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委托
“说说吧，你到底想要干什么？”看着服务员消失在视线外，影姬这才开启了话题。此时的咖啡厅没有其他客人，整个空间呈现出的安静与明亮正是她喜欢的氛围。
只不过她的心情却不怎么好。
蒋丰所谓的“举报”不过是一种想要吸引她的说辞，而她居然真的上钩了，真的是愚蠢至极。
这分明是一种急功近利的心态。她不由得在脑海中又过了一遍刚才与局长之间达成的赌约。不知道在牛局的眼里那一刻自己是不是也像当下一样没脑子……
“我，我是真的要举报。”蒋丰坐在跟上次见面时相同的位置，在经过了刚刚警局大门口的一幕后，此时的他明显放松了许多，语气也更加坚定了。
“哦？”影姬审视着他的目光。对方的坚持让她有些意外，同时也勾起了她的兴奋与好奇。因为按照她跟原一的分析，如果真的是蒋大力在背后指使，不是没有可能，反而更加合理。
“说说你的依据。”
“嗯。”蒋丰点了点头，他并没有喝面前的咖啡但是喉头依然滚动了一下，看得出对于举报自己的父亲他的内心还是非常的忐忑，尤其还是在自己喜欢的一个警察面前。
他将跟父亲回老家卖房子的过程连同自己内心的感受毫无保留的讲了一遍。
“后来，在离开村里回来的路上，我进到一个加油站加油，从我前排的车上下来一个老人，看样子应该是那个司机的母亲，与此同时还有一个小男孩从副驾驶的座位上探出头来喊了一声：奶奶一会回来的时候给我买包薯片吧……”
“听到奶奶这个称呼，我突然就感到脊背一阵发凉。你知道我发现了什么吗？这恐怕就是我一直觉得我们村子有什么地方不对劲的原因，也是我这次鬼使神差的回来真正想要发现的东西。”蒋丰一边说着，脸上一边浮现出一丝惊恐之色。
“从我记事起，我们村里就从来没有过老人。”
或许是因为此时的咖啡厅里太过安静了吧，再加上蒋丰在讲述这一段的时候刻意地压低了嗓音，影姬也不自觉的感到全身一阵阴寒。
对于这种现象现在来看确实有点诡异，但仔细一想也不是完全没有解释的余地，因为在以前的那些年代，这种人口四处迁徙的情况并不在少数，大到一座城市，小到一个村落，有的是基于某个国家战略需要，也有的仅仅是出于对某片土地的开垦或者一些人群不约而同的聚集，在这种大背景下老弱病残自然不会出现在其中，因为在物质极度匮乏的时期体力才是一个人生存下去的根基。
“然后呢？这跟你怀疑你父亲有任何的关联吗？”她压根对这些有的没的不感兴趣，只想快点搜集到有用的信息。
“所以啊，没有老一辈的存在也就意味着无论他们之间产生什么样的矛盾或者摩擦，都可以肆无忌惮的去处理，什么约束和顾虑都没有，不是吗？”蒋丰看上去有些激动，或许在他的心目中这正是大多数罪犯犯案的环境基础。
“嗯，还有其他的吗？”影姬无奈的点了点头。她没法否认所谓道德的约束在公众的道德准则之前，首先便是家族或者家庭的标准，人与人之间利益以及情感的牵连确实对于个人的处事风格有着极大的影响。但这依旧不是她想要的结果。“就比如，他们有没有什么明显的矛盾？”
“哦，有。他两俩感情一直不怎么好，天天打架。”蒋丰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赶紧补充道。
“那打架又是因为什么呢？你可别告诉我是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啊。”影姬感觉自己的耐心已经见底了。
“嗯……我妈总是限制我们的花销，这个算吗？而且特别强势，不管什么事，只要是有她在的地方就必须她说的算。”
“唉，行，算。还有吗？”
“在就……没了吧。“蒋丰又仔细的想了想，慢慢的摇了摇头。他应该是看出了影姬所表现出来的那种敷衍与失望但仍旧没有舍弃。”你不觉得如果他们两个没有感情问题，我妈就不会一个人到那个地方去了吗？如果她不去，也就更不会有这个意外发生了。我爸常年受我妈的压抑，一旦我妈死了，他就可以实现真正的自由，这动机和逻辑都是成立的啊。”
“办案子是讲究证据的，包括举报也一样。”影姬突然觉得有些疲惫，她不想再跟对方这么耗下去了。
蒋丰的情绪就如同一只泄气的皮球一样肉眼可见的萎靡了下去。作为一个成功的创业者，其实他心里也非常清楚，自己说的这些是不太可能站得住脚的。
“你能理解那种没有根的感觉吗？”沉默了一会之后，像是终于做出了妥协，他轻轻的说道。
“什么？”话题的突然转换让影姬一时有点发懵。当她以一种莫名其妙的态度抬起头的时候却发现转眼间面前的蒋丰已然像是换了一个人。
只见他低着头，怅然的盯着面前的咖啡，一种很深的忧郁正借由他的身体向周围蔓延。
“一直以来，在别人的眼中，我都是一个健全家庭中的孩子，相较于那些婚姻破碎的家庭好很多。但实际上，就像那些有着裂纹的玻璃一样，有时候痛痛快快的碎掉真的要比勉勉强强的保持现状要好。我能特别清晰的感受到他们之间是没有感情的，大部分时间甚至比偶尔相遇的路人还要冷漠。而在这种氛围的熏陶下，或许这也正是我对他们情感较为淡漠的原因。这种情况所带来的直接后果你知道是什么吗？”说着他突然抬起头直盯着影姬的眼睛。
“那就是无论彼此发生任何的事情都无——所——谓。”当这三个字一字一句的从他口中说出来的时候，影姬分明的感到自己心脏跳动的节奏也跟着顿了一下。
“这或许就是心理学里所说的情感冷模型人格障碍吧。但是很奇怪的是我对其他人却并不如此。在这个世界上相信没有人甘愿看着自己与父母的关系尴尬却不想改善的，我也一样。所以我必须想办法来修复这些不知被什么原因扯断的情感链接。而修复它们的根本，是从前发生过的故事，包括他们是怎么相识的，为什么在一起？彼此的父母是什么情况，我又是在什么样的前提下出生的……等等等等。然而很可惜，直到我妈突然间去世，我始终是一无所知。”
“这就是那种没有根的感觉。试问谁家的孩子对父母的情况是全然陌生的呢？就连爆出孙悟空的那块石头都能找到各种各样的记载和传说吧，但是我的父母却感觉什么都没有，无人问起也不曾提及，就像是双方都在默契的保守着什么秘密。而这一切我非常笃定的认为在我妈死后从我爸的口中是永远无法得知真相的。所以，这就是我今天来最原本的目的，毕竟相识一场，不论你之前怎么看我，我都想争取一下，请你帮帮我通过你们警察的渠道来调查一下我们这个家庭的背景。不管信息量有多少都可以。”说完他深出了一口气，感觉终于将心中的淤堵一次性的排了个痛快，然后低下头，将目光落到自己交错的双手上忐忑的等待着影姬的回应。
良久，影姬才出神的盯着面前的咖啡默默的点了点头。她此刻的心情恰恰与蒋丰相反，如同一个原本畅通的排水口突然被堵上了一个塞子。
“如果没有其他的事情，你就先回去吧。”她轻柔的声音回荡在咖啡厅里让对方不禁一愣，原本怀揣的紧张顷刻间荡然无存。
“我可以花钱，多少钱都可以，只要你愿意帮我……”他将双手扶在桌面上语气恳切。除了最后的这点世俗他已经没有任何的筹码了。
影姬默默的摇了摇头。
事已至此，继续纠缠下去已经没有了任何意义。
缓缓的站起身，蒋丰有些负气的将杯子里的咖啡一饮而尽，苦涩的味道流经味蕾的那一刻多少中和了一些心中的苦闷。
“我不要你的钱。有任何的结果我会打电话通知你的，但也请你不要再来找我了。”就在他转身将要离去之际，影姬的话语再一次从背后响起。
“你的意思是答应帮我调查了？”那声音就如同有魔力一样，瞬间将厚重的阴霾驱散的一干二净。他甚至都有些担心是自己出现幻听了。
“走吧。”影姬并没有正面回答，但她闭上的双眼却已经给出了答案。在对方的心里，估计能理解他的人在这个世界上真的是凤毛麟角吧，只是他恐怕永远也不会想到，面前的这个女孩的经历相比之下却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非但没有见过自己的亲生父亲，就连母亲也在童年的时候将她无情的丢给了命运。如今杳无音信的两个人对她而言同样是毫无头绪的谜团。只是她不会将这一切再告诉任何人。
“呼……”看着对方离开咖啡厅的身影，影姬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拿起面前的咖啡杯。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时空隧道，那或许就是她跟前的这团带着浓香的油黑了。
“樱姬真棒，这个菜的味道很不错……”
“这么快就学会了，你进步也太快了吧……”
“你的爸爸呀，他是个很厉害的人，长得还帅，只可惜妈妈也不知道他去哪了，不过我们要坚信总有一天他一定会回来……”
“宝贝，你要记住，人的这一生大部分的时间其实都是孤独的，所以孤独并不可怕，没有朋友没关系，即使妈妈不在身边也没有关系，最主要的是活着……”
“不许哭，如果情绪可以解决问题还要实力干嘛……”
“妈妈工作上有些事情要出趟差，告诉妈妈，你会把自己照顾好的不需要我担心，对吗？”
“我们是孤儿院的，接受社区的委托，带你搬离这个地方……”
一个个曾经的场景和面孔重新浮现在眼前，直到又有人走进了咖啡厅。
“您好，欢迎光临。”门口处响起了一声很不和谐的电子录音。这才将影姬的思绪又带回到了当下。
此时的她早已泪流满面。
“所以，一切都是早就安排好的，是吗……”她抹了一把泪水，将头转向窗外喃喃道。这是她很早之前就得出来的结论，然而至今都不愿意承认。
就在这时，桌子上的手机震动起来，提示有新的信息。
影姬赶紧将脸上的泪痕擦拭干净，调整了一下状态之后才点亮了屏幕。首先映入眼帘的手机屏保是自己登山时的照片，一身白色的羽绒服与所处的雪山几乎融为了一体，滑雪镜几乎罩住了自己的大半张脸，开心的笑容同样具备着让人只要看上一眼就会被感染的魔力，镜面之中映照出碧蓝的天空和明亮的阳光，还有一个正在弯腰拍照的身影……
信息是蒋丰发来的，里面写明了关于蒋大力所有的基础信息：姓名、出生年月、老家的住址等等。
影姬沮丧的将手机放回桌上。
她有些后悔了。怎么一时性情就给答应下来了呢？工作压力明明已经够大了却还要给自己找麻烦。
但既然答应了就不能反悔。
我自己的都还没查呢却先查上别人的了……她烦躁的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突然，一道灵光在脑海中闪了一下，紧接着如同触电了一样她瞬间从座位上弹了起来，导致剩余的咖啡都在桌子的晃动下撒了出来，杯子与杯碟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我为什么没想到去调查自己的父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