“你之前说这手链是你在国外商场买的，还限购。”
“……”
“当时那么信誓旦旦，完事儿这些话全是懵我的，妈你是不是觉得骗我特好玩儿？”
在顾宛秋再次卡壳的时候，姜瑜夹杂着细碎的脾气，讲这话。
一直那么相信她，甚至因为她是特殊的送礼者而戴手链戴了近半年，但顾宛秋不跟她讲真实情况，就这么把她蒙在鼓里骗了好几个月，当时眼里就淌着明晃晃的私人情绪，可这些情绪顾宛秋琢磨不出来，她蹙了蹙眉，说：“也没怎么骗你啊，都这么古老的事儿了，我……”
桌上的手机响，系统自带的来电声打断后面的话，也打断焦灼的对峙氛围，顾宛秋垂眼，姜瑜跟着瞧过去，但扫了一眼就收回视线，继续看她。
顾宛秋没摁断。
……
离了位，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