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林
在那块幕屏里十三只黑色的手掌从倒数第二排靠窗位置的课桌中探出，它们如蛟蛇般在腐肉血水中游动，又忽如水草般摇曳在黑板之前。
画面中的一切在顷刻间停止了蠕动，死尸一般的同学们向着苏轻杳所处的镜头窥望，他们在静待苏轻杳的到来。
“行，等着吧一会就到。”苏轮杳拿起手机，抬眼睨向那间赤红教室。
……
白雾肆无忌惮地弥漫于林间树影，空域苍白，唯剩一片茫然旷野。
“那是什么？”苏轻杳指向树枝上悬挂着的尸体发出一声惊呼。
其余人左顾右盼，最后不明所以地挠头道：“哪有什么东西？”
“嗯？”苏轻杳死死地盯着那具悬尸而后，将信将疑地揉了揉眼睛。
霍然间，一张苍白无血的脸庞骤然呈现在他面前，使他情不自禁地向身后仰倒。
绳线死死地勒住了棕马的皮肉，使它发出阵阵哀鸣。
骁马啸鸣与唢呐一同贯穿林间迷雾，使金碧辉煌的明日将炽热的光线透射进来，照亮了苏轼杳的前路。
他稳住马身，心中忐忑不安地向周围的人问道：“刚才我面前有什么东西吗？”
“有！”队伍中有一人爽快地答道，“刚才您面前不是飘过一片落叶吗？”
听到这句回答后苏轻杳心中镇静不少，刚才的东西或许是自己太过兴奋所以看花了。
他吐出一口舒心的白气，呢喃道：“落叶吗？”
林间木叶摩挲出沙沙的声响，一颗颗果实般的球体被蓦然吹来的一阵清风吹得相拥相离，绵长与短促两种不同的音符在同一只手中被肆意玩弄。
苏轻杳本已稳下波荡的内心了，可当他再度看向林径前方时却发现那已不是一片树林。
一包又一包蠕动血肉堆筑成的土丘脓疤一样向外喷溅着绿黄色黏液。
肉脔与死殇混杂为云雨主司，它们是地上的乌云彩霞，夜以继日地以同种模样变化着晴阴露霜的喜怒哀乐的姿态。
在这片俶诡的森林中，眼睛似乎是鳞片的形体，而鳞片似乎亦是眼睛的幻化。
方圆百里之内，每半步便是一根冲天而起的傲立藤蔓，无尽眼眸如泫泫欲垂之清露，润色了万千枯木长绳。
苏轻杳身下的棕马兀自走向这片诡谲阴森，它对苏轻眼中的一切罔若无视，并在铁蹄之下的枯败眼球上开始步步前行。
苏轻杳心神慌张地观望着四周，与此同时周身的一切视线皆打在了他的身上戏谑、悲伤、仇视、怜悯，人世间万般可在眸中展露的色彩尽显于此。
唢呐声绵长不绝如同眼球被践踏时的哀鸣，苏轻杳在生理上视觉与听觉双重的压迫下变得神精兮兮起来，他左观右望着那一颗颗眼睛，而且身下不时经过的几只衣着赤白瞳仁的甲兽，微软毛发如思绪般撩挑着他的双腿与心跳。
蓦然间，苏轻杳看到选方有一星点白光正愈行愈进，紧接着这星点如雪花般大，再然后无数风幡向天空旋翔，白纸缞衣的悲腔哀调被混为一剂调色在了前方。
一尊棺椁，在数人的抬举下被推向队伍前方，苏轻杳看到了前方巨大的“奠”字，他明白了，那是一支出殡队伍。
漫散于白茫茫人潮之前纸钱飘然在眼球之间，苍衣苍纸堆叠而成的海浪将悲郁的浪花送与了迎来队。
苏轻杳将马勒住，凝眸静望对面向自己前来的白花棺木。
地面的血肉小丘如灿一般向外喷出黄绿浆液，此刻朔风滚流起来，势不可当，一面面的招魂幡向南方卷去，冲天藤蔓上的无尽眼球向外吐着白浆晴丝，与阴风同舞于半空之中。
久弥不散的苍茫雾霭在此刻尽数散尽，轻扬而阴寒刺骨的风将其吹向渺远的天。
灰蒙蒙的乌云笼罩四野九皋，生长着亿万万眼球的藤蔓直入云霄之内，天地仿佛化作了一个囚禁万物的囚笼，变作了束缚百世的桎梏。
苏轻杳想令身后之人退后，可他到此时才发觉自己连身下的棕马还有身后的几人已经如摇曳身体的水草一般，左右摆动着不知何被液化了的身子。
他们如水流般坠淌到地面，混作一潭死水白色，几缕血丝肉沫在上浮的泡沫中融化。
白色的浪潮一步溅起一步的三尺浪花，苏轻杳看到自己的肾脏在被人踩踏，看到自己还未溶于血水的心脏依旧蠕动不止，接着他的视野开始上升，他看到自己被某人一步践踏给送到天上去了。
白棺白纸，纷纷扬扬飘散似雪的铜钱，万物仿佛一尾盏，生生不息的烛灯，在摇曳中幻化出江天山川的色彩。
苏轻杳的眼球在飞溅中渗入到棺里，眼白将棺内阴暗照亮，乌黑的瞳仁不绝滚动在芳馥郁的红衣上。
檀木醇香在苏轻杳眼球上依附，在这阳暗狭隘的空间中他看到了一位面容闭月花，朱唇微弯似柳，盈笑声虽死不散的少女。
棺外原本哀声凄凄的唢呐声暮然的百鸟朝凤，喜气洋洋。
棺内少女的金缕银丝在轻摆的行进中袅袅如歌，玉钗碧镯在银白微熙的光亮中荦明生辉。
苏轻香用眼睛听到了微小的嬉笑声，他看到了白皙的肌肤散发的馥郁香味凝实缠绕在他的眼眸里，一条条宛若丝缕的芳香绸带飘进了他的瞳孔之中。
渐渐的，一道道血丝在他的眼睛上开始烙刻，他似乎是对这个姑娘一见钟情了。
幽咽伤感的悲恸唢呐声如同尖刺一般刺穿着他的眼球，他要把这位姑娘救出去，而后与她结婚，即使她已经死去了。
他的眼白上开始渲染上了一丝墨黑，然而就在此时他的眼球霍然虚化向棺外落下。
白色变作了猩红，而后转化为古老的檀木，他看到了自己鲜嫩的肺腑渐渐向天空游荡，而后竟在空中游荡起来。
它们游离在自己的眼球上，目送自己眼球在跟随棺椁前行中坠落于地面黄绿色浓浆之中。
一朵朵水流昙花在空中地面飞溅，自己的躯体开始在白色蝴蝶翩翩飞舞的空中凝聚为缺少一颗眼球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