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家教
几天之后,路知烟回到家,接到的第一个电话居然来自路明雪。
哪怕见不到面,女人在电话的另一端也是笑意吟吟,十分客气,“烟烟,我是小姨,我知道你快要高三开学了,忙得很。但有件事还是想要麻烦你一下。”
“小姨客气了。”
她放下刷题的笔,仰起头松动一下筋骨,“您说,是什么事?”
“是我们家默恒。最近他的那个家教老师,就是b大的那个高材生,被他学校里的导师提前叫回去了,说是有什么课题要做。你也知道我这个人眼光高,一般人看不上,所以一时之间找不到新的老师代替。正好烟烟你和默恒是亲戚,性格也挺合得来,不如就先到我家每天给默恒补习功课。默恒开学就是高一了,也在你们江城中学,课业跨度也比较大,需要一个功底扎实的老师。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你最合适。”
家教?路知烟几乎啼笑皆非,她当她是什么了?她知道一个马上要高考的学生的时间有多么宝贵吗?
但转念一想,路明雪就是这样的人,我行我素、以自我为中心,全无体谅他人的心。
何况这份工作确实不错:环境优美,报酬丰厚,学生也是很好说话的沈默恒。
所以尽管满怀对路明雪的不悦,仔细考虑之后,她最终还是应下了。毕竟她虽然讨厌路明雪,但犯不着和钱过不去。
而且高考之后,她读大学无论如何都不能少了钱。哪怕她平时一向精打细算,省吃俭用,真要说很缺钱倒也不是,但能稍微多一点积蓄,为将来的生活做准备也是好的。
她并未将这件事告知沈默恒,也不知道路明雪会不会和他说这事,但第一次以家教的身份去见沈默恒那天,路知烟的心情倒不是很忐忑。
为了符合老师的身份,她从衣柜里捡了最素净的白色衬衫和黑色长裙,全身上下找不出其他的颜色,头发也用皮筋简单地扎成马尾,清汤寡水地去了。
公车行过绿影重重的半山,她趴在空荡荡的座椅上背单词,漫不经心中将视线掠过窗外冗长而燥热的七月。
热辣的日头之下,是山路间清凉的树荫,路旁的蝉伏于繁茂的浓绿枝叶间长鸣,嘶哑、激烈而不知疲倦。就像她一样,永不停歇。
下车之后,她收起单词本,眯起眼眺望了一下这座华丽而庞大的园林般的建筑群。
这是她第二次来孔雀府。
路明雪不在,只有生日宴那天遇到的管家玲姐接待了她。
因为没有提前通知,她大致说了一下情况,对方恍然大悟:“哦————你就是那个暂时代课的路老师吧?夫人的远方亲戚?看着还挺年轻的,还没毕业吧?她昨天正好和我提了,不过我怎么看你还有点眼熟?”
“哈哈,也许是因为我长得本来就有些大众脸。而且亲戚的话,或多或少还是会有一点相似的。”
她笑得礼貌而得体,“小沈同学……现在在哪里呢?”
“他在楼上一个人呆着,要我通知一下吗?”
“不用了,我自己上去。来的路上已经和他说过了。”
她点头致意,上了楼。
推开重重的门,室内陈设依旧,却空无一人。沈默恒去哪里了?
路知烟走到窗前,桌上歪歪斜斜地摊放着一本烫金封皮的不知道是什么的书。
室内开着冷气,窗户却大开着,燥热的风迎着冷气川流而过,翻动起桌上的纸页。
路知烟得以窥见里面的真容,是几张漂亮的风景速写。
笔触精美,灵气肆意,居然画得很不错。
眼前仿佛出现少年端坐于窗前,十指捏着一支铅笔翻动如飞的画面。
看不出来,总是沉默的甚至有些呆滞的沈默恒,居然还有这样的才能。
也许是家境富裕,从小就培养各项兴趣才艺的原因?想到他那口很纯正好听英式英语腔,路知烟觉得自己的想法应该没错。
她凑上去靠近窗子,打算关窗然后再把翻开的素描本合拢,没曾想在看到楼下的玫瑰花园里少年高瘦的背影。
满园青翠之中,他正站在一个画架前,专心致志地临摹着什么。应该是在想画些花朵?
只是现在最炎热的盛夏来临,玫瑰的花季也已经过了,花残蕊谢,对着一园子的青枝绿叶还能画出什么呢?
她想了想,把窗子开得更大一点,攀着窗沿叫他的名字,“沈默恒。沈默恒————”
第一声的时候没有反应,等到第二声的时候少年噌的一下转头,显然是毫无防备,他的瞳孔放大,眼睫毛微颤,一把将画架上的素描纸扯下来卷在手中,又伸出手指在唇边比了一下示意她噤声,以极快的速度跑了上来。
被他有趣而激动的反应取悦到,她的嘴角勾起,后退两步靠在桌边,手掌无意间触到柔软的纸张。
他的素描本。路知烟维持着那个被取悦的笑意,想到他在楼下画画的样子,忽然起了兴趣,把本子抓在手里,打开来。
想看看他画的都是什么。像那样头脑简单思维空白而无聊的人,都会想些什么呢?
会有她吗?应该会有吧。
厚厚的本子,大多是铅笔勾勒的各种风景和静物,远山、湖水、天空、植物,有时候也会用钢笔简单地勾画线条和涂抹阴影。
翻到中间的时候,出现了第一张人物图,是一个撑伞的少女,昂起头望天空的侧影。虽然雨伞遮住了脸看不见面孔,四周画了许多飞溅的雨水,看起来很寂寞。
这是,在画她?
她第一眼就想到了那次梅雨时节的宴会,他们就是在那里相遇的。
然后是一张少女的背影,身前是一扇玻璃窗,上头画了一个笑脸。
是他们在出租车上的场景。
第三张是女孩坐着看电影的画面,周遭以铅笔侧涂出大片的黑暗阴影,然后是小心翼翼地勾画出的人物侧脸:头发、睫毛、眼睛、鼻子、嘴唇乃至她那天穿的衣物细节,从领口都花纹的到袖子上一颗纽扣,全都纤毫毕现————
路知烟自己甚至都回想不起来那天她穿了什么衣服。
最后是寥寥几笔勾勒出身前大屏幕上的电影:男女主人公一边吃蓝莓派一边相视而笑的画面。是他们那天在咖啡馆看的电影《蓝莓之夜》。
她一张一张地翻阅过去,她想得没有错,不是应该有她,而是自从遇到她之后,这本素描本里就全部都是她。
最后一张是他们小时候在外婆家过暑假,两个孩子依偎着靠在一起聚精会神地看电视的场景,窗外则是盛大的雨幕。
路知烟其实已经忘了童年时他们在一起玩耍的细节,但沈默恒的画却将当时的场景描绘得栩栩如生,如在眼前————
满天的暴风骤雨和阴云之下,他们的小小的世界里堆满了芭比娃娃、口红和五彩斑斓的动画片。
像个只存在于幻想中的美好堡垒。
她摩挲着光滑的纸面,这幅画总是让她想起不愿意回首的童年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