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奏（四）
安娜坐在办公室，抬腕在手环中央系统部分调整了空间含氧量，好继续振作精神处理事务。
光是一个识讯有时就会遇见不少问题，接手昂热集团更是肉眼可见的高难，阿德里安娜有时会庆幸自己还没真正走到那一步，仍旧有足够时间犯错、修正，从中学点什么。董事会中的许多老人追赶不上时代潮流，只能紧紧抓着那套老旧的性别观念不放，他们不相信beta能做到这种地步，早些年她崭露头角时还有“安娜·昂热其实是个韬光养晦的a装b”之类的离谱流言传出——她不欲和这群蛀虫多费口舌，与其和一群垂垂老矣的家伙坐在一起，对着彼此阴阳怪气半天，她宁愿和年轻人一起在增氧环境里通宵做项目。
这次合作十分重要，如果成功，识讯将借着和昂热合作的这股东风斩获更多大众认知度，去往更高平台。她对此无比重视，连带着林她们一起住在了识讯。
说压力小是不可能的。周涯提交了建好的模型，昂热集团的产品研发部却仍有诸多疑问，多次索要涉密信息。在全息投影会议室里，饶是见过再大风浪的市场人员也几近有些顶不住了。
“贵司要求的安全证明我方已经提供，剩下的涉及保密技术内容，十分抱歉……我们已经能确认其安全性，集团之前进行的压力测试也非常顺利，这样的要求在其它企业提出也是非常不合理的。”
眼见市场人员脸上滚下豆大的汗珠，有人申请接入会议。当阿德里安娜笑眯眯出现在昂热投影室，那边的人吓了一大跳，差点把通讯手环丢出去：“大小……您、您怎么进来了？”
天杀的，上面只是要他刁难一下识讯拖延进度，谁知道安娜·昂热会在现场监工啊！这种级别的领导不应该呆在自己办公室指点江山然后骂骂办事不利的员工就好了吗？怎么还跑这儿来了？
似乎猜到他心中所想，大小姐在这个时候还有心情玩笑：“不好意思，小公司是这样的，让您见笑了。”接着话锋一转，全息投影下压迫感也如影随形：“如果这边在技术上还有疑虑的话，我可以把实验室的负责人一起拉进来大家交流讨论一下，应该不会耽误太长时间的。”
说到周涯，产品研发部的打工人就是一阵鸡皮疙瘩，一时间说不上是大小姐更吓人还是在专业领域里能把人喷得体无完肤怀疑人生的实验室负责人更可怕些。两个人站在一起在他们眼中就好比安娜·昂热扛着激光枪冲进会议室，看样子随时要对底下人大开杀戒。
识时务者为俊杰，研发部果断投诚。他强装镇定地翻了翻之前双方传输的文件，然后发出了自己听也显得演技奇差的诧异声：“呀。”
“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注意到您这边已经提交了——”
阿德里安娜保持微笑：“没事，没耽误大家进程就好。”
关闭通讯，她拍了拍市场部工作人员的肩膀，似是安慰：“继续工作吧，一会换班后去睡眠仓好好休息下。”
林续上一杯提神因子混营养液，看到安娜从外面回来后接着审查修改后的成本审核申明，大概过了三刻钟，她又摇摇晃晃站起来，去了厕所一趟。
——肯定是去厕所吐了。
没吃固体食物，喝的是最易消化的营养液，阿德里安娜吐无可吐，在那股劲缓过来捧水打算洗个脸时，林非常丝滑地也进了beta厕所。
“还好吗？”在得到当事人肯定答复后，林明显还有点担心，递给安娜她自己的净手仪，一面试图给点有用的建议：“要不我现在在内网上给你点吃的让机器人送来？”
安娜摇摇头，这并非是饥饿引起的呕吐。只是很长时间没有再犯，现在才显得有些应对无措。
林脑海里冒出另一个人：“不然我帮你打个电话给银川律，然后让他送点东西给你？”虽然和对方没见几面，林总是有一种对方会做饭的预感。“总不能看你在这里吐死吧？”
阿德里安娜再次摇头：“他现在不在我身边。”
这下轮到林震惊了，哪怕她告诫自己不能八卦，也无法掩盖语气中的求知欲：“……什么，你不要他了？”照银川律那个样子，她都没法想象对方喜提boss抛弃后会弄出怎样要死要活的动静。想了想对方可能吊死在公司门口的可能性，林觉得非常有必要建立一个公关预案。
“不是，你想到哪里去了。”将那股烦闷压到最底，阿德里安娜直起身，燃起草药，任凭火光在指尖明灭：“他现在是助理，我只是让伊芙带他锻炼去了。”
“……你可真舍得。”一阵无言，林不知道自己心中是轻松多一些还是沉重多一些，但秉持着多年好友兼共事对象的情谊，她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提醒一下：“既然他能让你轻松愉快些，为什么不干脆将他一直带在身边？”豢养一只金丝雀无论对于昂热还是白家来说，都不是什么难事，相比于那些剪掉金丝雀羽翅让它不能再飞翔的上层人，阿德里安娜待他已是十分好了。
之前安娜让她帮忙参考适合银川律的工作时，林就以为她会这么干。现在看来，事情似乎和她想的并不相同。
“所以最后你拿他怎么办？真找到合适的工作后就一刀两断？”看着阿德里安娜燃上的“烟”，她也凑过去拿了一根：“别瞪我，干这么久的活，抽你一根怎么了……这个是那个草药做的吧，那就好。”
如果在之前，阿德里安娜会说是的。但现在……她微微眯上眼，让思绪从那堆文件里逃离片刻，一时间没有找到落点。
无法说是，也无法否认。阿德里安娜沉默良久，才吐出几个字：“不知道。”
“我可能不太擅长应对这种状况。”
一切发展快得有些超乎她的意料了，银川律进入她的人生，就像一滴水融入海洋。她偶尔试图去捞出那滴水，好让自己的生活恢复原状，只是适得其反，将自己的双手弄得更湿罢了……或者说，她真的有尝试过认真分离吗？
“要我说，就别想那么多，”林的通讯设备响起，她抬手看了眼底下人发上来的方案，决心给这场小小谈话一锤定音。“生活太无聊了，给自己找些乐子未尝不可。”她可是林见过的富家子弟里最规矩上进的那类了。
“要是害怕自己陷进去而纠结，才更容易跌进‘爱河’里呢。”而且看这架势，谁先坠入其中还两说。“既然目前有这么个人能让你愉快，就随他去。”人这一辈子遇到的困难实在太多，在林看来，实在没有必要给自己添堵。
更何况，她是知道自家boss的，论起对分寸的掌控，在林认识的人里可找不出第二个人能超过她了。
……
“小姐您别开这种玩笑了。”beta同事汗流浃背，死物或者机械狗还好说，眼前可是会动会呼吸的活物，承载的情感必然也不同凡响。若是在他手里有个三长两短，他可没法交代：“我怎么养得了狗呢？要不您换个要求吧？”
白薇眉头微皱，对他的拒不配合很是不喜：“那我就只能告诉姐姐了……”
银川律蓦然打断，他向来不爱出风头，此刻却不知为何应承下这门麻烦事：“或许我可以试试？”他两手托起小东西，神情温润，有种截然不同的气质让他和两人区别分明。
小狗心跳紧贴着律的手一声声传来，在生命的律动中，他似乎捕捉到一点机械杂音。
“小姐如果愿意提供一点便利的话，我可以代为照料一段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