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此时不醒,更待何时
堂屋里亮着昏黄的光,吴秀秀跪在地上,脸上挂着泪痕,她死死的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越是这样犟,村长吴华就越气,手上的鞭子挥的就越狠。
“我怎么生出你这么个不要脸的东西。”
“说是谁干的?”
“你要是不说,我今天就打死你”
“打死你个丢人现眼的东西”
王东升比林修缘的动作更快,他甚至没来及穿鞋,赤着脚冲进了堂屋里,一把攥住了村长的手,“秀秀可是你的亲生女儿,你这样会打死她的。”
俗话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少男少女的心事大家都是过来人,明眼人都瞧得出来,吴秀秀是看上了城里来的知青了。
况又一个屋檐下住着,村长就算神经再大条,到了这会也反应过来了。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一旁的吴明明冲了过来,对着王东升的脸就砸了两拳,他咬牙切齿的骂,龇牙咧嘴的凶相恨不得生吞了王东升。
王东升被这两拳打的眼冒金星,跌坐在了地上,半天缓不过劲来。
吴明明还要再打,却被妹妹死死的抱住了腿,他又急又气,“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护着他。”
“别以为你们俩鬼鬼祟祟干的事我不知道,你啥时候这么爱学习了?天天捧着本字典,得空就在地上写写画画,没事的时候总跟在这小子身后问东问西。”
村长算是听明白了,他将鞭子重重的扔到地上,转头看向王东升。
“你看着办吧?”
王东升的嘴角流血了,半边的脸肿的老高,连带着有只眼睛也成了眯缝眼,他不明白村长说这句话的意思,见村长不看他,他又转头看向了早已哭成泪人的吴秀秀。
她哭的眼睛红肿,眼泪像是珠子一样往下落,抽抽噎噎的抖动着的肩,我见犹怜。
“叔,这是咋的了?”
吴明明被气笑了,作势就要冲过来揍王东升,林修缘忙一把抱住了他的腰,他一时挣脱不开,口角泛着白沫的冲着王东升吼。
“你他妈自己做的好事,现在还给我装傻,我告诉你,要么你立刻娶了我妹妹,要么她就死。”
未婚先孕,传出去他们家哪里还有脸啊。
还不如直接打死倒也干净。
王东升看着梨花带雨的吴秀秀,将满嘴的铁锈味咽下。
“好。”
他又说,“婚姻大事,我得回家跟父母说一声,等我回来就娶。”
村长无话可说,坐在门槛上抽旱烟,他妻子则含着泪将女儿扶了起来,两人回了屋。吴明明也消了气,瞪了眼死死抱住他腰的林修缘,示意他可以放手了。
林修缘觉得都是一家人了,大舅哥应该不会对妹夫动手了,于是松了手。
吵闹声来的快,去的更快。
夜色寂寂,林修缘同王东升一起回了西边的房间。
“你是真心要娶她的,对吗?”
王东升躺在床上,心里头五味杂陈,好一会儿才呢喃着说了一句。
“她还年轻,我不能看着她死。”
王东升打了报告,假很快批了下来,临走的时候他去见吴秀秀,可吴秀秀被村长关在了屋子里,他隔着窗子跟她说话。
“你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声音醇厚,字正腔圆,有着一种跟吴家沟格格不入的韵味。
吴秀秀不说话,只是捂着嘴,一个劲的掉泪,在一片模糊中,看着男人瘦削的背影渐渐远去。
可等王东升回来的时候,吴秀秀却不见了。
王东升问了村长,村长看了他一眼让他滚,滚的越远越好。
他又去问村长老婆,村长老婆只是一个劲的哭,嘴里喊着我苦命的女儿啊,他不死心又去问吴明明,自然又挨了一顿揍。
带着伤回到房间的时候,他眼巴巴的看向林修缘。
“你知道秀秀去哪儿了吗?”
林修缘清楚的看见了他眼睛里的企盼,可谁也不知道吴秀秀到底去哪儿了,她从自己的房间里消失了,无影无踪,仿佛这世上从来没有过这个人。
发现吴秀秀不见后,村里人找了几天几夜,可却毫无踪迹。
有人说被狼叼走了,毕竟现在天越来越冷,狼下山觅食也是有的,前些年就有孩子被狼叼走的,也有人说吴秀秀跟野男人跑了,众说纷纭,以讹传讹。
又有人给村长提意见说报警吧,可村长那张黝黑的脸上却满是冷漠。
他说,“我就当没生过这个女儿,随她死在外头!”
众人面面相觑,不过这是别人家的家事,他们这些外人又管不着。
过完年后,所有人都忘了吴秀秀这个人。
唯独王东升一直在找,他找遍了附近所有村子,可依旧没有吴秀秀的消息。
冬去春来。
一道振奋人心的消息从广播里传了出来。
高考恢复了。
所有人都可以参加高考,无论身份,择优录取。
这样的消息让知青们兴奋的都睡不着觉了,吴秀秀失踪后,王东升和林修缘也从村长家搬了出来,他们跟其他的知青都睡在宿舍里。
所谓的宿舍就是一间不用的破教室罢了。
自打吴秀秀莫名消失后,王东升愈发的寡言少语了,整个人阴郁颓靡,甚至连高考这样的事他都漠不关心,只安静的平躺在床上。
“东升,你底子好,你去考肯定能考上。”
有人说了一句,其他人都附和,唯独王东升不言语。
众人见他不答话,自顾自的说起其他的事了,等其他人都睡着了,林修缘才开了口,“你应该去考试的,吴秀秀不是很爱跟着你学习吗?”
王东升依旧不说话,有几滴晶莹滚落眼角,落进枕头里。
是啊。
她曾仰着头,满脸崇拜的看着他说,“东升,你真是个好老师。”
林修缘没有睡意。
一个大活人不会无缘无故失踪,放着自己的父母兄弟,放着自己爱的人不要,唯一的可能就是她死了。
死在了那个夜晚,死在了无人知晓的地方。
至于是何人动的手,林修缘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
隔日,
刚从地里回来,林修缘正在洗脸架前洗脸,王东升一脸焦急的走了过来,他有些踟蹰,捏着衣角站在一旁,天越来越热,男人剪了短发,露出一张郁郁却英俊的脸。
“那个你还有多余的粮票或者布票可以借我吗?我我回头就还你”
林修缘已经很久没见过这样失控的王东升了,他大多时候都是一个人安静的待着,无悲无喜,可这会儿他的脸上却都是焦急,不时朝着村口的方向看去。
“我可以借你,但你得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王东升犹豫再三还是说了,“我听别人说山那边有个观,观里有个道士,很有本事,我想”
“那是封建迷信”
林修缘说完,又觉得有些可笑,他现在所经历的能用科学解释吗?他去房间里取了粮票递给王东升,“我跟你一起去见识见识。”
两人带了干粮,去了山里的道观。
道观破败,屋顶有几处破损,大大小小的光束透过破洞照进了屋内,墙角爬满了青苔。
王东升将换来的东西恭敬的交给了那道士。
又将吴秀秀的生辰八字一并递了过去,道士在帘子的后头,伸出的手很好看,手指修长,骨节匀亭,一看就是年轻的人手。
林修缘扯了扯嘴角。
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多半这个道士也就是个江湖骗子,混口饭吃的。
“你与她此生还有一面之缘。”
道士的声音冷冰冰的,听起来有些耳熟。
王东升的眼眶一热,红着眼圈问,“她她还好吗?”他原想问她还活着吗?可话到了嘴边又不敢问,于是改成了她还好吗?
“不好!”
道士回答的很干脆。
“个人自有个人的命数,你且去吧。”
王东升道了谢,起身离开,走到门口才发现林修缘没跟上来,他刚一回头,见林修缘已经掀开了挡在中间的碎花蓝底的布帘。
估计是来这里前,跟他交流最多的就是贺徊,以至于那道士一开口,他就觉得无比的熟悉。
说话的语气,语调简直跟贺徊一模一样。
他掀开帘子后朝那道士喊了声吗,“贺徊?”
那道士停下了脚步,缓缓转过身来。
男人二十来岁,皮肤白皙,穿着洗的发白的道袍,梳着道髻,可脸却是那张脸。
“贺徊!”
他乡遇故知,林修缘激动的无以复加,一个箭步冲了过去,紧紧抱住了那道士,“我终于找到你了”
道士嫌恶似的掰开了他的手,挣脱了他的拥抱。
“你是何人?”
林修缘指了指自己,“我是林修缘啊,我们之前还一起睡过的?”
道士乜了他一眼。
林修缘忙纠正,“睡过一个寝室的,你不记得了?”
道士摇头。
“你认错人了。”
说完就转身朝后院走去,林修缘忙扯住了他的胳膊,“就算化成灰我也认得你,要不是你我会出现在这里吗?我不管你赶紧送我回去”
就在两人撕闹的时候,突然响起了一道炸雷。
道观的上空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黑色漩涡。
林修缘被眼前这一幕吓到了,全然没在意到一旁的道呢喃了一句。
“何人竟也会入梦之法?”
还没等林修缘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一只巨手从漩涡中伸了出来,直直抓向了他的肩膀。
有熟悉的声音炸在耳旁。
“此时不醒,更待何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