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初次敞开心扉
周六天气放晴,连日阴霾终于散去。
在余博衍提议下,方识晨确认对方已无大碍,他穿好蓝色外套、裹好毛巾帽子,独自下楼玩雪。
大雪后,世界一片银装素裹,新阳温柔。
余博衍站在会客厅落地窗前,欣赏外面大好天色,以及远处的方识晨。
那人变成一个蓝白色小点,在楼下广场东奔西跑、辛勤“工作”。他看得入迷,不禁懊恼自己未康复的身体。
方识晨“嘿咻嘿咻”堆好一个雪人,满意叉腰观赏自己的杰作,随后又拿出手机开始捣鼓。
余博衍看着他动作,下意识赶去客厅,在茶几上拿到手机。
果然,有人发来一张照片——雪人高举着用树枝组成的双臂,眼睛一大一小用石子装饰,表情滑稽。
他觉得有趣,回复俩字:好丑。
方识晨:不可以这么说自己!
余博衍:……
方识晨:我正想说堆了一个你呢!你看他多帅气啊,和今天天气很配。
余博衍无语,将视线重新转回楼下,不知为什么,他分明看不清方识晨的表情,却觉得对方一定笑得得意、灿烂。
蓝白色小点跃动在银白色世界,仿佛会发光,构成一幅生动画卷。他目光不受控制,紧紧贴在对方身上。
傍晚,余博衍已经退烧,除了嗓子还是疼,他认为自己和平时没有什么区别。
但见方识晨一脸担心望着他,并询问身体恢复得如何、是否需要再留宿照顾一晚时,他没来由的,故意一阵咳嗽。
于是在对方坚持下,他被裹紧一层毛绒毯、安置在沙发上,静静看着人给他量体温、拿药、倒水,且心安理得享受关注和照顾。
晚饭后,方识晨自我认为现在的余博衍柔弱不能自理,所以他像昨晚那样,让人坐在床边,自己去洗手间拧好毛巾,作势要给人擦脸、擦身体。
余博衍见他来真的,再也忍不住笑意,抬手拒绝:“我自己来就好,而且今天没有出汗,擦个脸就行。”
方识晨见他笑得开怀,虽有不解,但也习惯性跟着开心。随后他转着眼珠,想起什么似的……
擦好后,余博衍将毛巾递给跟前候着的人,只见对方将东西放在一旁,接着坐在他身边。他愣怔一瞬,竟控制不住好奇和紧张。
方识晨小心翼翼试探:“衍哥,昨天那么大的雪,怎么淋着回来了?”
瞬间,他再次僵硬,很快又放松身体,轻叹一口气,沉默一会儿后选择“投降”。
“昨天是我母亲的忌日……”
原来如此,方识晨惊讶瞪大双眼,神色也逐渐带上心疼。
余博衍慢慢打开他沉重的记忆黑匣。
“我母亲在我八岁那年去世了,她是自己选择结束生命的,我是第一个,在一楼发现她躺在那里的人。”
方识晨安静倾听,无法不痛心怜惜,眼眶湿润泛红。他难以想象,八岁的孩子亲眼所见母亲生命在眼前消逝是何种感受。
余博衍看出他眼中忧伤,故作轻松继续讲述,“其实我母亲应该是爱我的,只是她生病了,经常神智不清,每次犯病时,她会被佣人关在楼上,任由她嘶吼、摔东西。很小的时候,我偷偷去看她,结果却被吓跑了。我至今不能相信,那个散着头发想掐死我的人是我妈妈……她清醒时才会想起我是谁……”
方识晨说不出话,心腔一阵揪疼,呼吸都变得不平稳。
“我记忆里有一个片段,她清醒着,抱着我,不断嘱咐我好好长大,不停和我说对不起……我什么都不知道,现在想来,一切都有预兆,然而我什么都没做,一心只觉得,她把我勒得太紧了……”余博衍说着忍不住自嘲:“在我母亲去世后,不过半年多点,一个更年轻的女人登堂入室……我外公他们居然没有提出任何质疑,在他们眼中利益永远大于感情,而我只能被动接受一切。”
他情绪变得消极,盯着方识晨,破罐子破摔:“我根本不厉害,什么都做不了,也没有能力改变,而且我……”
他话音未落,方识晨终于不再忍耐,冲上前心疼抱住他,下巴轻靠在他肩上,嗓音哽咽却坚定。
“不是的!你好好长大了,而且非常优秀,你完成了你妈妈交代的任务,你是让每个母亲都会骄傲的孩子。衍哥,你没有任何错!”
余博衍感受着耳边灼热,表情逐渐出现裂缝:“可是,他们没有夸过我。”
方识晨知道“他们”指的是谁。
“我妈妈怀孕时确诊胰腺癌,但她不顾所有人反对,坚持生下我。我不满周岁,她就去世了,在我的记忆里,我从来没有见过她,有的只是那些照片。可是我知道,她一定是世界上最爱我的人。每次得奖状,哪怕不是第一名,我都会和她分享,我想,她一定会为我高兴。”
他在余博衍看不见的地方,缓慢流下两行眼泪,“衍哥,他们没有夸你,那是他们的问题。我相信,你妈妈一定看着这一切,并无数次为你感到骄傲。”
余博衍没有接话,默默感受一股轻柔温暖的力量在脊背上流连。刚才,他本想坦白告知这人,他早已不是让人摆布的孩子,他会伪装,性格也自私不近人情,并不是什么好人。
可是,方识晨温柔安慰他、手掌轻抚他,他曾多次在记忆里搜寻这种感觉,却因为太过遥远、梦幻,从未抓住过。此刻这人亲自将他梦寐以求的东西送来,让他情不自禁沉醉。他渴求被方识晨爱护关心的感觉……
余博衍决定不再剖开自我,现在这样就很好,哪怕这人是可怜他,但他得到了让他安心的东西。
寂静深夜,待方识晨睡着后,他再次睁眼,轻轻转过身,在昏暗视线里静静观察宁静安稳的人。
他一遍又一遍回想幼时和母亲少有的温馨时光,脑海时不时闪过那些安慰,他不自禁琢磨,这人或许说的是对的……
第二天,天气依旧晴朗。
中午,方识晨主动去门外取外卖,然后将东西放在餐桌上。
他走到书房门口叫人吃饭,余博衍正坐在书桌前,认真看着笔记本电脑,没有听见呼唤。
于是他走过去拍人肩膀,“衍哥,看什么呢,这么认真?”
余博衍看了看他,指着电脑,说:“孔强母亲守在金钻外面好多天了,律师让我看一下谅解书和赔偿书。”
听着此话,方识晨不禁想起去年遇见那位母亲的场景。他微微蹙眉,却没有说什么,只是拉着人手臂往餐厅走去。
用餐时,余博衍感觉他心不在焉,故意逗弄:“方识晨,你的绝技是用鼻孔吃饭吗?”
他赶紧回神,发现自己将筷头翘得非常高,尴尬笑笑:“害,这个牛肉太好吃了哈哈……理解万岁,理解万岁。”
余博衍不计较这份敷衍,猜测他可能在意那份谅解书。
“孔强家前两年破产,还欠了不少钱,他爸去年酒驾半瘫了,他妈一个人挣钱,他还有一个妹妹。马上要一审判决,孔强已经成年,杀人未遂可能是无期,那个女的去律所跪了好几天,说只要能签谅解书,多少钱都可以想办法。可是赔偿对我毫无吸引力,那个谅解书对她应该挺重要的。你觉得呢?”
方识晨沉默了一会儿,略显踌躇:“他妈妈挺可怜的……” 说着,微微停顿,语气变得坚定:“你决定吧。”
余博衍有一丝惊讶:“可我看你很同情他们,你不劝我吗?”
方识晨摇头,说:“我曾经见过孔强她妈妈,确实很让人同情,我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场景,一个人毫无尊严地痛哭流涕……那个画面给我的冲击,我至今都无法忘记。可是归根结底,我没有资格劝你,受伤害的人是你,是否谅解也在于你,你有权利做任何决定。”
余博衍一边听一边思考,下意识试探:“如果我不签谅解书,你会觉得我不近人情吗?”
方识晨还是摇头:“不会。你虽然现在安然坐在这里,可孔强当时的确要故意伤害你!万一……想起这个我还后怕呢。他们家是很可怜,可不是所有错误,事后忏悔就能理所当然得到原谅,最主要的是,你才是受害者,谁都不能替你帮他开脱。孔强也应该为他所作所为付出代价,而不是总让别人给他收拾烂摊子。”
余博衍认可点头,但看着他的表情,不禁想,这人压根不像嘴上说得那样现实、冷酷。
很快他不想再讨论这个事,故意转移话题:“刚到3班,对你的印象是整天不停废话和傻乐,现在看来,你是大智若愚。”
方识晨惊讶反驳:“你竟然这么看我!我哪有傻乐?是你太沉默了。”
余博衍忍不住笑,然后故作神秘道:“其实我以前见过你。”
果然,对面的人满脸疑问。
他一副陷入回忆的模样,继续说:“应该是小学五六年级吧,我父亲带我参加了一场聚会。他很少带我去外面的活动,但那次他把我带上了,是你家给你办的生日会,很多商业人士都带着孩子前去。”
方识晨听着沉默不语,他没有印象。
“当时你爷爷抱着你切蛋糕,你父亲在一旁为你鼓掌。我当时在心里想,那人多大了,还要家长抱着,切个蛋糕还要鼓掌,也太幼稚了。”说完,他情不自禁窃喜,因为那个被人捧在手心的小孩儿如今坐在对面,一脸认真盯着他。
方识晨仔细回忆,实在想不起来。见他偷笑,赶紧否认:“你肯定记错了,五六年级不是十多岁了吗,我才没让大人抱呢,我很小就不让人抱了……”
余博衍笑容逐渐肆意,“这是事实!那会儿我参加的,百分百是方宇集团董事长孙子的生日宴。我还记得在你家草坪上,很多小孩儿一起合了影,你站在中间,我站在边上,说不定谁家还有保留。”
方识晨摇头,坚决表示是他记忆错乱,但心里却控制不住好奇,真的有自己和余博衍小时候的合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