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约定
晚上回家，路修禾临时被医院叫回去手术，叶祺跟着姨姥把空荡荡的次卧填满，虽然还是有点简陋，但看着比之前温馨多了。
“小祺，你在你妈家，平时住哪？”铺着床的姨姥突然问。
叶祺：“我之前在赵小宝那屋，他们多弄了一个床。”
这倒是跟当时叶岚他们说的一样。
姨姥刚松了一口气，便听叶祺继续道：“后来赵小宝往我床上倒水，我就搬阁楼去了。”
c城这边的房子，顶楼往往都会带上一个不到一米八高的阁楼，但由于这边长达半年的冬天，阁楼又没有地暖和暖气，大多数人都是将其当作杂物间。
陈桦深吸一口气，忍住没有骂人，慢慢加重了手上的动作：“你这个傻孩子，跟你妈他们过得不好，怎么不给我打电话，我还以为你跟他们相处的挺好。”
叶祺摆弄着新衣服的扣子，坐在床上发呆，半晌没有说话。
晚上被姨姥按进被子里睡觉时，还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姨姥，我总感觉好像忘了什么，你能想起来吗？”
姨姥疼惜地摩挲一把他的额头：“东西都拿回来了，能忘了什么，赶紧睡吧。”
最有权威的人都发话了，叶祺安心地点点头，很快睡着。
直到第二天早上，在校门口被秃头主任隔着半个操场大骂时，才想起来自己是忘了什么。
他没把头发染回来！
叶祺转身想跑，但主任已经追过来了，门卫大爷也跟着凑热闹，一只胳膊拦着他，笑着问：“小子，想跑到哪去？”
“大爷你也太不仗义了！”
叶祺瞳孔地震：“我还请你喝过饮料呢！”
大爷把手一摊：“我也想帮你，但是你这个头发也太显眼了。”
身后，主任一把拽住叶祺的胳膊：“我昨天好像让你们李老师跟你说了吧？嗯？还敢顶个白脑袋过来！”
叶祺小声：“这是奶奶灰。”
主任踹他一脚：“我看你像奶奶灰，跟我来办公室！”
叶祺自知理亏，没怎么挣扎就被揪走了。
校门外没穿校服的几个人见大家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偷偷溜了进来。
叶祺余光瞥见，几人还不停朝他摆手，似乎是在感谢他。
他在主任背后朝他们比口型：请客吃饭！
主任瞪他：“看什么呢？”
叶祺收回视线，悻悻道：“没看什么。”
办公室里，主任捧着保温杯坐在椅子上，老李跟叶祺并肩站着挨训，主任训够了，老李拎着叶祺又是一顿胖揍。
“李哥，你累不？”少年过于皮实，后背挨了好几下，还有心情笑呵呵的跟老师开玩笑。
“行了，你别打了，打的也不疼。”
主任敲敲桌子：“我上次说了，今天不把头发染回来就帮你剃光，记得吗？”
“不，不用了吧。”叶祺惊恐地捂住头发。
“我这次真的是有事忘了，我保证明天一定把头发染回来！”
“你保证？你昨天就保证了，有用吗？”
主任摆摆手：“李老师回去吧，叶祺留下，把你家长叫来，我倒是要问问他们，孩子开学这么大的事儿，怎么就让你这么过来了。”
“我没有家长。”少年梗着脖子，看起来很是不服气：“而且我又不是故意忘了的，今天就染回去了。”
然而主任并没有理他，而是让李老师去查监护人的电话号码。
卧槽，完了！
叶祺猛然想起，高一开学的时候他留的是叶岚的电话。
现在他和叶岚的关系正是僵硬的时候，再把她找过来也太尴尬了。
“等等，等一下。”
少年赶紧拦住转身的老李，把手机从兜里拿了出来：“我打，行了吧。”
“呵。”主任冷笑着看向老李：“把手机带到学校，你们班再扣一分。”
老李长叹一口气，拍拍叶祺的脑袋，转身离开。
叶祺握着手机，手指在姨姥和大舅的名字中间徘徊，迟迟不想按下拨通键。
他们两个知道之后，肯定又不放心他出来住了……出来住！
忽然间灵光一闪，叶祺想起来，自己还有一个监护人。
c城医院里，路修禾正在带着实习生查房。
“路大夫。”十七床的患者家属正在削苹果，见到他立刻站起来：“小雅这几天吃饭睡觉都没什么问题，是不是……”
路修禾抬手示意他稍等，在经治医生汇报病历后，轻轻叫醒病床上十几岁的女孩。
“小雅，昨天感觉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吗？”
女孩沉默着摇头。
他将一直放在手里捂热的听诊器拿出来，正要操作，却被女孩抬手挡住。
“叔叔，我记得你，你就是那天给我洗胃的医生，对吗？后来你怎么不过来了？”
经治医生温柔地跟她说：“小雅，路大夫是你的主治医生，我……”
不等他说完，女孩打断他，接着对路修禾道：“你知道吗，我特别恨你，你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要多管闲事？”
病房里的人全都愣住，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知道百草枯即使洗胃了也活不下去，我的人生已经毁了，我就是故意的，你不知道吗？为什么还要救我，让我多忍受这么多天的痛苦？”
“小雅！你在说什么！”女孩的父亲不住地跟他们道歉：“小孩子不懂事，她之前被人引诱吸du，精神不太正常，对不起对不起……”
“你还知道我是小孩子！”女孩听了他的话，突然爆发。
“那我当初被同学欺负的时候你为什么看不到，我逃学成绩下降的时候为什么不管我，我跟着那群混子出去，跟着他们堕落，毁了人生的时候，你他妈在哪！”
“我在哪，我在为你赚钱！”
男人忍不住落泪：“当初不是你说的不愿意让我们管，想要自由么，管你也错，不管也错，你说让我们怎么办！”
女孩也是满脸眼泪，用痛恨的眼神望着父亲：“说什么自由，你就是为你的不负责任开脱，你既然知道我是小孩，为什么就不肯拉我一把。”
……
从病房出来，所有人的心情都格外沉重，女孩把自己的结局归因到所有人身上，但她只剩不到几月的寿命，其它人根本没法狠下心指责她。
“唉，”一个年长的医生长叹一声：“以前我们带孩子，给点吃的就不用管了，现在这个社会，诱惑和陷阱太多，一个看不住，小孩就得被带上邪路。”
其它人忍不住点头。
“确实，不能对孩子太放任自由。”
大家正聊着，路修禾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抱歉，稍等一下。”
他低头，看到存在手机里，还没通话过的一个号码。
“叶祺？”
对面的少年声音有些心虚，破天荒的很有礼貌：“舅，舅舅，我那个，我们学校有事找你……”
咔哒几声之后，说话的人换成了另一个中年男人，语气强硬：“你好，是叶祺的监护人吗，请问你今天能不能来学校一趟，我们讨论一下你家孩子头发的问题。”
“监护人？”
路修禾挑眉。
电话里没有传出声音，叶祺有些紧张地握住拳头，默默咽了口唾沫。
他想了一下身边的几个大人，好像就路修禾不会因为这么点事训他，但他却不能保证路修禾愿不愿意过来，万一他不想来，告诉了姨姥……
沉默了几秒，路修禾轻笑一声，对主任道：“好的，我尽快过去。”
大概一个小时后，路修禾赶到学校，路过其他已经开始上课了的教室，来到楼上的政教处。
叶祺站在门口，正百无聊赖地对着墙罚站，额头一下一下地朝墙上磕，不知在发什么呆。
“我什么时候成你的监护人了？”
路修禾突然从他身侧把头伸过来，将发呆的少年吓了一跳。
“卧槽！你真的来了！”叶祺惊喜的看着他，然后趁着周围没人，凑过去小声求他。
“江湖救急，你就说你是我现在的监护人，我不是故意不染头发，我是真的忘了，千万别让他们找我姨姥。秃头老墨迹了，让他抓住非叨叨一下午不可。”
少年傻乎乎的笑脸竟神奇得让他烦躁的心情渐渐平息。
不想看到，也不能接受他再露出那种崩溃痛苦的表情。
既然把他带出来了，那自己似乎……也需要稍微为他的未来负责。
叶祺眼里，路修禾嘴角带笑，像个风度翩翩的贵公子，说出来的话却像市井流氓。
“帮你也不是不可以，但是……有什么好处？”
“还要好处！”叶祺再次瞳孔地震。
“你之前替姨姥管着我不让我走，也没要过好处啊！”
路修禾不与他争辩，抱臂倚靠在叶祺面壁的墙上，老神在在地俯视着他。
主任随时都有可能回来，叶祺咬牙握拳，朝他比划：“你特么故意的是不是？”
路修禾：“是。”
叶祺：……
泄愤一样在墙上捶了好几下，少年最终叹了一口气，下定决心，仿佛要面对死亡威胁一般，咬牙切齿地说道：“你说，你要什么好处？我保证，能做到一定做。”
“还没想好。”路修禾轻描淡写的一句，差点把准备好迎敌的叶祺憋得背过气去。
“要不就……以后听我的话？”
虽是疑问，但从他毫无波澜的表情，叶祺一下子就看出来，路修禾根本没在问自己，他就是这个目的。
他甚至还提前知道自己从来不会违背答应过的约定！
叶祺想起最初答应跟他住一起，就是为了自由自在不被管着，忍不住得后悔，真不该因为他做过几件好事就忘了他心黑的事实！
主任皮鞋踩在台阶上的声音渐渐逼近，眼看就要回到楼上……
叶祺狠瞪他一眼，回到面壁思过的站姿：“行行行，草，你他妈的，我以后都听你的，你是我老大，行了吧！”
“可以。”
随着主任的脚步声越来越大，路修禾优雅镇静地站直。
“第一件事，不许骂人。”
说着，伸出小手指，轻轻点了下他的鼻尖：“尤其是对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