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正文·三十一
最后一场市篮球晋级赛在下周二拉开帷幕，这次各个高校的实力旗鼓相当，当真是球难打级难升，而一场比赛打完，主办方给予的养精蓄锐时间极其短暂，还未跟敌手消化完立刻要紧跟着第二场。决赛不出意外的话会在十二月中旬展开，这样的关键时刻，体育老师们给的假少，裴砚淮作为领队，自然备受关注，想要脱身出来也自然需要费不少功夫。
他是四十分钟后到的。
摁密码进门时，室内盘旋一句“晚饭我回去吃”，姜瑜环着臂，望着外头变换的车辆，门“咔擦”一声关，裴砚淮卷着室外的风换鞋进门，和她对视的同时又应了那端几句话，听语气应该是家里人，挂断后，慢悠悠地踱到餐桌前，提水壶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了两口，才问：“哪两件事？”
屋外寒风凛冽，姜瑜额头向茶几上倾了倾：“桌上。”
他顺着看过去，而后放下杯子，朝沙发处走。
桌上的照片整齐摆放，各式各样的都有，无论是那些遗忘的还是一直常驻心头的，都以这样未曾想到的方式摆在跟前。
他查看的过程中，姜瑜静默在窗前，听着翻阅的细微响动，感受着死寂到谷底的环境，大半响，她别过头，这一记别头刚好触上裴砚淮幽深眼眸，他肘抵膝盖，开口：“照片什么意思。”
“照片是今年九月收到的，不知道谁拍的，我一开始每过几天就能收到不一样的照片，各个时期的都有，最早是我俩刚在一起的时候。”姜瑜毫不拖泥带水地阐述大概，手机无声解锁，她边向他走，边利落调到信息页面，快速地滑到最顶端。
把手机搁他面前，亮起的屏幕晃眼，白色和绿色的气泡交叠，她说：“他给我发的东西你先看看。”
裴砚淮就垂下头去看。
风声随着他滑动的指尖变得越来越猛烈，对方发来的威胁信息直白简洁，他浑身的懒意在这时开始褪，情绪也开始变，面色往下沉，眉眼间有被触犯到的少爷脾气，姜瑜盯了他一会儿，说：“关于照片的事我有试着调查过，但没有查到有用的东西，打他电话一直显示占线，要么就是空号。他挺能藏的。”
他放手机，抬眼望向她。
“就为这事要跟我断？”
“不止。”
这么一说裴砚淮就懂。
暖气吹着后颈，清冷明亮的光线下，他拉开右手边的抽屉，驾轻就熟地掏出剩下的半包男烟，打了一支。
“怎么不早点说？”
“现在说也不迟。”姜瑜手插进外套兜，回，“你想怎么处理？”
“你想怎么处理。”烟雾徐徐升起，他拿捏她的话，反来征询她。
“我没想法。”姜瑜实话实说。
他抽一口烟，而她转身重新行到窗前，靠着墙壁，继续讲：“本来没想着告诉你，但我今天下午又收到了他寄过来的照片，他发的信息很倒胃口，而且这次又提及到了你，不出意外的话，他跟你应该认识，也有可能跟你发生过矛盾，我不想掺和这些，裴砚淮，你想怎么处理都行，我没意见。”
两人的目光对接须臾，他慢慢地点了点头。
“好，”姜瑜也点头，应，“那么我要跟你说第二件事。”
裴砚淮看她。
“我差点怀上。”
姜瑜一字一顿地给出五个字，他的表情没什么大变化，带有回忆性的默了几秒，然后斜额拉来烟灰缸，说：“每次上床我都做了措施。”
食指一弹，烟灰掉一截。
她说：“你在清醒的情况下是都做了。”
“我不清醒的时候很少会要你。”
姜瑜信服他这句话。
裴砚淮确实不太会在意识模糊的时候和她上床，只有偶尔几次是酒后乱性，但偏偏偶尔的几次，让她赶上了个巧，她问：“你记不记得十月份带我去别市的那天？”
“记得，”他答，“你对那里的民宿有兴趣，我就带你去了。”
“我对民宿是有兴趣，但我杂志没拍完，答应乔靖的话没做到，一大堆的事没处理，所以我当时不接受你的做法，到那儿的时候跟你吵了一架，摔了你的手机，晚上你就约朋友去喝酒了。”
“嗯。”
“那晚你知道自己怎么回来的吗？”
他不说话。
盯着她的眼睛，她也盯着他的，说：“你是被你朋友送回来的，他们跟我说你喝多了，让我照顾照顾。”
“然后呢？”
“然后你那群朋友里有男有女，其中的两个女生对你有意思。”姜瑜从善如流答。
“酒局上我没跟异性说过什么话。”像是来了浅淡的印象，他针对她放出的字眼，回，“我不清楚当时还有女生跟回来。”
“你也不清楚她们做的事。”她接。
“什么？”
“我下楼要解酒药的时候，听见她们在附近聊你，她们不光在你们的局里混了全场，还托人在你酒里下了药。”
姜瑜有条不紊地陈述，而裴砚淮对这件事显然不知情，甚至压根儿没想到会有这么一茬儿，轻皱眉，确认道：“她们在我酒里下了药？”
“对，”她在他变换的状态里，补充说明，“下的药是兴奋剂，能催情，还有副作用，你头疼就是这个原因，她们本来是要背地里搞你，但没料到我在。”
讲到这，裴砚淮周身散发出的气息坏得愈发明显，她止话音，他问：“当天你怎么不告诉我？”
“我告诉你你就会立刻找她们算账，我妈十月头在国内，我没时间陪你耗。”
裴砚淮听完，一言不发地抽了口烟，气雾入鼻腔，她抚了抚发，转而问：“那晚上你对我干了什么还有印象吗？”
“我跟你做了，然后你睡了一天。”
“除了这个，还有别的吗？”
烟尾的火光忽明忽暗，烟雾笼罩着面颊，两人的目光皆汹涌着股劲儿，此时此刻仿佛回到了那个夜晚，宜人暖气变冰凉冷气，思绪混着那日的月光跌跌撞撞，裴砚淮的注意力牢牢锁在她身上，须臾，也就终于反应过来她一开始说的那句“我差点怀上”的话，他眯起眼，出声：“我没戴。”
“你没戴，那几天我是安全期，怀孕的几率很小，但这次例假我推迟了半个月。”
“你每次都会推迟几天，也有过一两次是半个月没来。”裴砚淮说。
“以前半个月没来只是我自己的原因，但这次有你的原因……这次和之前的情况一摸一样。”
末了，姜瑜追问一句：“你还记不记得瑞士那次？”
他注视着她，不点头也不摇头，姜瑜说：“那次我们都喝多了，你没戴套我也没吃药，后来我例假推迟半个月，验孕棒测了两条线，我以为怀了，但医生说这是激素影响，没怀，后来我们为孩子的事吵了一架，还记不记得？”
过往的深刻记忆蜂拥而至，他沉默地掐灭烟，猩红火光霎地消失，而姜瑜的呼吸温热平稳。
她知道他记得。
于是接着讲：“我两次等结果的时候都在想，千万别怀上，不怀我们俩都不会有任何麻烦事，怀上的话，唯一的选择就是打掉，我……”
“孩子我要。”
裴砚淮果断截住她的话，嘴上惯性和她反着来，这四个字和上次听见的回答如出一辙，两人又陷入了意见不同的僵局，姜瑜剩余的话也如上次那般堵在喉咙里，顿了顿，回：“你要孩子，那你知道要孩子代表什么吗？知道会对你造成多大影响吗？你能不能考虑考虑清楚事情的严重性……”
“事情我会处理，你别管这些。”裴砚淮还是截住她的话，给出的回应仍偏离她的轨道，他比她懂太多了，懂后续的压力和会面临的所有问题，可是即便懂，也打算要。
裴砚淮起初得知她“怀孕”的时候并不是经过她口，而是在她家厕所发现了验孕棒，一开始是懵的，后来看见医生给出的正确报告更懵。两人在孩子去留方面分歧严重，姜瑜理解不了他，他也无法同意她的做法，两年来彼此都有意避免谈及此类话题，表面风平浪静，实则波涛汹涌。说白了，都是在用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方式，来维系这段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
吵起来太容易，尤其是在这样沉重的时刻。
姜瑜蹙起眉：“你别把事想得太简单好吧？你以为自己什么事都能解决吗？别幼稚了裴砚淮，拜托你别把人道主义精神放在这方面好不好？再说了，我现在这个情况根本不可能生孩子，而且……”
“那你什么情况下能生？”他不给她扩充的机会，问了一个和曾经一样的问题。
“我什么情况下都不能生。”姜瑜毫不犹豫答。
对他的死性子一清二楚，完全预料到他的回应，两相对望，她抱着胳膊，认真说：“他的出生对你以后没好处，不仅会影响你的发展，还会挡你的路……”
“是你单方面觉得他会挡我的路。”他仍固执地和她对着来，声音低了两个度，“我从来没把他当成负担。”
“你没把他当成负担是你把什么事都想得太简单！”几乎是一点缝隙都没地反驳回去，声音里夹了点躁，裴砚淮没再搭腔，她的嗓音加重，继续说，“我告诉你裴砚淮，我不会为你生孩子，如果我生下来，那我这辈子都要为他负责，但我现在负不起这责任，以后也负不起，裴砚淮你也不能，所以放弃他对你我都好。”
“你为什么碰到这种事总是想着放弃？”
“我不放弃还有别的办法吗！”
在裴砚淮语气刚来劲的时候，她一言不合就加大嗓门儿喊回去，他情绪肉眼可见地变坏，她则强硬地压着他的脾气紧跟其后说：“我这种人从来都没资格要任何东西！”
姜瑜一激动，裴砚淮的火气就弱下去，她脑中长久绷着的一根弦断掉，全身上下都燃着冲动：“你知道我从小学到现在过得是什么日子吗？我妈生下我就没怎么管过我，别人小的时候有父母的陪伴可我没有！我永远都是一个人！想要的东西没人给，不想要的东西一大堆人抢着要塞给我，没人愿意关心我，我活得已经够痛苦了，你还要他跟我一样吗！”
他向她走：“瑜。”
“我一直搞不懂我妈生我是为了什么，外面追她的人那么多，要是没我，她随便找一个人过日子都比现在强，现在多了一个我，她就不结婚还答应我不会再生孩子，她以为自己做的尽职尽责，其实根本不是！
“她明明知道我不应该存在，偏偏要让我存在，让我存在了又让我自生自灭，我上小学的时候她工作很忙，经常好几个月不回来，别人受欺负了都能跟父母说，但我受欺负了只能自己憋着！我一弄出什么麻烦所有人都觉得是我的错！”
“瑜。”
方才裴砚淮拉她好几次手臂都被她大力挣开，这次去拉也是如此，姜瑜不接受他的靠近，片刻不歇地讲，片刻不歇地凌迟自己和他的心，她情绪失控，红着眼睛瞪向他，手心极重地推他肩头：“你要是看不惯我的做法就别来招惹我，别一来兴趣就做那种事啊！我那天说疼说难受的时候你为什么听不见？你去年是怎么说的？你说你不会再忘记做措施，也不会在不清醒的时候跟我上床！你自己承诺过的事转眼就忘了啊？！”
裴砚淮不回嘴，等她发泄完了，才加力将她紧抱她到怀里，两人间恢复成起初的宁静，他把下巴抵在她的额头上，姜瑜的身子细微颤抖，许久，她闭了闭眼，呼出一口气。
“我现在就想简单点活，裴砚淮。”
她说。
“当初我们那一步走错了，你想要的我给不了，所以别在我身上费功夫了，不值得。”
……
裴砚淮不应答。
低着头，攒着眉，轻缓地抚她的发。
一下，接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