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假的
……
全场鸦雀无声。
陈十一轻飘飘的一句话，将所有人定在原地。
谁也没有想到，下院历年最为重要，几乎能奠定中州修士一生的下院大比，竟也会有人登台就认输。
更别提对手还是一位女子。
炼气者，夺天地之造化，化万物之精气，修百折不挠之心境，锻己身攀高云。
陈十一这番散漫作为，简直就是在拿众人当猴耍。
“为何要认输？！”
咬牙切齿般的怒音从龙首上传来，裁判长老此刻面若锅漆。
陈十一叹气出声，故作为难道。
“穆师姐已是筑基中期，而我将将筑基，一境之差，叫我如何对敌？”
“还不如省些力气，盼下一个好签。”
说着，陈十一朝穆小青眨眨眼，狡黠一笑。
见少年望来，穆小青秀口微张，霎时脸红，躲也似地别过头去。
他可是怕伤了我……
穆小青见过陈十一手段，知道他并非虚有其表。
她对陈十一确有情愫，也听闻过陈十一在下院中的胭红绯闻，她自幼聪慧，心中也有些分寸。
玉指轻撩鬓前丝，细眸含愁再一瞥。
坏师弟……
既然身边莺莺燕燕，为何还要来撩拨我？
陈十一没注意到少女落寞，还摆着架势与裁判长老对峙。
裁判长老黑着脸，他对陈十一早有意见，如今见他还敢撒泼，自然怒不可遏，他一手抓着玉雕龙角，极力平息心中的愤怒。
下院大比向来允许认输，但这毕竟关乎未来资源，何况弟子众多，谁人没有修为差距，历年针锋，何人不是无畏出剑，战至力竭？
裁判长老动动嘴唇，正要驳回陈十一本应合规的请求时，一龙首上响起一声轻笑。
“有意思。”
上官霁微微展眉，轻笑道，声音如春风般和煦。
“王老，就由他吧。”
见上官霁出声，王姓长老也不好再说些什么，皱眉闭眼，无可奈何般甩甩袖子。
“穆小青胜！”
谢长老。
陈十一喜笑颜开，又行一礼，还扭头朝穆小青甩了一句恭喜。
我……
穆小青美眸一抬，还未有反应，就见陈十一急匆匆地往台下跃去。
台下尽是一片嘘声。
各弟子都在期待一年筑基的陈十一能有什么惊异表现，没想到居然是一个贪生怕死的鼠辈。
真让下院蒙羞！
陈十一漫不经心地穿过人群，周边弟子皆是面露嫌恶。
他还是面上带笑，慢悠悠地踱步到坨子身旁。
白若漓瞧见他那没心没肺的样儿，也是叹气。
陈十一当然自有打算。
经过深思熟虑，反复权衡后，陈十一仍觉前途未卜，既然敲定无解，那就只能填一约数。
先是蛰伏，消磨掉各宗手中的缘贴，在尽量靠后的场数中，展示自己雷法天赋，为了避免临到当时已无缘贴可降，或是九霄宫长老视而不见，自己还得多赢两场，寻一保底后路。
输赢各半，先输后赢。
这就是陈十一的计划。
短暂的闹剧后，大比仍在继续。
如陈十一所料，下院近年果然是英杰辈出，又有几位天才少年显现，替陈十一骗了几道缘贴。
陈十一暗自窃喜，嘴角压不住的笑。
看来今日是要如我所愿了 。
恍惚半日，他又被叫上去两次。
“长老！我认输！”
高台上，陈十一大声道，他一手指着对面弟子，面作苦瓜。
“这位师兄是剑修，百步距离，剑修对术修，哪有胜算？”
“怕是师兄一出手就叫我脑袋落地，我又是家中独苗，这场比试，我不打！”
陈十一叫得惨烈，对面弟子满脸尴尬，抓抓脑袋，好像这场比斗真的错在己身。
滑稽一幕，惹得龙首上几位长老无奈发笑。
“上官长老，这小子果然有意思。”
烟雨亭长老拊掌大笑。
上官霁轻笑还之，温柔眸光落到正在大闹演武台的少年身上。
师弟，百年未见，你还是这么闹腾。
王长老已经懒得理陈十一了，只是鄙夷一瞥，冷冷道。
“子源胜。”
至于第三场，陈十一的对手是白若漓。
这次陈十一连投降都不喊了，一见白发少女站在对面，一时间面色大变，提起裤脚，拔腿就跑。
你敢！
身后是少女娇斥。
陈十一不敢回头，因为他记着被打落高台也算输。
满天冰晶璀璨如星，湛蓝剑气爆出折镜霞光，陈十一借着彻骨寒风滚落高台。
“白若漓胜！”
台下，得胜归来的少女脸上看不出半点喜色，她甩开那混球抓来的手，俏脸如冰。
“师姐你听我解释。”
哪来的混球，人言半句都听不进，现在居然还会讲话？
小手还是被陈十一捏住，白若漓微眯冰蓝美眸，怒视着那混棍，如嗔似怨。
“师姐明知我在设计，为何还要生气？”
见坨子不再挣扎，陈十一忙再探一手，双手将坨子小手紧紧握住。
可你明明也答应了我！
白若漓怨愤不已，瞪大美眸，委屈地快要落泪。
死骗子！
少女咬咬粉唇，晶莹泪光后跳动着幽蓝怒焰。
陈十一心头一颤，眸光怔怔，少女泪光，宛若尖刀扎进了他的心。
他还当自己是前世那个混蛋，却忘了坨子早将心交于他了。
他低垂下脑袋，顿时觉着手中小手格外冰凉。
他曾遭过半片州土的咒骂而不变颜色，如今竟也会因坨子一句责叱而垂首。
陈十一鼓起勇气，想辩解几句，却一眼在坨子泫然欲泣的神情中败下阵来。
“下一场！陈一时对阵赵川！”
台上又有高声传来。
啧。
陈十一眉头紧锁，来得真不是时候。
来不及多做解释了，陈十一灵机一动，忙捧起坨子精致小脸，狠狠地在少女白皙额头上啄了一口。
唔。
少女惊讶抚额，再抬眼，那轻薄混蛋就已经跑远了。
回来再任你处置！
耳边是笨蛋的呼声。
笨蛋……
少女面颊羞红，心中愤愤。
待你回来就咬死你！
第四次登台，对面站着一位持剑少年，表情不屑。
“我也是剑修，师弟可要认输？”
赵川晃晃长剑，讥笑道。
台下也是嘘声满场。
“这小子怕是又要找些理由认输了。”
“真给术修丢脸！”
“娘的，莫要献丑了，赶紧滚下来！”
“滚下来！”
不知是谁领的头，台下弟子个个义愤填膺，高声呵斥。
滚下来！滚下来！滚下来！
此起彼伏的叫骂声中，白玉台上，青衫少年稳如泰山，动也不动，正有清风徐起，卷动衣衫作响。
裁判长老矗立在龙首，居高临下地俯瞰着台上少年，日光耀眼，借一道巍峨龙影落在台上，爪牙显利处，正映出少年身姿。
清秀少年似有感应，抬首望来，他微微点头致谢，笑容谦和，未束好的发丝也随风肆意飘动。
裁判长老面色复杂地凝望着少年，即使陈十一极力掩饰，他还是透过阴影，捉到少年微眯眼眸中那一抹寒光。
他深知，两月之前一拳破敌的少年再次登台了。
“不可使用毒咒，不可毁人根基。”
他的声音震耳欲聋，有些急切。
“开始！”
他甚至有些迫不及待。
入院半月便可越两小境败敌，那筑基境的你又能做到何种地步呢？
这位平日不苟言笑的王长老，罕见的浮起笑意。
谢过。
陈十一暗暗致谢，抬眼望向对面少年。
“师弟这次不怕人头落地了？”
赵川还当陈十一是个贪生怕死的鼠辈，他已被震天撼地的讨贼声洗了脑，全然忘了陈十一也是一位一年筑基的天才。
他甚至开始幻想败了陈十一后，被众人簇拥的场面了。
青衫少年嘴角微扬，一抹似有似无的笑容挂在脸上，微眯的眼帘下，丝丝凶意若隐若现。
“师兄小心了。”
他的声音温润平淡，宛如清风拂面。
他缓缓抬起左手，轻捏指尖，滚滚风势从衣衫下汹涌而出。
台下的坨子还在置气，这场比斗又来得这么突然，陈十一莫名恼火，又或者说，他早就怒火中烧了。
赵川不以为意，昂首挺胸，手中长剑高举，正欲出言再讥讽几句，却见陈十一指诀一划，百道青白剑锋朝他疾射而来！
剑芒凌厉，犹如实质，赵川吓得面色如土，他听见飞剑划破空气的尖锐声响，声势骇人，仿若针尖直刺耳膜。
错不了……
赵川额头冷汗涔涔，眼睛瞪得浑圆，满脸的难以置信，身躯都不由自主地颤了颤。
作为一名剑修，他心里很清楚，破空而来的正是飞剑。
世间最凶戾的仙兵，莫过于飞剑。
大修为者，可凭一剑开山断海，湮灭星辰。
而此刻，百道飞剑压近，试问，又有谁能不惧？
他颤抖地捏诀出剑，却瞥见另一副惊异场面。
方才淡定洒剑的陈十一瞬间消失，再听一声踏步声响，青衫少年仿佛撞破了空间，先一步闯近他身前了！
后而发却赶飞剑？！
这是何等的极速！
快如闪电的神速将陈十一身形拉成一道模糊幻影，幻影之中，他狞笑地探出手来，直抓向赵川的面门。
他要做甚？！
恐惧已经全然占据了赵川的内心。
先出剑影再送拳，岂不是要将我二人扎个对穿不成？
他大喘着粗气，瞳孔瞪大，心境已然破碎。
截剑还是拦拳？
送命的问题摆在他眼前，脑中却是一团浆糊。
来不及多想了！
无论是拳风还是剑锋，都已经将他逼至崖角。
疯子！
他声嘶力竭地大骂出声，慌张地将飞剑递向近在咫尺的陈十一。
百道青剑已经笼罩了他的所有退路，眼下只有拼死一搏。
但神慌出剑，又怎么会中？
陈十一勾唇一笑，轻描淡写般侧头躲过，那柄摇摇欲坠的飞剑与他的主人一样慌张，连一缕发丝都未曾剃下。
啪！
一只大手扣上了赵川满是惊恐的面皮，指节上的恐怖巨力仿佛要将他脑袋捏碎。
砰！
只听一声撼地巨响，陈十一将还未卸去的极速全作了蛮力，转腰变向，将赵川的脑袋砸也似地轰进了地里！
妖兽般的蛮力将地面轰出一个大洞，蛛网状的裂痕在本该坚不可摧的白玉地板上蔓延，一时间砖块齐飞，烟尘四起。
而那先前丢出的青白飞剑，只在陈十一背上撞个粉碎，尽化了琉璃坠地。
烟尘渐去，砖块坑洞内，露出赵川血肉模糊的脸。
“居然……居然是假、假的？”
说到底是个蠢人，失去意识之前，还在想这些问题。
破碎烟尘里，陈十一施施然地站起身来，甩甩右手，轻笑地朝台下走去。
已经结束了。
“陈一时胜！”
在众弟子精彩的目光包围中，王长老宣告了这场比斗的结局。
还如两月前的一样。
递剑。
出拳。
了结。
各龙首上的长老也是面面相觑，方才发生的一切都太过突然，他们还从未在下院大比中见过这样奇特的战法。
“是吧。”
上官霁垂腰盘坐着，摸着下巴，眸光柔和道。
“我说过他很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