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醁阳公主
宴会散去，大家各自回了宫里给安置的住处……
江商月心里极不舒服，如同吃了恶心的东西，想吐却吐不出来。原来，他与方十迁还有另外两位公子一同安置在子衿阁休息。
方十迁从碧华宫回来后，还一直吵闹着要喝春不逝，服侍的宫人小孟心明眼亮，一听便扯着他那细尖嗓殷切的说：“皇后娘娘吩咐过了，要让公子姑娘们尽兴，春不逝管够，奴婢这便去取。”
江商月见小孟出了门，凑到方十迁面前问道：“方十迁，你是不是疯了，喝了一肚子的甜水，你还不腻啊？”
“不腻，不腻，好喝，好喝的很……”方十迁迷迷瞪瞪的，卖力的睁着那双小吊眼，摇晃着圆滚滚的身子，真像喝醉了一般。
江商月一头雾水，心想：方十迁这蠢货，到底怎么了？不会真的醉了吧！
江商月不自觉的看向另外两位公子，只见他二人也是浑浑噩噩，六神无主的样子，江商月自报家门，想与他二人叙聊，二人竟是所答非所问，如同痴儿。
吱扭一声——门开了，方才出去取甜茶的小孟回来了，他又带了另外一名年长一些的宫人前来服侍。
小孟见江商月眼巴巴的看着他，他先是惊讶，接着又十分勉强的挤出了微笑，显得颧骨尤为凸起，他用试探的语气问道：“小公子，可是还要喝甜茶啊？”
“不必了！”江商月一口拒绝。
“我喝……我喝……本公子还要喝……”方十迁含糊不清的说着。
“好，好，好。”小孟马上将桌上的杯子逐个斟满了。
方十迁逢雨后甘霖一般伸手就去抓杯子，一饮而尽，似不够，敲着桌子示意小孟在斟满。
小孟爽利的又将杯子斟满，他见江商月没有动杯之举，便示好般将杯子推到了江商月面前：“小公子，也喝一杯吧！”
江商月趁机推脱：“方才宴会上可喝了不少，现下肚子撑得厉害！”说完，嬉笑起来，故作天真。
“那小公子随意！”
随后，小孟便左一杯右一杯的，给三位公子添了又添，还时不时的劝说江商月同饮……
江商月本就心有疑虑，这下更是疑虑加重，宴会上他头昏眩晕，服了百清丹后，现在已安然无恙，他更加笃定这甜茶春不逝一定有问题，断不能再喝了。
忽然，一道闪电划破黑夜，轰隆的雷声响起，如同敲起了战鼓，窗外，海棠树枝叶窸窣的声音，预示着，起风了……
这时，方十迁重重的趴在了桌子上，像头猪一样酣睡了起来。
“哎吆……可不能在这睡啊！老奴服侍公子去就寝。”年长的宫人一边说着，一边将方十迁的胳膊搭在了他的肩膀上，拖着他去了卧房。
此时，外面雷电密集了起来，天穹犹被撕裂出一道道金色的伤口，狂风开始咆哮，吹打着门窗……
凉风侵袭，令江商月倏地打了一个冷颤，同时熄灭了屋内的烛火……
“哎吆……起风了，不怕，不怕，奴婢这就去关门！”小孟边说，边踮着小碎步朝门的方向走去。
关了门，去关轩窗，此时，侧门也被风吹开了……
江商月忽生一个想法，他趁着小孟去关窗，便从侧门溜了出来，顺着墙根一直朝东边跑去，势若脱兔一般，跑了一会儿，觉得似有雨点打落下来，他哀道：“完了，下雨了……”
他抬头，见前面一座偏殿里有光，便弓着身子，顺着花丛溜了过去，此时，雨点已噼噼啪啪的往他的头上砸去，他徘徊在殿外片刻，看到殿内火光微弱，双门紧闭，他试着用力推了一下门，没想到，门竟然开了……
他大步迈了进去，小心的关上了门，心中稍有窃喜，但一种莫名的腥味吸入鼻内，令他心中打起了鼓，尽管如此，他却没有打算离开，只在心中不停的念叨：希望此处无人，等雨停了，我便走……
“你是什么人？”突然一个声音从他背后传来。
江商月怛然失色，脊梁骨直发寒，他呆若木鸡的杵在那里，额头一片乍凉，此刻，似乎连呼吸都有些多余。
“大胆，本公主问你呢？为何不说话？”一个稚嫩且威严的声音。
“什么？公主！”江商月默念。
就在此时，江商月感觉身后一抹红光在朝他靠近，他一不做二不休，急速转身，却惊然发现，一位瘦弱不堪，歪斜着肩膀，披头散发的小姑娘，穿着一身红色寝衣，左手持着一个烛台，站在他身后不足十步的地方。
“大胆，本公主问你呢？你是何人？”小姑娘虽然声小，却气势逼人。
江商月猛力眨了几下眼睛，因为额头渗出的汗，流进了眼中。
“你……你是醁阳公主？”江商月问道。
“不然呢？这皇宫里还有第二位公主吗？”小姑娘带着怒气回答道。
“公主怎会在这里，应该在碧华宫才是！”江商月反驳道。
“这整个皇城，有哪里是本公主不能去的，倒是你，为何来此处？”
“我来避雨的，雨停了，我自会离开！”
小姑娘拿着烛台，在江商月面前晃来晃去，江商月不敢正眼看她，只用余光打量，她这身红色的寝衣，也不知是个什么红，上面绣有怪异的花纹，映的她那张干瘪的脸惨白，没有一丝血色，眼眸里闪过的纯真，倒是有孩童该有的样子。
“算了，本公主不和你计较！”小姑娘突然说了一句，接着又问一句：“那你是什么人？”
江商月心里开始盘算：管她是不是公主，我本就是来此处避雨的，还是不要惹怒了她，不然她赶我出去或是大声叫喊，倒霉的还是我自己。
“户部尚书江远之子江商月，见过公主！”江商月虽不情愿，却也板板正正的行礼。
小姑娘自恃而骄的说了声：“起来吧！”
“谢公主！”江商月起身。
小姑娘把烛台放在桌子上，便坐了下来，她身体向右倾斜着，单手托着下巴，单薄的身体犹如影子。
“你是来参加宴会的吧？”小姑娘问道。
“嗯！”江商月应道。
“有趣吗？”
江商月犹豫了一下，答道：“有趣。”
“撒谎，有趣的话还需要犹豫？你分明就是在撒谎！”小姑娘分辩道。
“公主，是真的有趣，我没有撒谎！”江商月解释道。
“大胆！说无趣又不犯法，但你说有趣，就是犯了死罪，因为你欺瞒公主，其罪当诛！”小姑娘歪着头呵斥道。
“你小点声，你是公主就了不起吗？威胁谁啊？你又没去宴会，怎么知道我撒谎，我说有趣就是有趣，不然，明日你问问方十迁！”
“方十迁也来了？”
“来了，方十迁在宴会上都不知喝了多少甜茶，他喜欢的不得了！”江商月一脸嫌弃的说道。
“春不逝，你可喜欢？”小姑娘企盼的眼神看向江商月。
江商月又是犹豫一下：“喜欢。”
“你又撒谎！”
“我没有！”
“你分明就是在撒谎！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呃……”江商月像断了线的风筝，无力挣扎，也不想挣扎了：“好，好，好，我不喜欢，我确实不喜欢，又甜又腻，实难下咽，可以了吧？公主？”
“大胆，你竟然敢说我碧华宫的东西不好，你有几个脑袋？”
“公主，你过分了吧！不要无理取闹！”
小姑娘偷笑着，似乎觉得刁钻戏耍江商月很有趣。
江商月脸拉得老长，心里憋着气。
窗外依旧电闪雷鸣，大雨如注，二人闻风声鹤唳，有些惊慌。
“江商月，你过来坐下！”
“是。”江商月应道，他心中也有些胆怯，便索性坐在了小姑娘旁边：“宫女说你服了药，睡着了，不能参加宴会了，可为什么这风雨交加的公主却出现在这里？”
“我都睡了一整日了，晚上怎么还会睡得着，宫女定是传错话了！”
江商月心想：宫女岂敢对皇后娘娘撒谎，我猜你一定不是公主！
“我听闻萱合姐姐进宫赴宴，留宿在扶月宫，想去找她，可尤嬷嬷不许我去，我实在想她，便趁着宫女睡着了，偷偷溜了出来，可我刚走几步就见落雨了，于是就躲进这偏殿里来了。”小姑娘说完，捂着胸口，大口的吐着气。
江商月见她似有不适，问道：“公主，你怎么了？”
“没事，只是胸口有些憋闷。”
“公主的病刚好一些，真不应该大晚上的乱折腾，你想见萱合郡主，叫人去传她就是了，何须你亲自去找她。”江商月心中更加确凿，她一定不是醁阳公主。
“尤嬷嬷不许我出去，说是母妃的命令，她也不敢违背。”
江商月心想：扯谎都不找个高明一点的，皇后娘娘坐镇的宴会，你母妃敢随意就推了，试问她有多大的胆量敢扫皇后娘娘的兴？真是可笑！
“公主，一会儿雨停了，我送你回碧华宫！”江商月说道。
“你为何不睡觉，跑来这里避雨？”小姑娘猛然质问。
江商月一时没了措辞，正在踌躇，却见小姑娘连连捶打着胸口，身体微颤，目光涣散，于是急忙转换话题，关切的问道：“公主，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啊？”
小姑娘大口吐着气，点点头。
江商月从药袋子里拿出一个小白玉瓶，拔下塞子：“手伸出来！这是萃精八宝丸，吃了看看能不能缓解不适！”
小姑娘毫不迟疑的展开了手掌，江商月将一粒金色的药丸倒入她抖颤的手中，小姑娘立马吞下，便闭着眼睛，不住的抚摸着胸口。
忽然，夜空一道激闪，照亮了整座偏殿，江商月发现梁上好像挂着什么东西，一时兴起，便拿起桌上的烛台，举高细看，原来是一道道灵符缀满了顶梁。
江商月拿着烛台围着殿内走了一圈，表情日渐凝重，墙上竟然也贴着灵符，上面的符咒弯曲潦草，肆意妄为，透出诡异的气息，再看殿里的装饰及一些阴古怪怵的摆设，实在令人可骇。
殿内陈列着几尊高瓶，有的隐藏在角落里，江商月走到一尊高瓶面前，举起烛台，里面不知道是装的什么东西，看也看不清，却有一股奇怪的腥味扑面而来，江商月想将手伸进瓶内，却下意识的停住了，只觉一丝阴气顺着指尖缠绕，瞬间凉到了手背，江商月打了一个冷颤，立刻退后了一步。
“公主，你好点了吗？”江商月问道。
小姑娘没有作答，只听她急促的喘着气。
“这偏殿里都是些什么啊？怎么会有这么多道符，这些符是做什么用的？如此奇怪，公主是要作法降魔吗？”江商月一边说着，一边围着殿内打量，手里的烛火薄烟轻逸。
“公主，公主，这些高瓶里……”江商月欲言顿止，他听到小姑娘娇婉的呻吟声，声音愈来愈大……
江商月走到小姑娘身侧，见她趴在桌上，颤抖着身体，呻吟声透着痛苦……
“公主，你怎么了？公主，你怎么了呀？”江商月想将她的身体扶起，却发现她身体僵硬冰凉，她拼命甩开江商月的手，摇晃着站起身来，一个不稳，砰的一声！坐在了地上，便开始捂着脸，打起滚来……
江商月一下慌了神，手足无措。
此时，窗外震风凌雨，惊雷炸裂，似诛戮天地之势侵袭而来……
“公主，你到底怎么了？你到底怎么了？你不要吓我，公主，公主……”江商月愣在原地，害怕的声音开始颤抖。
只见小姑娘依旧捂着脸，如同厉鬼般的嚎叫着，她声音越来越大，却也大不过外面的雷霆之声，一声起落，接连又响起，忽然，她煞白细长的手指弯曲成鹰爪状，想要挖出眼睛，江商月见势慌忙上前阻止：“公主，公主，不要这样，会伤了眼睛的，你冷静一点，公主，我去叫人，我去叫人来……”
小姑娘失控般的想要挖掉自己的眼睛，牙齿咬得嘎吱作响，江商月用尽全力抓着她的手腕，阻止她自虐，可此刻，小姑娘瘦弱的身躯，力气却大的恐怖，江商月心悸加速，拼命阻止，他生怕会将小姑娘的手腕掰裂，就再二人拉扯不分上下时，小姑娘一声惨叫，啊——江商月奋力将她的手扯了下来，却见她表情狰狞，惊恐万状，目眦欲裂，顷刻间，一条一指长的蓝色虫子从她的左眼眼角钻了出来，滚落在地上，化作了一团粘液，紧接着，又有一只虫子从右眼滚落下来……
眼前的一幕，吓得江商月已是胆裂魂飞，他目瞪口呆，面如白纸，唇无血色，狂跳的心随时会在体内爆裂，哐当——猝然而至的推门声，令他发现自己已经恐惧到麻木了，头无法扭转，一时间，只觉背后寒意袭人，一双凉透了的手紧紧的掐住了他的脖子，他来不及喊叫，声音便卡在了喉咙里，接着，身体一倾，猛地栽倒在地上，眼神开始恍惚，朦胧间，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犹如鬼魅般站在离他不远处，眼神犹如蛇瞳一般阴残冷冽，凶光逼视的盯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