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 殿试
这一日早朝的时候，锦乡侯看着站在前面的夜倾辰，脸色很是难看。
他刚刚才算是被慕青冉算计了一把，眼下看着在她背后撑腰的人，自然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前些日子因着袁列被流放的事情，锦乡侯一直未曾上朝。
他原本是打算做些什么补救一下，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亲生儿子被流放到那种苦寒之地，可是后来大殿下特意命人传话，让他绝不能轻举妄动。
此后他才想到六皇子的人一定会在暗处盯着他，单等着他出手便将事情捅到陛下的耳中。
如此一来，他也唯有亲眼看着，半分插不了手！
“晋安之地的贡生，均是已经进京了吗？”庆丰帝的声音沉沉的传来，瞬间惊醒了陷入深思的锦乡侯。
“回禀陛下，均已到丰鄰城中。”
“好，宣他们即刻进宫见朕！”
眼下？！
明明殿试的时间是定在几日之后，为何陛下会在这个时候要召见这些人，而且还单单只是晋安之地！
晋安……那是文康的地界儿！
想到这，锦乡侯的眉头猛地一皱，该不会是他那个不成器的弟弟又做了什么蠢事吧！
旁人尚且不明白庆丰帝好端端的为何要提前见这些人，但是夜倾瑄却是与锦乡侯一样，想到了晋安之地的科考负责之人是袁文康，想到这，他的心下忽然有不好的预感。
庆丰帝冷眼看着脸色各异的大臣，却是什么也没有说，直到传唤的人到为止。
此次通过会试的人选庆丰帝只选了前三名前来，因着他们会试的成绩最为优异，是以便决定先探探他们的底。
夜倾辰神色清冷的看着自殿外走进的三人，漆黑的眼眸中一片幽光。
“学生严世聪、秦安、杜维庸参见陛下，愿吾皇万岁。”三人战战兢兢的对着高高在上的庆丰帝拜倒在地，山呼万岁。
“平身！”庆丰帝目光微凝的看着这三人，一时间脸上情绪莫名。
“朕此前已经看过你们会试的答卷，却是字字珠玑，语尽详实，令朕大为感慨，是以今日便一时兴起召你们前来，想要一睹风采。”
庆丰帝此话一出，那三人面色顿时一变。
见此，众人的心中不禁觉得奇怪，既是能得天子召见，这自然是无尚的荣耀，何以他们的脸色均是这般难看？
夜倾昱的目光不着痕迹的扫过庆丰帝和殿中的三人，一时间表情变得很是玩味。
晋安之地的考生……
先时他还并未注意，方才无意间看到夜倾瑄和锦乡侯的神色，他方才想起，袁文康当年被贬之地可不就是晋安！
这下倒是有好戏看了，没想到他还未出手，锦乡侯自己倒是撞到了父皇的手上，真是上天助他！
殿内的众位大臣均是打量着眼前的这三人，虽是殿试还未到，可是如今陛下这明显就是有意要试探一下他们三人，若是表现的好了，将来定是青云直上啊！
“朕今日还请来了一位老先生，这可是位学术大家，就让他来考考你们罢了。”说完，庆丰帝便示意蔡青将人宣进来。
闻言，众人回身望去，却是只见沈太傅稳步步入大殿之中。
锦乡侯见此，脸色顿时一变！
陛下这是何意？
这可是在丰延的朝堂之上，竟是将临水的太傅大人请到了殿上！
虽说他已经辞官，可如今正是朝见之时，可不比此前大皇子府的宴会，陛下这是真的存了心思要请他入朝为官吗？！
近些年，各国之间偶有战乱，三国之间百姓混居而住已是常事。
他国的栋梁之才亦是主君争相竟夺的对象，甚至有一些是在本国怀才不遇，偏偏到了别国得到君主的赏识，从而平步青云。
庆丰帝几次对沈太傅礼遇有加，这次更是在朝见之时，将甄选贡生的重任放在了他的身上，虽说最终的决策权在陛下，但是这般举动已经足够表示他对沈太傅的另眼相看。
这边众人心思各异，夜倾辰却是在沈太傅出现的瞬间，便抬脚走到了他的身边，伸手扶住他行至御前。
夜倾辰这般举措却是惊掉了一群人的下巴！
这可是靖安王，就连陛下只怕也是未曾得过这般待遇，竟然得他这般照顾，看来王爷果然是对王妃情深不渝，竟是这般爱屋及乌。
庆丰帝坐在龙椅上静静的看着这一幕，心下一时酸涩不已。
他倒是第一次见辰儿这般有对一位老人家的态度，这待遇不仅是他，只怕是他爹也是没有的！
都说娶了媳妇忘了娘，可他怎么连爹也忘了！
“老朽参见陛下！”沈太傅原本还颇为诧异，今日一早便有公公到王府传旨，说陛下召他进宫，却未言明是何事，眼下方才明白。
“太傅大人请起！”因着沈太傅的年纪和学识，唤他的名姓未免有轻视之嫌，是以庆丰帝依然唤他太傅大人，以视敬意。
“今日请太傅大人前来，原是因为您学识渊博，想借您智慧考一考这三人。”
闻言，沈太傅却是不禁一愣！
目光扫过殿中站着的三人，一时心下微思，这三人不似朝中官员，看穿着年纪倒像是一般学子。
“陛下这般实在是太过抬举老朽了，实在是恐有负陛下所托。”
这般出风头的事情，沈太傅并无意去做，更何况这殿内之中本就有人对青冉诸多不满，他若是再这般得庆丰帝的青眼，只怕是木秀于林！
“诶……太傅大人不必如此过谦。”
“陛下既是这般说，外祖父应下便是。”夜倾辰的声音清冷的响起，顿时让殿内之人均是纷纷望去。
闻言，沈太傅也是颇为诧异的看向他，不过见夜倾辰眸色平静的回望他，也心知他这般说定然是有他的理由，便也就不再推辞。
左右庆丰帝也是三催五请，若是再不应下，恐旁人也会说他拿乔，既是这般，还不如应了便是。
“既然如此，那老夫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沈太傅慢慢转身看向站在殿内的三人，缓声开口说道，“敢问三位公子，不知如何看待这君臣关系，又是如何衡量这君民之重？”
沈太傅的这几个问题一出，三人的脸色竟是不约而同的有些变得惨白。
这问题实在是有些不好回答，若是说的好了，自然是得了圣心，可若是哪怕有一句话说错，那可是会掉脑袋的！
“不知三位谁先回答？”
这先答之人自然是有利有弊，利处在于可以先行发表自己的观点言论，占了先机，不用顾忌会与别人雷同，弊处自然就是唯恐为别人做了嫁衣裳，先行发言倒是让别人容易猜测出陛下的想法。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是面面相觑，谁也不想先开口的样子。
见状，庆丰帝的声音略有些不悦的响起，“朕看你们在会试的答卷之上，均是侃侃而谈，怎地今日到了殿上，竟是都闭口不言了！”
“你来说！”说完，庆丰帝神色颇有些不虞的指着站在最中间的一名男子说道。
“遵旨！”被点名的人正是秦安，他的额头有细密的汗珠渗出，一双眼睛不住的四下乱转，若非有衣袍遮住，否则别人定是会见到他抖如筛糠一般的双腿。
“学生以为，君者当为天，正所谓天之骄子，理应受万民敬仰爱戴。”秦安的声音很虚，唯恐自己哪句话说错了一般，战战兢兢的样子显得尤为小心。
“那君臣又当如何？”庆丰帝眼神笑眯眯的问道，似是龙心大悦一般。
秦安见此，以为自己这般说迎合了庆丰帝的心思，一时间心下稍安。
“臣子是为辅，君者当为主，自是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既是知道了这般回答的套路，秦安也是越说越顺。
“既是如此，朕现在就命你去死！”
什么？！
闻言，秦安猛地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敢置信。
莫要说是秦安，就是在场的诸位大臣也是全然没有料到会出现这样的大反转。
明明先前看陛下的反应，还是较为满意的样子，怎地忽然间就要夺人性命了？！
况且庆丰帝又素来不是那般动不动就要人掉脑袋的暴君，这般莫名其妙的杀人还是第一次！
沈太傅初闻庆丰帝的这句话也是一愣，虽是到丰鄰城的时间尚短，但是沈太傅对这位君王还是有所耳闻的。
若非是贤明主君，也不会短短数年便将丰延的版图扩展的这般大，想来他断或是做不出这般随意杀人的行为，应是为了考考这人。
“陛下……”秦安怎么也想不到，他自以为回答的天衣无缝的答案，怎么会转瞬间就为自己招来了祸患呢！
“你这是要抗旨吗？！”庆丰帝的脸色忽然一变，顿时吓得秦安“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甚至连后面站着的严世聪和杜维庸也均是吓得一激灵，怪道人人都说伴君如伴虎，看来果然如此。
“学生……学生不敢。”秦安的眼中此刻一片惊恐之色，跪在殿上的身子一直抖个不停。
忽然！
殿内传来了一阵奇异的骚味，众人不觉纷纷皱眉屏息。
夜倾辰冷眼看着吓得尿了裤子的秦安，眸中一片晦涩，这种废物，简直就是死不足惜！
殿上众人也皆是满脸鄙夷的望着他，竟是被吓到了这般样子，实在是不堪大用！
“殿前失仪，拉下去！”
话落，便有侍卫进到殿中，不顾秦安的连连哀求，直接架着他，将他拉出了大殿。
“陛下，陛下饶命啊！陛下……”
直到将他拖出去好远，众人甚至还能听到秦安的哭喊求救声。
夜倾瑄见状，心下不觉微思，看来父皇这是有意要试一下这两人的胆量。
按照常理来说，秦安这般哭闹喊叫，早在殿上被拖出去的那一刻便会被侍卫堵住嘴巴，可是如今这般，可见父皇分明就是有意试探这两人一番！
“你们两人谁来说？”秦安已经被处置了，庆丰帝的脸色又变得和善可亲，好像方才那个杀伐决断的皇帝并不是他一般。
“陛下……”闻言，两人瞬间纷纷跪倒在地，仿佛已经预见了自己马上到来的死亡。
“陛下，他们二人既是都答不上来，臣倒是有一人举荐。”忽然，一直站在一旁沉默无语的夜倾辰开了尊口。
夜倾瑄皱眉看着夜倾辰，不明白这个时候他跟着掺和什么！
“哦？是何人啊？”
“也是此次参加会试的考生！”
“传他上殿！”
不多时，便见到有一位一身麻布粗衣的男子缓步上殿。
他的眉宇之间满是凌然正气，沈太傅看着他，下意识的便对他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总觉得这孩子一身傲骨与自己年轻之时极为相似。
“学生宋祁，参见陛下。”虽是一身麻布衣裳，可这世上就是有一种人，即使是满身狼狈，可是仍然难掩其气度风华。
而相对也有一种人，即便是绫罗绸缎加身，也不过是徒有其表，金玉其外，败絮其内罢了。
“你既也是参加会试的考生，那朕不免也要考一考你。”说完，庆丰帝便将沈太傅的问题复述了一遍。
闻言，宋祁目光清明的望着庆丰帝，随即朗声回道，“学生以为，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
这话一出，沈太傅的眼中蓦然一亮。
这话虽是有些大胆，但是不可否认，为君者，理应如此。
不过沈太傅欣赏宋祁这般敢说敢言，却不代表庆丰帝也是这般想。
见庆丰帝的脸色稍变，宋祁虽然也是心下一惊，不过他却仍是目光坚毅的望着他说道，“学生以为，天下之多者水焉，浮天载地，高下无不至，万物无不润。而民之恰如水，君者益为舟，而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继续说！”庆丰帝的脸色有些神色莫名，让人一时间猜不到他内心的想法。
宋祁听闻他这般说，虽是心下也有些打鼓，但脸上却未见胆怯之色。
“为君之道，必须先存百姓，若损百姓以奉其身，犹割股以啖腹，腹饱而身毙。夫民者，至贱而不可简也，至愚而不可欺也。故自古至今与民为仇者，有迟有速，而民必胜之。”
这一番话，可谓是劝谏之言了，可是宋祁每说一句，沈太傅都不禁暗暗点头，有这般想法和胆识，这孩子若是假以时日，必能成为栋梁之才！
“不知忠孝二字，你又如何解释？”也不知宋祁前面的回答是否让庆丰帝满意，他竟是随之又问了一个。
“为人臣子，不知而言，为不智；知而不言，为不忠。为人臣不忠，当死；言而不当，亦当死。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谓之忠；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谓之孝。”
“嗯，说得好，若是朕想以君的身份要你去尽忠，你当如何？”不知为何，庆丰帝竟是又将话绕回了方才对秦安所言。
一时间，众人脸色皆变，这问题分明就是个圈套，不管怎样回答，结果都不会好过！
若是宋祁应了庆丰帝所言，那等待他的就是和秦安一样的下场，而若是他不应，就分明是忤逆圣上，结果还是难逃一死。
听闻庆丰帝的话，宋祁初时一愣，就在众人以为他也会吓得哭爹叫娘的求饶时，却只见他淡淡应道，“学生遵旨！”
说完，便转身走出了大殿。
宋祁这般一说，倒是让沈太傅有些意外，方才听他之言，皆是有理有据，观点明确，若然能够入朝为官，定然会是治世之能臣。
而严世聪和杜维庸此时没有别的想法，只满心庆幸方才自己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否则现在就也是一命呜呼了。
这官做不做得上倒是另说，别再将小命搭进去，就实在是得不偿失了。
就在众人以为宋祁早已命丧九泉的时候，却见那人满身湿漉漉的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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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尽心章句下》
天下之多者水焉，浮天载地，高下无不至，万物无不润——《水经注》
民之恰如水，君者益为舟，而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荀子·王制》
为君之道，必须先存百姓，若损百姓以奉其身，犹割股以啖腹，腹饱而身毙。夫民者，至贱而不可简也，至愚而不可欺也。故自古至今与民为仇者，有迟有速，而民必胜之。——《贞观政要·君道》
为人臣子，不知而言，为不智；知而不言，为不忠。为人臣不忠，当死；言而不当，亦当死。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谓之忠；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谓之孝。——《战国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