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章
萧阁咳嗽着勉强开口,“是,咳咳……我不干净,那公主要去和亲呢?殿下也要像方才这样,将那魏朝皇帝痛打两拳吗?”
长奕冷眼,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和个屁的亲。”
他想到那魏朝老皇帝,顿感浑身不适,可萧阁说得不无道理,先前父皇确实动过要将倚灵送去和亲的念头。
地上萧阁还在咳嗽,长奕动脚微微踹动他,“滚吧,什么时候冷静了什么时候再来找本王。”
萧阁撑住宫墙缓慢起身,冬日的空气不由分说地挤进整个鼻腔,掠过刚刚才受了挤压的脖颈,如同刀刮一般。
他视线移向长奕身后的宓阳,她似乎从始至终低着眼眸,一如所有以前的时刻,每个有长奕在场的时刻。
他又想起平日里和公主相处,她不像此时这般,了无生机,只懂得站在原地不说不动,甚至连一个眼神都不分给他。
萧阁不敢再看,转身时将后槽牙咬紧,痛快地感受着喉管中的痛意,一步步离开了这里。
待他彻底不见了身影,长奕才转过身来,周身裹挟的煞气未减,步步朝长倚灵走过去。
长倚灵抬头看他,长奕脸色可怖,他的五官生得柔和,可作出这样骇人的表情却不违和,甚至比常人更恐怖几分。
他走得慢,一步一步犹如催命符,长倚灵却并不害怕。
“怎么什么东西都要?”长奕沉声问,冷得淬了毒一般。
长倚灵照旧低头不说话,说多错多,倒不如让长奕有更多想象的空间。
长奕盯着她几瞬,又开口问道:“刚刚吓坏了吧,有没有伤到?”
长倚灵缓缓摇头,“没有伤到。”
“贵妃纵火,也不知想的什么,要说是害人,可也只死了她一个。恐怕只能算作是自焚,还连累母家。”长奕冷哼道。
长倚灵听着他的话,试探地说:“她好像疯了。”
“疯了?”长奕道,“不疯做不出这样的事。”
“她应该是因为丧子,所以疯了。”长倚灵道。
冷风吹来,长倚灵本就已经散乱的发丝胡乱地飞着,长奕将自己的披风披到长倚灵肩头,“你今日话倒是多。”
长倚灵心下一惊,又听长奕不以为然地接着说道:“先进屋去,外边风大,再让宫人替你梳洗一番。”
长倚灵点头,转身要走。
“以后少见萧阁,我留着他还有用。”长奕说。
长倚灵又点头,表示知道。
当夜,长倚灵整日未见到谢逐的影子,可他昨晚是答应了他今日午时便将朱府的东西双手奉上的。
她仍是在看书,可精力全在那扇窗外。
察觉到自己的失态,长倚灵静心分析了一番,她会分神,一则是怕谢逐打草惊蛇被抓了把柄去,二则……应该是担心他。
利益与感情统一时,长倚灵总是十分坦率,她索性不再看书,直接站到窗前等候。
她掂量着手里的粉色香囊,早在长奕刚离开,她便偷梁换柱,将里头的东西又换了回来,留着萧阁的东西躺在宫门口的地上。
分神瞧了一会儿香囊,做工细致,不像谢逐那样看上去五大三粗的人能做出来的。
再一抬头,便被眼前突然出现的谢逐吓了一跳,往后退了半步。
谢逐将长倚灵受惊的模样看在眼里,又眼尖地瞟到她手中的香囊,一时间有些神情不自然。
长倚灵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她不喜欢被吓,想要生气,可也不能怪谢逐,他又不知道自己站在这。
但开口还是染上了愠色,“你晚了很多。”
谢逐低眸老实回答,“抱歉。”
长倚灵知道谢逐早就看到了她手中的香囊,也不遮掩,“为什么晚了?”
“等到晚上才寻到机会出朱府。”谢逐道。
长倚灵将空着的那只手摊到他面前,“东西。”
谢逐放到她手中。
那是一个小卷轴,她拿过后展开查看,信息一个不差。
全是朱密这些年来卖官的名单,上至四品大官,下至九品芝麻官,名单密密麻麻,惊心动魄。
她将卷轴收起来,想来光上面的内容,谢逐都废了大功夫抄写。
“做得不错。”长倚灵夸赞他。
谢逐点头,“多谢公主夸奖。”
“某听说了一个消息。”谢逐神色认真,和长倚灵对上了视线。
长倚灵示意他说。
“魏朝皇幼子魏永琰作为质子,不日将抵达千朝。”谢逐道。
长倚灵神色稍滞,眸色暗沉下去,她该做好心理准备的,魏永琰还是来了。
但很快她恢复了神色,甚至比刚才还要神采奕奕。
魏永琰要来大千,他此时还是个小孩子,并且还是作为质子,她也不会像上一世一样傻愣愣护着他帮着他,这一次总要让他吃点苦头。
长倚灵点头,“你怎么看呢?”
谢逐见她神色变化,顺着说了下去,“魏朝打了败仗,不想再和大千交手,这才出此下策将魏永琰送来。”
长倚灵点头,示意他接着说。
“但是……公主可知魏朝形势?”谢逐问她。
知,怎么不知。前世在魏朝蹉跎了七年整,连魏王宫有几个茅房都摸清楚了。
在前朝大齐之时,魏朝不过是一个小国,后来大齐国破,魏朝在其中分了一杯羹,这才有了如今的面积。
而数年以后,魏永琰幼帝执政,由摄政王王胤辅佐,王胤是魏永琰的半个爹。
当今的老魏王不喜欢魏永琰,从来放任宫人欺辱他,全是王胤护着才活到了今日。
如果说长奕是疯子,那魏永琰王胤两人,便是疯子中的翘楚。
王胤是魏朝宦官的养子,大宦官如何养的他作为旁人并不知晓,但是将王胤养成了个十足的变态,王胤又接着将魏永琰养成了小变态。
魏永琰虽只在千朝待了半年,又只比长倚灵小了五岁,却十分会伪装,装得人畜无害,惹得长倚灵上辈子向来都是护着他的,就连和亲的路上都没有半分的怀疑。
待她到了魏王宫,魏永琰便带着她到处跑,什么腌臜的地方都带她去过。青/楼,奴隶市场,斗兽场,地下黑市。
但是基本上都是将她扔到里面,然后不管,过了数月才将她带回去。
王胤则是砍了她一条手臂,又在最后下了死令指使魏永琰拔她舌,最终一刀将她了结。
长倚灵望着虚空,前世种种,近在眼前。
她平白冒出一身冷汗,重新抬眼看谢逐,“你先退下吧,我,我要关窗了。”
言未毕,窗户便落下,将寒风与谢逐都挡在了外面。
却并没有生出安心的感觉,长倚灵坐到床榻上,手攥得发白,手心被扣出的伤口才止住血就又被破开。
不能想,人不能陷在回忆之中,若是怕了,还怎么走下去,怎么复仇,怎么讨回公道?
但是前世种种像是一场极细致的梦,她如今好生生地在原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几种情绪裹挟着她,脑子像是被拉扯成了几瓣,各种胡思乱想全部找上门。
“公主?”
声音好像隔着厚棉,又宛如在云层之上。
“某失礼了。”
话音刚落,窗户便被重新打开,凛冽寒风扑向长倚灵,她受激一般弹起,瞪着窗外的人。
眼前逐渐清朗,耳边的声音越来越清晰,长倚灵被拉回了现实。
她额角渗着细细密密的汗,声音有些发哑,“窗户开着好冷的。”
谢逐觉得自己应该是听错了,“嗯?”
眼前的素衣美人却勾唇一笑,恍若不经意一般,漫不经心开口道:“你进来啊。”
谢逐脑中轰然作响,他没有立场进去,也不想进去,尽管只是理智上的不想。
他仍然站在原处,还是先前那副神色,“公主早些睡吧,某在外头守着。”
长倚灵直直地看着他,直到窗户在眼前重新关上。
——
秋乞宫会的大火,最终还是只烧着了贵妃一人,皇帝怜惜贵妃,连她的母家都未责难,贵妃厚葬,一切照旧。
过了一日便是围猎启程,宫里好不热闹。
前头旗帜在风中飘扬,乐队的乐声响彻天际,一班人马浩浩荡荡地出发。
千蒙部落向来归顺于千朝,每年会向千朝进贡物品,两边往来交易甚多,加上千朝皇室年年会去部落围猎,所以有了平坦宽敞的大道。
人马入草原,这片不是大片的牧区,不远处还有林场,飞鸟走兽多,平日也会有专人看管,没有特别凶猛的野兽,故而每每围猎都是来此。
蒙王率人迎皇帝,长倚灵在队伍之中往前看。
身边的和嫣仗着人多,偷偷凑到长倚灵耳朵旁与她窃窃私语,“公主,以前就听说这部落人喜食生肉,茹毛饮血,族人全是身长八尺,以杀戮为乐……可今天这样一看,倒不是传闻中那般呢。”
长倚灵听着她的话,低笑一声点点头,“才刚来这里,怎么就使你改变了想法呢?”
和嫣将声音压得更低,“公主你看,部落的男人,全是络腮胡粗嗓音,但是个个脸上都挂着笑容,其余女人,也都落落大方,看着就是豪爽利落的。”
她说着话,眼睛滴滴溜溜在人群里转着,蓦地,一个长相凶悍的男人与她对上眼神,朝她一瞪。
和嫣往后退了半步,长倚灵发觉端倪,顺着看过去,却没瞧出什么来。
“怎么了?”长倚灵问和嫣。
和嫣摇摇头,“没事公主,只是那人长得太能唬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