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道（七）
九重天，玉清宫。
隋玉恭敬立于玹音身侧，不动神色观察着她的每一个表情和动作。如今他终于可以这样近距离地站在她身边了，也只觉得自己如同做了一场梦。
玹音伏案而坐，一本接一本看各仙城城主上报的凡间事务。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放下时杯中茶水降了一些，隋玉随即便将茶水续上，片刻后这杯茶便又是满杯，热度总是刚好合适。玹音又微微卷起了袖子，隋玉便立马将窗子再开大一点缝隙，让清爽的凉风再透进来些。玹音从这些大量的奏表中选取几个她觉得比较重要的打算到时呈给瑾行，隋玉则在她挑选过程中随时随地为她整理其余那些要归档的东西。
不知不觉已经过了一上午，玹音微微舒展了下，她又喝了一口茶，放下茶杯在隋玉准备又给她续上的时候她叫住了他，“不用了，快到用膳的时候了。”
隋玉点点头，放下手中茶壶。“是，神君。”
“别那么拘谨。”玹音随意地往后一靠，双手交叠在脑后，但这样的动作在她身上却不显任何轻浮，反而让她在神性之下多了几分如凡间女子般的慵懒娇俏。“在我面前，你不必那么多礼数，我可比尧川和承墨那两位好伺候多了。”
隋玉不敢僭越，“奴婢不敢。玹音神君需要我做什么，您只管吩咐便是。”
“跟你说过几次了，不要自称奴婢。”
“是……神君。隋玉又失言了。”
“别那么紧张。一会儿用完膳你先回去休息，我未时左右去一趟紫微宫。”
“我这就去办。”
紫微宫是尧川神君所在之处，掌管的是仙界事务。玹音去紫微宫，自然是要去找尧川。因此，隋玉需提前与紫微宫那边对接，确保后半日尧川神君没有出宫安排，也没有其他神仙作客。如果不巧尧川神君正好有其他行程，他便要试着与紫微宫那边协调，尽量让尧川优先接待玹音。确定下来之后，他得去请一个自己出行的仙轿，神君有专门的仙轿随时待命，他身为侍从当伴随同行，但不能与神君同乘，也需提前准备。
“嗯，去吧。”
隋玉离开玹音的书房，刚走回殿里便遇到了啟焱上仙。
出于避嫌，隋玉只礼貌性地行礼，“参见上仙。”
啟焱自然也有分寸，“毋须多礼。对了，这段日子你可有再关注过凡间的事？”
“前不久族中长老们关心我在天上侍奉神明是否到位，知我一切顺利，便也放心了。”隋玉先是简单说了下族中的事情，当然他深知啟焱关注的并不是这些，“沈瑛的身体也好些了，我打听过，她现在也很坦然接受了没有当选神侍，没什么不满的情绪。”
啟焱点点头。沈瑛没有闹，自然是最好，否则对他来说会是个不小的麻烦。当然，她也没什么机会闹了。那日她不自量力运功过度——至少在其他人眼中她那就只是运功过度，又有几人了解何为“销骨钉”——差点殒命之际，瑾行神君及时下凡，她却以血污亵渎了神君，引神君皱眉厌恶。他们都看在眼里，就连玹音也不敢为沈瑛说话。
而隋玉也从未料到，最终他压过沈瑛一头得到神侍之位，起了关键和决定作用的那一下，并不是他哪里表现得更加出色，而是沈瑛误打误撞冲撞了瑾行神君，故而失去了所有的资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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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入道不易】—
沈瑛沉默了。
女人完成这些铺垫，像是终于准备进入正题。“所以，你看，神仙就是这幅德行，你以为成仙的尽头是众生平等，可其实神仙的尊卑之见比凡人更甚。当神侍，说得难听一点，不过是给神君当犬马当到极致而已。你真那么想去伺候人？”
不待沈瑛回答，女人又道：“你不必回答我，我当然清楚你不想。那一日本就是玹音自己要选神侍，你知道她为何突然改口说要给瑾行选人吗？其实就是因为她本来看上你了，但是觉得你对于当神侍没有隋玉那么迫切，所以故意提出比试，想激起你的胜负欲。光凭她自己选个神侍又不敢这么折腾，所以才说是给瑾行选，给她搞这一出无聊的好戏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至于最后她为什么又没要你，也是因为瑾行，她不敢要你，因为她和其他人一样以为你惹了他不悦，不敢承担她为你多说一句话就得罪瑾行的风险。你明白了吗？”
沈瑛攥紧了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所以，我所拼命的、遭遇的一切，都不过只是神仙……”
“都是神仙或一时兴起、或维护颜面、或冷眼旁观的牺牲品。”
沈瑛的掌心已经快要攥出血来。她知道，女人来找她便是带着她自己的目的，所以和她讲这些话的时候，很多事情不免有蓄意夸大和搬弄是非的部分，想故意挑起她的情绪。可她又何尝不知这便是残忍的真实，即使把话说得更委婉好听一些，又有什么意义。
不甘失败的耻辱总是比抚慰人心的“另寻出路”更加激发斗志。
“你告诉我，我下步怎么做，作为交换又需要为你做什么。”
“不错，上道。”女人赞许地点了点头。“我现在来回答你所有的疑问。我是谁，我能给你带来什么，和我需要你为我做什么。”
沈瑛认真地听着，不放过她每一个字中的细节。
“第一，我的名字叫诀霏，我的身份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与瑾行有仇怨，这是我肯帮你的初衷。第二，雪山族人成仙的唯一途径是通过神侍直接成仙，现在你这条路被堵死了，所以你要是还想成仙，就必须走另一条路。”
“什么路？”
“修炼。也就是凡人口中的，修仙。”
说到这里，诀霏又补充道：“这将会是一条痛苦万分、艰辛百倍的路。”
沈瑛只淡淡开口，“我不怕。”
“好。”
女人继续道：“雪山族人之所以不能修仙，是因为你们天生灵脉弱，无法引渡仙气，所以才有世代受神明庇佑、同时通过侍奉神明来成仙的现状。你如果要修仙，就必须毁脉重塑——这会痛苦万分，比销骨钉还要痛上千倍万倍，过程中不乏有人活活痛死。你确定你能忍受？”
“我能。不管多痛苦我都可以承受。”
“我再重复一遍——你可能会死。”
“在我当众败给隋玉、又被众人视为得罪神君前途尽毁的那一刻，我便已经死了。”沈瑛在说这些的时候，眼底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火焰：“我不甘心，不甘心这就是我的结局，往后余生就这样窝在雪山，浑浑噩噩过一辈子。纵使前路凶险万分，只要有万分之一的希望能够翻身，我也会义无反顾。”
“好，我真是没看错你。”诀霏眼中笑意更甚，“那我便为你重塑灵脉，给你引渡仙气，作为你修仙的根基。你拜我为师，我会不遗余力倾囊相授，告诉你哪些时间有会武、比试，每一步引导你如何走，直到能让你以修仙者的身份，登上九重天宫。”
“那你的条件？”
“你飞升之后，会先编入十二仙城，做最普通的仙人。你要更努力一些，让城主看到你，这样才有机会遴选进入神宫，从仙人晋升仙君。从仙城选入神宫，是不能直接进昆仑宫的，你要先想办法进尧川的紫微宫、玹音的玉清宫或者承墨的幽夜宫，再从这三个神宫中脱颖而出，由神君亲自引荐给瑾行，才能进入昆仑宫。”
话及此，诀霏神色一凛。“每一步都竞争激烈，但是你必须要做到。我帮你的条件是，你最后必须想办法进入昆仑宫，接近瑾行。”
沈瑛眯了眯眼睛，“你说你与瑾行神君有仇怨，难道你最后要我做的，是刺杀瑾行神君？”
“是，也不是。你只说对一半。”诀霏对自己的目的并无隐瞒。“对我而言，直接杀了他，简直太便宜他，更何况瑾行可不是一般人，不然你以为他凭什么能坐上这个执掌乾坤的位置。我若让你去杀他，和直接让你去送死没有区别。”
“那你具体想要什么？”
“我后面会告诉你。你现在还没有进入环境，很多东西你不了解，等以后你熟悉了我再告诉你，你自然一下子就会明白。后面的事，便是我与他之间的恩怨清算了。”
沈瑛心中思忖，直觉告诉她这并不会很顺利。纵使现在诀霏给她的任务还很模糊，但她又怎会看不出此行的终点指向了对瑾行神君不利。既然是要与瑾行为敌，那么在这个过程中一旦被任何人发现端倪，结局都是死无葬身之地。
可她现在别无选择。
“进入昆仑宫接近瑾行，这一步就是最难的。瑾行生性谨慎多疑，所以他非但不选神侍，就连行宫的守卫都会定期轮换，就因为他绝不会让任何人有机会长期潜伏在自己身边。所以只要这一步你做到了，后面一切都不会难。”
“好。”
“另外还有件事我得提醒你，就是在这个过程中，不论任何时候，不论多小的事，你只要得到一次——哪怕就一次——瑾行对你的认可和赞许，那么你得罪过瑾行的印象便会被抵消。越早越好。这样后面你在天上的路，就会好走很多。”
沈瑛知道，高高在上的瑾行神君是不会记得她的。她的血弄脏了他的衣袖，也许在那片刻他会微微皱眉，可这一切在他眼里都只像是一粒尘埃轻飘飘地在身前晃了一下，他也许会拂袖拭去，也许直接置之不理，但不管是哪一种，过后都不会在他心里留下什么痕迹。
而那些神仙们，却会一直惦记着、揣摩着，她便只好在这些神仙谨小慎微的揣摩中，徒增许多阻碍。
沈瑛点点头。“我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