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朝议（三）
“肃静！”
周睿再次皱眉，李福很有默契地扯了一嗓子。
片刻后，百官再次安静下来，只不过和之前不同，偶尔还是会传出悉悉索索的议论声音。
“咳咳，咳咳咳。”
周睿呛咳几声，并没有回答。
他接过李公公递过来的金银花茶，小抿了一口，润了润嗓子。
低垂着眉眼，这位大景皇帝，用茶杯盖徐徐环盖着瓷杯里的茶水，时不时吹上一口：“李福，茶水烫了点。”
李福立即跪下叩首，声音异常恭敬：“奴才知错，恳请陛下恕罪。”
周睿摆摆手，话锋一转：“同贞爱卿有何看法啊？”
慕同贞本来沉思着，听到这个声音，心里顿时“咯噔”一声。
他连忙出列：“回禀陛下，臣不敢妄议。”
这已经是他的极限了，在心里，慕同贞不理解为何皇帝突然要和亲北汉，可是在明知道皇帝执意如此的时候，他也不敢忤逆周睿。
王家怎么没的，众臣心里头都清楚的很。
“俞兴爱卿，你呢？你怎么看？”
俞兴心里头暗道一声“糟糕”，硬着头皮出列，他也是个认死理的，不理解和亲之事，只好重复了一遍慕同贞的话：“回禀陛下，臣，臣不敢妄议。”
慕同贞心中苦涩，他就知道这个老朋友和准亲家会这样回答，他相信大部分朝臣都是难以理解和亲这个突如其来的骚操作的。能够恢复“不敢妄议”已经是算能够坚持本心了。
而且，皇帝直接将他和俞兴一起点出来，明显是要有动作啊！能够站在这儿的，谁不知道尚书省右仆射慕同贞和安东大将军俞兴的关系呢？前几天两家小辈的天道证婚传遍了天下，慕同贞不相信皇帝会不知道，而且很有可能皇帝就是因为天道证婚一事才特意点名他俩。
“哼——”
周睿轻哼一声，手中的瓷杯突兀落下，摔在地面上，清脆的碎裂声响彻太和殿。
殿中寂寥无声。
“不敢妄议？好，好吧。”
“听说你们两个的小辈天道证婚，朕还没恭喜呢。”
“好吧，既然你们不想说，就不说吧。”
“臣多谢陛下祝福。”慕同贞和俞兴汗一齐跪下，冷汗直流。
“唐岳爱卿，你觉得和亲一事如何。”
文官一侧，一个身影慢慢跨列而出，他正是门下省最高长官唐岳。
回头看了一眼慕同贞，唐岳答道：“回禀陛下，臣以为用‘和亲’一词并不合适。”
“哦？”周睿眯起双眼，来了兴致。
唐岳沉声道：“‘和亲’一词用法不对。为公主寻一俊杰为驸马，本就是一喜气之事，公主年纪渐大，本就是正常之事，天下女子皆是如此。只是这对象是北汉的宸王，由于大景和北汉的关系，才使得诸位有一种错觉，觉得是带有目的‘和亲’。臣以为，应当用‘联姻’一词，因为这并不是我们大景主动出于某种目的向北汉寻求利益，而是一次纯粹的联姻而已。”
他看向高坐龙椅上的周睿：“陛下恕罪，臣只是从一位父亲的角度出发，臣以为陛下的意思就是寻得一位配得上君柔公主的驸马，而那北汉宸王刚好符合罢了。”
说完，唐岳朝周睿躬身行礼，又退回文官行列中。
周睿苍老的脸庞上不禁流露出一丝笑意：“欸，还是唐岳爱卿深知朕意啊，诸位怕是都忘了，朕也只是一个父亲吧。”
话音一落，绿袍官员那一堆顿时开始议论，而绯袍乃至紫袍这一块则只是用眼神交流。
站在文官最前头的太师张有仪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唐岳，心道：看来这事情已然是成为定局了，这唐岳老匹夫，倒真是会揣摩圣意。
张有仪强忍住了站出来反驳和亲的冲动，他绝对不相信皇帝只是为了君柔公主的幸福着想，那只是一个理由而已，偏偏这个理由他又不好直接在朝堂上反驳。而且就算皇帝真是为了君柔公主周竹婉的幸福着想，那么也必须考虑到所谓“联姻”带来的政治影响，虽然这个影响他尚且还不明晰。
“同贞爱卿，俞兴爱卿，你们入列吧，本来朕以为你们两家的小辈刚刚天道证婚，可以体会朕的心思。”
周睿语调轻松，看起来心情竟然是不错的。
慕同贞和俞兴对视一眼，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无奈——这是在提点他们——看来“那件事”十有八九是真的，随后二人都是谢恩回列了。
君心如渊啊，陛下这些年来，威严愈发深重了李德裕心道，其实前面几人都在和稀泥，只是程度不同而已，最终陛下还是没有给出一个具体的原因，而是找了一个不好反驳的理由敷衍过去。从开始的群臣质疑到现在大家基本默认，一切都是这般强硬的自然。
但是李德裕看向右侧的张有仪，发现张有仪此刻也默契看向自己。
这两位地位在大景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臣子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个讯息：无论是之前的萧赜之死，还是现在的君柔公主的婚事，说到底，还算不上大事。
即使皇帝的决策有失误，即使皇帝想独断专行，他们大概率也不会和皇帝对着干，不会为了正确与否和皇帝死磕。
因为这两件事，一个调查萧赜之死，一个公主的联姻，又不是北汉皇帝的死，又不是某位皇子的婚事，再怎么处理，也波及不到他们的地位，更影响不了大景。
必定还有更重要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