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荣
和陈允一起坐公交车回学校已经是夜间七点。
君砚最喜欢的就是夜间的公交车,最角落的地方,把窗台打开,夜风呼呼的灌进来。
看着手上随着风一下一下动的红绳,忽然想起陈允的生日是105,那就是还有四天了。
君砚看了一眼坐在她前边的陈允,在想到底用不用送他些什么。
大学销金前几,必有谈恋爱这一层。女孩子的花,口红,包,男孩子的鞋,篮球,等等都是一大笔的消费。而且你来我往,大大小小的节日都变得珍贵,也就都需要过。
君砚对生活并没有那么大的仪式感。她甚至不喜欢过生日,以前奶奶总帮她记着,她也满怀期待。但是奶奶走了,她对这些就一点都不在意了。
她讨厌这一切,她希望生活的每一天都一样。
陈允干什么她看不清楚,她带上耳机,把窗户打开,头半探出去,夜风把她吹得清醒,也把她记忆深处,伴随着生命的痛苦翻涌出来。
她很难快乐。
因为从她小时候开始,她就不太会快乐了。
和陈允一起下车,走在夏季的校园之中。有很多的情侣也一样的牵着手散步,君砚扫了一下她和陈允的影子。
忽然间心里的恶心感一下子席卷起来。她为自己喜欢陈允而恶心,她为自己有过分的心思而恶心。
这份恶心打散了当前气氛里所有暧昧与迷蒙。竟然连陈允都感受到君砚此刻深深的排斥。
夏夜的天上满是繁星。
君砚拒绝了陈允送她回宿舍的请求,一个人走小道回去。学校本来就建在山上,小道更是要穿越树林。她在一片树林里,抬头看见漫天繁星。
擦了擦眼中快溢出来的眼泪,耻辱感快将她淹没,那种扎根在她心里的排斥与恶心席卷她的全部。
她觉得,她也知道自己不配任何一切与爱相关的,自己不能够奢求被爱,自己不值得被爱。
但是她又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感情。
她觉得自己无比恶心的活着。
她没办法和陈允在一起,她和陈允也不可能。
她这种人。
夜里星河斗转,陈允在楼道里抽烟。
再过几天他就要回北京。
5号是陈允生日,君砚这些天一直在想,要不要送东西。
一直被欲望与理智拉扯,她每天烦躁不知道如何解决。
甚至有时候她想,也许她送陈允东西,她努力和陈允说话,她大胆一些,陈允也许会喜欢她。
可是转头她又一想,她太不堪了,不配做这种设想。
而且,爱和被爱都是一种让她觉得刺痛,丢人,尴尬的事情。
她应该是无坚不摧的金刚君砚。她顶天立地,自立自强。
不需要爱。
但是,路过书店的时候,看见木心的精装诗集她还是心动的买了下来。
她记得陈允喜欢木心的诗歌。
书没送,她自己留下来了。红绳和那张红纸也收了起来。
书她还会翻翻,红绳直接压箱底了。
陈允是十月中旬离开的c市,君砚十月中旬的时候发现了另外一个兼职,正在努力挣回家的车费和零花。
下年的实习是顶岗,有工资,所以可以不用担心下半年,但是也不能松懈。
十月末了,一个月的时间匆匆,转瞬即逝。
今天回宿舍的时候,李萌她们一脸八卦,君砚被拉过去参与。
电脑上是一张被放大的大合唱照片,照片上一个女生被圈画出来。
“就是这个,砚子你还有印象吗?”
“有,我的裙子拉链开了她给我拉的拉链。她怎么了?”君砚一边给自己倒水一边说。
“她一开始就在追我喜欢的那个教练,就是就是李宁涛。”
“然后不是快万圣节了吗,李宁涛就给她发消息,说我们宿舍每个人都有花了,我也想要花。”
“然后女孩就买了花,送给李宁涛,他俩现在就在一起了。”
宿舍人吐槽加惊讶,乱成一团。
君砚被噎住,她甚至开始考虑,这么离奇快餐的爱情模式,是不是她这么差劲的人也可乘之机。
十一月十二月滚过,考试也接近尾声,订票提上日程。
从c市订票,坐二十多个小时的火车到北京,然后在从北京坐火车到自己家乡的市区,到了市区,然后从市区坐车到县城,最后坐大客车就可以回到老家了,的确是奔波疲累,君砚想想就排斥反胃。
一路上期待与疲劳交织,让她没办法多想。
君砚觉得惊诧的就是,她竟然在回家的大客车上看见了陈允。
还就坐在她的前边。
君砚上车的早,就选了一个靠窗又靠后的位置坐下。
那时候车上空座多。没几个人。没想到,过了不到十几分钟竟然看见了陈允上车。陈允上来的时候带着口罩,她一开始和陈允对视只是觉得像,后来陈允坐下来摘下口罩,她才发现真的是。
心里的惊讶太过庞大,让她忘记去好奇,陈允为什么回乡下?按理说陈允在市里就好了。
好奇归好奇,她并没打算和陈允说话,反而低头去看书。手上的书刚好就是那本木心诗集选,她一打开,就是木心极具传阅度的那首诗——
《从前慢》
木心·现代
记得早先少年
大家诚诚恳恳
说一句是一句
清早上火车站
长街黑暗无行人
卖豆浆的小店冒着热
从前的日色变得慢
车,马,邮件都慢
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从前的锁也好看
钥匙精美有样
你锁了人家就懂了
这首诗读到一半,就感觉一只手伸了过来,手上是好几只棒棒糖,各种味道一样一个。
君砚抬头,发现陈允从前座转过头来微笑着看着她。
君砚抽了一根棒棒糖,说了句谢谢。陈允却把手中剩下糖一下子都放在了她的书上给了她。
君砚觉得心里一痒,陈允那个样子就是在哄小孩。
大巴车行驶在颠簸的路上,路上噪音滚滚。窗外是阴天,还下着小雪,窗上糊了一层冰花。
君砚的头倚在窗户上,消解疲劳。
君砚忽然就想起来,她初中的时候坐这个大巴车也是这样的天气。
她靠在窗户上一直唱歌,不停的唱歌。
记忆让她陷入深深沉思,然后她开始小声哼唱。
前边的歌曲从《锦鲤抄》到《迟迟》;从《到六月了吗》到《长安遥想》;《参商》到《涉川》……
陈允都没听过,到时候来君砚开始哼唱——
……
春天啊暖阳啊快些来吧
保全他一路上无风无浪
我的白马啊你慢些跑啊
这一次没有我带你回家
……
有人来收十八块钱的车费,陈允打开钱包,里边有一张照片,夹在明显处。
那是一个女孩穿着红色裙子,黑色高跟鞋,画着不合适的妆容却微笑的照片。
那是陈允在给他们活动拍摄照片的学弟相机里偶然看见,不偶然要来了的图片。
低头的视线里可以看见君砚倚着窗子已经睡着了,发丝随着颠簸的车,一下一下的动着。
君砚下了车发现陈允尾随其后,好奇心一下子就涌出来了。
“快过年了,你放假为什么不回家啊?”
陈允不说话,只是笑,然后用眼神示意,君砚看过去。
不远处几个人正往过走,看见陈允就在不停的挥动胳膊。
“我来帮忙,干活。”陈允笑着说道。
君砚觉得有点突破认知,在她的脑袋里,她们家这里没有什么可以冬天种的庄稼。
还想继续问问,陈允已经被拉走。君砚拖着行李回家。
也是在陈允离开的那一瞬间,周围安静下来。
她忽然想起来,奶奶不在了,家里只有她一个人,不会有人再期待她回来了。
她此时此刻不是近乡情怯,而是害怕与难过。
上一次冬天回来,把她冻的半死,这一次特意穿的特别的厚,足够抵抗寒风,但是行动也不方便了起来。
磨磨蹭蹭半天才到家门口。
家门口上着锁,她上次走的时候留下一把钥匙给大爷大娘,还有一把自己留下。
只是她放下东西,拿出钥匙,却发现打不开大门。
然后低下头仔细一看,锁被换掉了。
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她就是特别固执的不停的用她那个旧钥匙开那个铁门的锁,直到冰冷的锁把她的手冻的发麻,不敢动。
还好,农村的墙不挡人。君砚绕到一侧,踩着石头,爬墙跳进去。
进了院里,她没停,直奔小屋。小屋里放着杂物,也有钳子之类的工具。君砚拿了东西,再蹦出去。
然后她冲着那个锁一使劲,把它直接夹断。因为周围冷的刺骨,还下着雪,所以君砚的手也使不上劲,好不容易夹住,还打了自己好几下。
冻的通红的手,直接青起来,又冷又疼,君砚已经发麻了。
但这才不过是开始。
屋门锁倒是没换,君砚推开门,首先感受到的是冰冷。
整个屋子就像是地窖一样,没有人气,也没有温度。
院子里被雪覆盖,光秃秃的,一堆垃圾堆在门前。
院子里可以用来生火的柴火也不多。
君砚走进屋子,先去的厨房。看了一眼炉子,上边布满了灰。
翻了半天没有找到火柴,也没找到打火机。
屋里太冷,水都冻住了,君砚下意识的想法就是先把火升起来。
出去找到了旧的柴火,都埋在雪里湿漉漉的,不好点着。
君砚又翻了翻,终于在棚里找到了好的柴火。拿了一个筐把需要用到的东西都装回去。
用干枯的松树针叶做火引,引燃后在放柴火,一般是截成小段的树木枝干还有煤块。
把东西拎进去,君砚找了一个干净水桶,拎着去邻家院子里。
“乔爷爷,我是砚子。我家水管冻了,我来这里接一桶水。”
君砚在门口叫喊的,出来的不是乔爷爷,是乔爷爷的孙子。
君砚看了一眼,很生疏,应该是一直在城里,回乡下过年。
“你好。”君砚问了句你好,站在门口,冷气一直往她脚底下窜,那一瞬间她觉得怪丢人的。
也挺狼狈的。
乔爷爷半天走出来,看见君砚,行动一下子加快。
“砚子唉,回家了啊。回来了啊。”
“嗯,”君砚笑着点点头,“爷爷,我刚回家,水管冻了,我来接点水。”
爷爷笑着让他进去,齐柏林站在门口抽烟。
君砚打完水,和爷爷说,“爷爷我要生火,我家里没有火柴,你这里有没有?”
因为齐爷爷年纪大,所以君砚说话声音也不小。不用齐爷爷找,齐柏林撩开门帘,就直接扔给君砚一个打火机。
君砚笑着向他说谢谢。然后拎着水桶一个人摇摇晃晃的走开。
不一会屋子里出来一个中年妇人,穿的很时髦,她拍了一下齐柏林,“给她打火机干嘛?”
“为啥不给啊?”齐柏林云里雾里。
“你看着吧,且和自己亲人打架呢。我跟你讲,这村里不都是说这个小丫头片子,被奶奶养大,然后不听话,不知道和谁跑了嘛。”
“就前年她奶奶死的时候回来了,但是人家大娘说了,回来也不是啥善茬,就是为了拿走奶奶所有的存款,这不是把所有钱拿到了,就走了嘛,一年多了才回来,一点良心都没有。”
“不是我说,没妈的孩子能有什么好的。年纪不大,胆子不小。还小小年纪学会跟人跑。”
齐柏林最大的优点就是不听他妈的话,听他妈的话,他就不会报农业,伟大的医学事业讲欢迎着他这个二半吊子,也是悲惨。
他妈也不还要说什么,就听见爷爷的拐杖往地下一敲,暗示的意味极其明显,一下子噤了声。
“小林啊,你过来帮爷爷干点事。”
“好。”
齐柏林以为是什么事情,但万万没想到,竟然是让他把新出锅的包子给君砚拿着盘子端过去几个。
端就端吧,他更万万没想到的是,他爷爷在和他解释他妈妈说的话——
“小砚子,不是那样子的孩子。她在外边上大学,她爸爸是军人,是烈士,她也不会是坏孩子。”
齐柏林把包子送过去的时候,君砚正在点火。蹲在炉子旁边看着火势。
他把包子放门口,不欲和君砚过多交谈,就走了出去。
君砚怕包子凉了不好吃,就蹲在炉子边把包子啃了两个,也没有洗手,没有脱衣服。
吃完她又把大锅点着。终于,屋子里暖和了许多。
但还有一场收拾屋子的恶战在等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