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借尸还魂
青瘦男子被送到医院时,已经死亡,身上除一本工作证件外,别无他物。
“二林几”林凡法医官验过死尸后,只说了一句话:“这人是被尖锐物品,如硬刀片,当然,也可能是玻璃,切断颈动脉大出血而死,右肩枪伤为贯通伤,不是致死原因。”
太平间里,祝迎春和他的手下因为死者“翁正琦”的身份问题发生了争执。
祝迎春坚持说:“这事太过蹊跷,我们正查这个`翁正琦’,这个‘翁正琦’就主动送上门来了,太过巧合。”余鲜翻看着死者的身份证件和里头夹带的那一张寿山石取货凭证,说:“这不奇怪啊,你正查这个‘翁正琦’,人家‘翁正琦’获知了消息,就想杀人灭口,永绝后患呐。”祝迎春面色凝重:“我是想说,这个`翁正琦’很可能就是个替死鬼,在他后面,会不会还有更大的阴谋,亦未可知。”余鲜坚持着自己的想法,抢白道:“阴谋不阴谋的我们暂且不论,我就问你,他对你行刺,是不是事实?”祝迎春说:“这还能有假?一枚弹头把方依伯的油锅都炸开了。”余鲜说:“这不就结了?这&39;翁正琦’因罪行败露,徇私报复,杀人灭口嘛。”关达仁一脸疑虑,也有缓和气氛的意思,说:“我就是觉得吧,队长的疑问有道理,你看啊,这个‘翁正琦’死的也太离谱了吧?这河岸边上哪来的这块玻璃,不偏不倚就割断了他的脖子,要了他的小命?”祝迎春说:“嗯,这也是一个问题。”余鲜说:“这`翁正琦’谋刺警局长官,其罪当死,管他怎么死的。”关达仁说:“想简单了吧?!”余鲜说:“这案件本身就这么简单啊?你看,这有`翁正琦’的身份证件,这还有他的取货凭证,加上对你又有刺杀行为,坐实了他先在寿山石店杀人,后因罪行败露,又想对警方办案人员杀人灭口的犯罪事实。”
祝迎春苦笑:“总而言之,我还是觉得这‘水&39;,现在是越来越浑了。”
关达仁说:“水浑不怕,怕得是我们自己立不住脚跟。”
祝迎春说:“早作夜思,皆可告人之事;怀清履洁,绝无作孽之钱。怕什么?”
余鲜有些着急了:“我的队长大人吔,你怎么就听不懂我的意思呐?这个‘翁正琦’,他的背后是`闽盛贸易公司’,还有那个什么什么……‘宏达贸易公司’,这些个公司,那可是老虎屁股摸不得,你再查下去,不就是个……无疾而终的结果吗?”
一句“无疾而终”,把大家给逗笑了。
郑良说:“此处宜用`不了了之’为妥。”
余鲜说:“把我气的呀。爱听不听,反正,就是那个意思。”
郑良心存顾忌,说:“余哥说的对,不了了之还是好的,就怕是引火烧身。”
太平间里一时陷入了沉寂。
良久,祝迎春才捅了捅郑良,说:“说说你那边的情况。”
郑良说:“我到了警备司令部,找到军需处,没想到,接待我的军需官居然是我同学——赵中尉,两人如故友重逢,相谈甚欢。那可是梦回少年,鲜衣弄马……”祝迎春没好气,说:“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婆婆妈妈了?说重点。”郑良说:“重点就是……赵中尉说了,此事事关军事秘密,无可奉告。”关达仁也没从刚才的状态中缓过神来:“都无可奉告了。你还‘得吧得吧’叨叨什么叨叨?”郑良嬉皮笑脸:“别急啊,话分两头,此处暂且按下不表。”关达仁哭笑不得:“没完没了了这是。”郑良拖着长音,又说:“当晚,我作东,宴请赵中尉,略备薄酒,聊表寸心,酒过三巡后,赵中尉那是口若悬河……”关达仁说:“别卖关子了,你就。”余鲜也催促道:“说重点。”郑良故作神秘状,说:“他说,民国三十年一月,这批子弹六箱,全部调拨至原军统局福建站,就是现在的保密局福建站。”
祝迎春思忖了片刻,说:“这么说,闽江沉车杀人案,还真是军方人士所为,自家清理门户?”
余鲜面色忧郁,说:“如果是军方自家清理门户,这个案子,我看还是就此打住。我们查得是民间刑案,涉共涉谍案,那是`何扒皮’的一亩三分地,查下去,好的结果是`无可奉告&39;;坏的结果是……”
祝迎春很坦然,说:“说吧,无妨。”
余鲜重重叹了口气,说:“引祸上身呐!”
祝迎春接过关达仁递来的一支烟,吸着,问:“电话局那边,情况如何?”
余鲜摇了摇头,说:“一无所获。那个电话,是从洪塘地面一间公用电话亭挂入的,周边也没有可疑人员、情状。”
见众人一概面色阴郁,关达仁引开了话头:“队座,你不是见了蒋局长吗?局座有何面谕?”
祝迎春说:“局座就一句话——干这行的,查案,总要查出个子丑寅卯来,否则,愧对良心啊。”
当晚,在柳前巷“德天泉”温泉澡堂,两名男子在贵宾包间内泡着温泉。这会功夫,都已是通体发红,大汗淋漓。
年长的是福州市警察局侦缉队队长何伯愚,年轻的是队里的内勤何进五。
何进五小心陪着笑,说:“队长,你这身体,多泡泡温泉,有益。”
何伯愚“嗯”了一声,说:“至少,通体舒坦。”
何进五夹带了一句方言说:“听老人讲,‘汤一泡,百病去’,想来,是有些道理的。”何进五殷勤地端起一杯茶,给何伯愚奉上,待何伯愚饮入后,又说,“我听老人讲,当年戚继光领六千兵勇入闽抗倭,百十余仗无一不胜,其带兵秘藉之一,便是这温泉,这兵勇们白天打仗,夜晚温泉沐浴,第二日,个个如狼似虎,岂有不胜之理?”
何伯愚哈哈笑起来:“野史吧?”
何进五“嘿嘿”也笑:“这个就不知道了,反正老人都这么讲。”
何伯愚说:“‘一年三百六十日,多是横戈马上行’,于山上的戚公祠1,我是参拜过的,我敬重戚公之忠勇,戚公还有一句诗,才是关键——”何伯愚清了清嗓子,又说,“‘十年驱驰海色寒,孤臣于此望宸銮`,一个`忠’字,日月可鉴,‘繁霜尽是心头血,洒向千峰秋叶丹’啊。”
何进五听得懵懂,只记住了一个“忠”字,便附和道:“是是是,凝聚意志,忠于领袖。”
何伯愚察觉何进五今日话多,话语中又少了些粗言秽语,多了些文雅之词,便知他肚里邀功请赏的“小九九”了——办事有功嘛,该有些封赏。想到此处,何伯愚也不再绕圈子,直奔主题说:“这‘溪滑’办事得力,能堪大任哪。”何进五讨好地说道:“还是队长识人善任,教导有方。”何伯愚说:“没引起什么怀疑吧?”何进五说:“派出所做了笔录,就放回来了。再说,我们都交代了,不会有什么问题。”何伯愚说:“我就怕瞒不过他祝某人。”何进五说:“这得来全不费工夫的好事,他祝某人不想要,他队里的弟兄们还能不想要?”何伯愚说:“能让周长官去了一块心病,与你、与我,好处多多啊。”何进五说:“自然,自然。”何伯愚问:“那边怎么说?”何进五当然知道这个“那边”指的是什么人,说:“查了,他说是这祝长官有恩于他,祝长官有难,出手相助而已。”何伯愚笑了一笑,说:“这么说,这个人还是个侠义之士啰。”何进五也陪着笑:“对对对,那个采访的记者也是这么说的。”何伯愚说:“有侠义之举,必有高强武艺,艺高人胆大嘛。他这武艺在哪学的?”何进五说:“据‘溪滑’密报,这人少小练武,武艺是在他家乡跟他伯父学的。”
何伯愚说:“这时节,各方的生旦净末丑都到了该亮相的时候,要盯紧。”
何进五说:“我这就吩咐下去。”
何伯愚抹了抹额上的热汗,从浴池中赤条条站起身来。何进五眼疾手快,拿了浴巾为何伯愚擦净身体,殷勤地为他披上了浴衣。
何伯愚从身边的水果盘中叉起一片西瓜,吃着,说:“走,擦背。”
何进五用一条浴巾匆匆裏住私处,抢先一步往门外走,问:“还是林师傅吗?”
何伯愚把玩着手上的田黄石貔貅把件,说:“当然,林师傅的手法轻重相宜,劲道恰到好处,穴位精准,搓着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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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戚公祠:位于福州于山白塔寺东侧,1933年十九路军蒋光鼐、蔡廷锴等人为祀祭戚继光,在此建祠。戚继光(1528——1587),山东登州(今蓬莱)人,初袭父职,后中武举。嘉靖四十一、四十二年,两度率兵援闽,荡平东南沿海倭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