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殊途卧虎
傍晚临近下班时分,吴二柱见四下无人,便将自己与何进五接触的情形以及何进五向他展示的两幅山水画、一封密信的内容告诉了关达仁。吴二柱的想法很明确,这两封秘密函件既已被敌特机关所获知,再向关达仁隐瞒,就显得意义不大,说予关达仁知晓,一方面,可以获取关达仁的信任,另一方面,也可以听取关达仁对此事的看法,毕竟,关达仁精于此道,老谋深算,分析、判断问题,常有奇思妙想。
关达仁沉思良久,一语未发,许久,才长长“咝”地吸了口气,幽幽问道:“他们侦缉队,一向把共党共谍案捂得严严实实,拿它们当`摇钱树’、招财符,不肯轻易示人的。如此重要的情报,怎么会向你透露呢?不应该啊?”
吴二柱看出了关达仁的疑惑,他觉得,把关达仁心中的这层疑惑挑破,说不定还能起到以假乱真的效果,反正就是个虚虚实实、真真假假,何进五对自己不也就是试探、怀疑嘛?没把相关证据坐实,他们也不会贸然下手,否则,就是个鸡飞蛋打的结果。想到此处,吴二柱堆出了一脸满不在乎的神情,说:“怀疑我是共党分子,给我下套了吧?”
关达仁斥道:“别瞎说,这种事,开不得玩笑。”他压低了声音,又向门外指了指,说,“小心,隔墙有耳。”
吴二柱轻轻搧了自己一耳刮子,笑笑。
关达仁面色忧郁,说:“他们想钱想疯了,经常用这种下三滥的法子抓`溪猪’、`钓鱼’,不是什么新鲜事了。”他凝视着吴二柱,又说,“我的意思,你不知这道行里的水有多深,所以,不趟这浑水是最好的办法,就二个字,装傻!”
吴二柱问:“怎么装?”
关达仁说:“简单啊,他让你吃饭,你就敞开了肚皮吃,他让你逛窑子,你就跟着逛,可以卖力气,不能花心思,反正都是花他的钱,咱们不心疼。”
吴二柱窃笑,说:“关哥,我懂了,就是跟着混,吃`软饭’呗。”
关达仁笑起来:“吃`软饭’你都懂?吃‘软饭’那是小白脸对付骚婆子的伎俩,不过意思就是这么个意思。”
吴二柱从兜里把那根金条掏了出来,说:“何进五给的,关哥,你留着。”
关达仁掂了掂那根金条,说:“这个何进五,倒是不惜血本。”
吴二柱说:“不是,他砸了人家海鲜店,店老板赔的。”
关达仁说:“我知道这事。看看,你砸了人家店,人家还要赔你钱,什么鬼道理?”他把金条推还给吴二柱,又说,“你留着吧,将来讨媳妇,用得着。”
吴二柱羞涩笑笑,说:“八杆子打不着的事,关哥,你拖家带口的不容易,更需要,我一个单身汉,光棍,用不着。”
关达仁笑笑,把金条塞进包里,说:“那好,哥先替你攒着。”
两人走出了办公室。吴二柱悄声问:“在他们侦缉队小院里,我看到那部怪模怪样的车了,叫什么……‘无线电侦测车’,关哥,这车做什么用的?”关达仁说:“侦测地下电台的,老鼻子贵了,不过,现在就是一堆废铁。”吴二柱问:“我听说,这车可厉害了,查地下电台,一查一个准。”关达仁说:“别听他瞎吹。”吴二柱说:“他说的啊,说精确到100米范围内,可神啦。”关达仁一脸鄙夷,说:“何进五有几句真话?这车的信号接收器电路板坏了,电子管又被人摸走了几个,现在,还不就是摆设。”吴二柱问:“不能修嘛?”关达仁说:“一套电路板,值我们两套宅子,市府不愿出这个钱,警局又没钱,谁修?”
关达仁从车棚子里推出脚踏车,问:“你怎么走?”
吴二柱说:“一会出门坐电车。”
关达仁问:“你的脚踏车呢?”
吴二柱:“被偷了。”
关达仁笑起来,说:“当警察的,自己的车都能被偷?”他用一只手敲了吴二柱帽沿一下,又说,“这样,明天让郑良从扣押的赃车里给你找一辆,先骑上。”
吴二柱扶正帽子,憨憨一笑,说:“老虎还有打盹的时候。”
关达仁故作威严,斥道:“你这只老虎,睡觉都得睁一只眼,明白嘛?”
吴二柱挺了挺胸,朗声回答:“明白。”
关达仁笑起来,他骑上车,说,“来,上车,我先载你一段,到了电车站,你自己走。”
吴二柱跳上脚踏车后座,说:“谢谢关哥。”
关达仁说:“给你支个招,附近的修车铺多跑跑。”
吴二柱“哎”了一声,说:“知道啦。”
……
晚饭后,钱谦民、吴二柱进了“益友书屋”经理室。吴二柱将一日情形种种向钱谦民作了汇报。在看待何进五的问题上,两人观点一致,但在是否应该将此信息传递给关达仁的问题上,两人却发生了争执。吴二柱坚持认为,九号首长胡大义所携密函一事现已被敌特机关获知,在此情况下,多一个人知晓此事,于大势并无妨碍,反而有助于把水搅浑,于我,利大于弊。而钱谦民则认为,此事多一个人知晓,便多出了一份风险,关达仁毕竟是“警”字号里的人物,且身居要职,对我是否存在潜在危害暂且不论,想得到其暗中襄助,则无疑于异想天开,与虎谋皮,“搅浑水”一说,就是个一厢情愿。
吴二柱撅着嘴说:“人家关哥就是好意嘛,他还让我跟何进五装傻呢。”
钱谦民鄙夷一笑:“关哥、关哥叫得挺亲,这就是个同仁之间的情份,同志,大是大非的问题上,不可敌我不分哟。”
吴二柱说:“这个我心里有数。”他本想将自己收了何进五送的金条又转送关达仁一事告诉钱谦民,但转念一想,钱谦民刚说了“同仁情份”,一根金条,也就是个同仁情份,话到嘴边,他还是把金条一事咽了回去,说,“还有个事,我看到他们的`无线电侦测车’了。”
“什么车?”钱谦民问。
吴二柱说:”`无线电侦测车’,专门侦测无线电信号的。”
钱谦民说:“临来福建工作前,上级首长就曾反复交代过,使用电台务必慎之又慎,敌特机关有先进的电台信号侦收设备,捕捉我电台信号,很准的,应该说的就是这个东西。”
吴二柱说:“不过,现在它可是一堆废铁。”
钱谦民“嗯”了一声,盯着吴二柱看,问:“怎么说?”
吴二柱说:“关哥说,这车的什么……对对,信号接收器电路板坏了,修不起,就废置了。”
钱谦民说:“这倒是个好消息,你确定它不能用嘛?”
吴二柱说:“这个我不敢确定,但是,自从我进入警局,就没见过它动过。”
钱谦民心细,还在刨根问底:“他为什么告诉你这些?”
吴二柱说:“我问的,九号首长说过,`知彼知己,百战不殆,是科学的真理’,我想多知些彼。”
钱谦民朝吴二柱比了比大拇指,说:“高。”
吴二柱听了钱谦民夸奖,一脸喜色,嘴中冒出了一句方言:“熻熻食,两碗半(福州方言熟语:一声不响,吃了两碗半干饭,喻内敛不张扬有真功夫。熻,闷)。”
钱谦民听罢此话,颇感惊讶,会心一笑道:“方言都会啦?”
吴二柱说:“一滴囝(福州方言:很少的一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