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煮凤(上)
清泉濯足,花下晒晖,背山起楼,烧琴煮鹤,对花啜茶,松下喝道。所谓煞风景者,便是如此。但若,焚海煮凤呢?
青城福地,纵横十万八千丈、六百余里,在所有福地中,算是最小的,更不用说几乎可成一界的洞天。
但即便如此,那青城福地也是一方仙家妙境。在登天路极为坎坷的今日,福地的作用,更是大大凸显!
古正统,往往有些长老,千百年不出世。然地仙寿元本就有限,千年已达极致,为何会有那许多年龄超过千岁的古修呢?
无他,养生尔。
凡人若不养生,年过半百力已竭。但亦有那等山中老翁,百五十而健硕。凡寿,百年为限。
地仙,亦是这般。
地仙之寿有千。但倘若每日徘徊在生死之际,生存环境亦是元气不足,那么非但寿元大减,连修为都可能倒退。
当然,“养”之一字,也非唯一。
成仙难,登天更难。
若说地仙是亿中无一,那么成神者便是凤毛麟角。
成就地仙,尚有修行功法、按部就班,只要领悟足够,至少有迹可循。然成神一途,却似冥冥注定,任你如何去追寻,若无那份因果,终究是空。
只那地仙之辈,谁又愿意做了灰灰?
于是乎,“养内”之外,各种奇功秘术层出。
譬如《血神经》,以血为引,寄托恶念而生,血神不灭,本我不死。譬如《戮魂诀》,以三魂为引,凝练元魂。元魂者,非元神,却可噬人魂以补己,以图脱离肉身限制,独行那元神奇道。
奈何,诸如此类,皆是邪道,为天地所不容。譬如修炼戮魂诀者,必将消耗本身气运,即便如何去亡羊补牢,也是东墙西墙,无有能大成者。譬如血神经,任你纵横无敌,不死不灭。一经出现,便是天下公敌,天打雷劈,山崩海啸。除却冥河老祖本人,其余修炼者个个死的奇惨。
呜呼?哀哉!
最终,修炼者发现。唯有那脱离世俗的洞天福地,元气充足,甚至连法则都与外界不同。虽说躲在其中不能长生不老,但多少,能够活得久些。
只是洞天福地,本是冥冥之机缘,天道漏下的生机。不说本身数量极少,便是叫你发现,却又哪里那般容易掌控呢?
福地不是世界,最多算是小世界、次元空间。但晓是如此,也非凡人能够轻易洞彻。
譬如那青城福地,怕已是世少有的“小”福地,甚至连本身自然法则都不全。即便如此,获得福地所有权万年之久的青城,却仍非福地之真主
长生长生,难难难!
“长生,难啊”
一声叹息,回荡在这神秘的空间之内。
这方空间,显得颇为诡异。除去中央一块白色晶柱散发着滟滟冷光,四周俱是一片漆黑,似那宇宙深处的虚无。
若是楚翔在此,必定会认出,那块硕大足有人高的白色晶柱,分明就是一块空之结晶!当然,比之他曾经拥有的,二者完全是大巫小巫,无可比较。
十几名枯瘦老者环绕在晶柱周围,离晶柱最近的,却是一名丰神俊朗的中年。若说周围青袍老者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尘封了的历史遗迹,那么中年男子,就是晌午时分的烈日。
同样悠远,却又截然不同。
“太掌门,何必如此感慨。我青城一脉中,你是最有希望突破飞升的。虽说我等参悟这许久,仍是未能彻底掌控福地。但有我等驻守在此,青城一脉,必定稳若泰山!”
一名老者开口,沙哑的嗓音,仿佛树皮摩擦。显然,他的寿元已然所剩无几,甚至为了保持战力、减少寿元流逝,连动用力量改善生体机能都不愿去做了。
那名发出感慨的中年男子点了点头,复杂的看着那块空间晶石、福地枢纽。
“整整,八千年了”
“飞升?呵,飞升。”
烟花三月,春光烂漫。
这才二月中旬,大地已是开始回暖,万物复苏。
冰消雪融,一道道浅溪,带着山巅溶解的冰凉,注入到无垠广博的大地。
一名白衣男子,站在那离天最近的地方,抬头仰望。
脚下,是一片发芽的嫩绿,身边,是一株绽出花苞的桃树。
一柄不知从何处得来的长剑,信手连鞘插在身前地。双手拄着剑柄,男子面色平静。
那是一种彷如死水的平静。
“善若水,心止如水。波澜不兴,天塌不惊。”
男子默念。
低头,那是一处山顶平台。
平台,有着一个湖泊,不论冬夏,日暖生烟。
两名女子坐在沿湖岩石,晃着脚儿,戏水闲谈。
更远处,隔着湖泊,南北相对。一蓝一紫两袭身影,盘坐着,身豪光隐现,却是不肯浪费一分一秒。
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天空中似乎飘起了细细的雨丝,男子飒然转身,一瞬间,仿佛天地都为之倾斜!
霹雳!
雨散天晴,一道旱雷落下,直直的朝着男子劈去。
男子脚步顿了下,回眸一笑。
那笑,是冰冷的。
那无情的眼神,空洞着无神。
雷霆散去,天空,在轻轻颤抖
有些人,注定要被天地共弃。有些人,注定要让天地都为之颤栗。
是前世留下的宿命,还是今生不悔的执着?
红尘羁绊,千世情缘。今生、来世、再来世,面对你的无怨,我又该何去何从。
一份执着、一张王座、一个承诺。
一千次的重来,是那一千次的回眸。
“真的,值得吗?”
“值得。”
“怎么了?”
刘芸诧异的看着驻足不前的诸葛青天。
“没什么”
诸葛青天一脸淡然,收回了凝视天空的目光。
“嗯,那快些。”
刘芸微微激动,看着眼前好不用意找到的洞窟。
无量玉洞!
若运气当真存在的话,刘芸觉得自己此刻一定运势冲天,否则怎么可能,随便找找就撞了这等好事呢?
倘若不是段誉身怀绝学的话,两人本可以按照更加稳妥的方法。但计划这东西,有时候当真做不得准。好在今日运气出奇的好。
“走。”
怀着激荡的心情,仿佛美好的明天唾手可得,刘芸小心翼翼朝着洞口走去。
然而,她却没有发现,那停在原地的诸葛青天,始终未曾跟她的脚步
诸葛青天,心在颤抖。
随手拿出一张符箓,凌空一抖,符箓自燃。
诸葛青天就那么一点点,平白消失在柔和的阳光下
“抱歉。”
“啊——!青天!救我!!!”
“哼哧!哼哧!哼哧!”
“江昂!江昂!江昂!”
段誉凌空飘落,心中微微得意。
打量着四周优雅环境,却不曾想到,此处竟然别有洞天。
“咦?”
诧异的扫了扫四周,不知为何,先天灵觉总告诉他,这里还有生人。
然而,在这一目尽览的幽谷,哪里又能藏人呢。
忽然,段誉鼻头一动,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吸引了他的注意!
“琅嬛玉洞?”
自然而然,找到线索的段誉,朝着那镜湖旁唯一的洞窟走去
“出发。”
“去哪?”
“青城山。”
两条赤龙冲天而起,缥缈峰,云聚了又散。
“吟!!!”
“掌门人!清虚三人,难道就这么算了?!”
清宫中,一名背剑老道双目赤红,不甘的朝着首之人咆哮。
“放肆!孤云子!难道你连尊卑都不分了吗!”
大殿,十几人明显分成两列站立。左手人人羽衣背剑,右手个个道骨仙风。
这出言呵斥的,却正是右手为首之人!
“哼!闲云老儿!死的不是你徒弟,你当然心平气和!”
左侧为首之人忽然开口,那阴阳怪气的语调,说的右边那一群道士人人皱眉。
“无量天尊,孤锋子,慎言!”
终于,在沉默片刻之后,首身着星辰月白道袍的长须道人开口了。
那道人面貌甚是年轻。乍一看,仿佛只有二十多岁;再细看,却又似乎有着人到中年方有的沉稳;若复而推敲,那种彷如洞彻天命的气质,又让人疑为古稀老者!
只可惜,这位卖相颇为不错的青城掌门,似乎并没有太大威慑力。
“哼!月宁!我等敬你父兄,尊你一声掌门!但倘若这件事你不给我剑宗一个交代,我孤锋子,第一个不服!”
那名唤孤锋子的老道,显然资格极老。只见他一边拉住情绪极是激动的孤云子,一边气势汹汹朝着首之人质问。
“我青城立派万年,何曾受过这等屈辱?!门下附属被人屠灭尚且不论,清虚三人皆是我剑宗精英,小辈弟子中最杰出的人物,是我们几个老鬼从门人中挑出来继承衣钵的!月宁!你不下令通缉那人也就罢了!为何封住出口,不让我等前去报仇!”
怒发冲冠,却见那孤锋子越说越是激动,一脚踏烂了地铺着的刚玉,背后长剑亦是不停震颤,蠢蠢欲动。
到了最后,反变成一开始发难的孤云子扯住他。
责难归责难,若是当真在这清宫中动手,事情一旦闹大,只怕孤锋子这大长老也做到头了。
随着孤锋子铮铮话语,左边余下六名道人亦皆是义愤填膺,好似一言不合,就要大打出手。
见到这种情况,右边以闲云为首的七人倒是奇迹般沉默了下来。毕竟,发号施令的不是他们。而且专修丹道的气宗论起手段,在登临绝顶之前,也远比不剑宗。一般情况下,几人倒是还敢朝剑宗那些老家伙呵斥两句。但若当真濒临爆发,还是气宗退让的居多。
剑宗那一个个都是满脑筋肉的疯子,脾气一来,那是什么事都敢做的。
月宁蹙起了眉头,觉得有些头疼。
“报仇?见鬼的报仇!一头雾水!怕一个个都是有去无回!”
心中怒骂,但脸却依旧要保持着谦和的微笑。
“大长老稍安勿躁,并非本人不让你等前去报仇,这封山之令,却不是我下的!”
斟酌了片刻,月宁淡淡开口。
“何意?”
如此一说,那孤锋子倒是当真愣住了。
“唉本来,这件事,我并不想说。若非诸位如此相逼”
月宁状似无奈。
“其实,这封山之令,乃是太掌门下的!”
一语出,四座惊。
然而,震惊过后,那孤锋子却是满脸怒红,伸出手来指着月宁,不停颤抖
“哼!既如此,却是我等不是。孤云,走!”
一甩衣袖,愤怒的孤锋子带着七人扬长而去!
太掌门?见鬼的太掌门!那些太长老、掌门,连他这个大长老都已经千年未见,如今“那件事”更是到了最关键的时候,怎么可能突然出现发布这样一条无聊的命令。
但即便明知是假,孤云子又能如何。去找太掌门验证?这区区小事,若是打扰了“那事”进程,那就是宗门罪人,百死难辞其咎!
大殿内,闲云几人亦是诡异的看了月宁一眼,接着先后告退。
狐假虎威,推卸责任,却非堂堂青城掌门该做。
月宁见此,无奈长叹
空旷的清宫,只有一人端坐最高处。
低着头,月宁眸子里火海滔天!
“一群,老不死!”
紧握着的拳头,青筋毕露。那月白道袍,繁星点点,如真如幻。周围空间一阵震颤,这是地仙修为即将达到巅峰的征兆。除了来历神秘的太掌门,便是那些太长老,也无一人达到这种程度!
谁又能想到,向来懦弱的月宁,原来竟是这般强横!
秘密,之所以成为秘密,正因其不可测度。
青城福地,波澜不惊的海面。
几名老道诡异漂浮在空中,站在一处空间节点前。
“大师兄,难道,就仍那小儿让我等受此屈辱?!”
孤云子满脸不甘,看着那隐隐四散着扭曲的空间节点,脑海中尽是清虚年幼时拉扯他胡须的温馨场景。
那清虚,不单单是他唯一真传弟子,更是他唯一子嗣!
修真者、武修者,尤其在结成金丹,开出三花之后,全身精元凝固,几乎再没有获得后裔的可能。
亿万分之一的几率,让他孤云子碰到了,几十年倾注的心血,终究是空!
“我不甘心啊!!!”
孤云子低吼。
孤锋子深深望了孤云一眼,那冷冽的目光,就像是十二月的冰泉。
一个激灵,孤云子骇然看着孤锋。
两千八百多年前,二人几乎是同时入门。自己此刻尚在三花巅峰徘徊,孤锋子却分明已经开始聚集五气!这种程度,即便在三大洞天中,怕也称得高手了!
“师,师兄”
“哼!二师弟,你的道心修到哪里去了!我剑宗一脉高手,如今只剩下我等几人,硕果仅存。太长老们也不知还有多少时日能活,小辈俱都不甚争气,几乎没什么拿得出的高手。两千年了,竟然连一个突破桎梏的都没有,我青城如今正值青黄不接之时。若你还一味感情用事,我如何能放心将大长老之位传给你!”
孤锋子脸色出奇平静,哪里还有半点方才在殿的疯狂。
孤云子为首,其余几个负剑道人俱都羞愧的低下头来。
青黄不接,弟子无能,他们这些做师傅的,也同样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至于孤锋子。如今青城小辈中名头最响、最有希望突破桎梏的三英四秀中,除去清虚,俱都出自他门下。如此成绩,在十二正统现今最弱的一支——青城,足以自傲。
“师兄,我,我知错了。”
孤云子神色赧然。
“哼!莫要做出此等儿女姿态!两千八百多年的交情,你的事,便是我的事!那清虚,我也一直当成是自己儿子来养。如今这般,白发人送黑发人。那月宁小儿不为你出头,我这做师兄的,如何能不为你出头!”
孤锋子眼中闪过锐利的寒芒,那是毫不掩饰的杀意。
孤云子一惊,显是猜到了孤锋子要做什么,大惊失色。
“师兄不可,若是那护宗大阵”
孤云子语焉不详,但在场几乎人人闻言色变。
“哼!”
孤锋子冷冷扫视四周,几人被其目光所慑,不由自主别过头去。
“你等,有要走的,只管离开。此事,有我一力承担。时后,我自会辞去大长老之位,去那禁地闭关!”
“师兄!”
孤云子惊呼。
闭关,说的好听那叫闭关。说难听些,那根本就是等死啊!
除了最初代掌门、也就是太掌门青城丈人,还有最老一辈长老。其后加入禁地的,无不是犯错的长老!
一入禁地,永无天日。
“莫要聒噪,你等可有要走的!”
孤锋子不耐烦的摆了摆手。
几人面面相觑。
“全凭师兄做主!”
“好!那小儿以为区区禁制就能将我困住,你等且看我手段!看清楚,对日后修行有莫大裨益!”
孤锋子似乎下定了决心,目光中满是一往无前。
“青城!该让世人记起青城了!”
“守无致虚,了一化万。万化归一,一归虚无!铸剑九诀——辟天诀!!!”
一道豪光,由虚至一,若有若无间,闪电般划开了那扭曲的空间结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