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刀”杀人
“在这里交易风险太大了。”
对方浓密的棕色胡子下缓缓吐出了这些话,凌厉的黑色眼睛缓缓移动着,从脸部到双手,上下打量着对面的邦德。而邦德则若无其事地埋头在把玩,手撕着一盒纸梗火柴,火柴盒上印着“克伦巴德欧若酒店”。
其实詹姆斯·邦德早就感觉到对方注视的目光了,早在两个小时前,当他出现在指定会面地精益酒吧等待对方时就已经开始。此前,邦德照吩咐在这里寻找一个长着浓密胡子、独自一个人喝着亚历山大鸡尾酒的男人。邦德对这个隐秘的身份识别暗号感到有趣。用一杯乳脂状的、女人爱喝的饮品作为暗号,总比那些手持折叠报纸,在胸前放朵花儿,或戴着旧时黄色手套的潦草套路要聪明得多。这样的暗号还有一个优点,那就是只需一个人这样做,另一人就可以识别出。而克里斯塔多早已开始对邦德进行一些小测试了。当邦德走进酒吧,环顾了一下这个大概有二十人的房子,然而发现没人长着胡子。但远处一个别致、不显眼的角落里摆放着一张桌子,桌子的一边摆放着一小碟橄榄,还有一小碟腰果,旁边的高脚玻璃杯里装着的正是乳脂和伏特加酒。邦德直接走向那个桌子,拉开椅子便坐了下来。
侍者走了过来,说道:“晚上好,先生。克里斯塔多先生正在通电话。”
邦德点了点头,说:“要一杯内格罗尼酒,掺哥顿金酒,谢谢。”
侍者走回吧台,朝里面喊了声:“内格罗尼酒,掺哥顿金。”
“不好意思。”一只毛发茂盛的大手轻轻地拉过一张椅子,仿佛在拾起一个火柴盒那般轻松,然后一屁股压了下去,补充道,“刚刚不得不跟阿尔弗雷德通了个电话。”
他们之间没有握手,倒像是熟人。或许,他们是同行,做着进出口之类的买卖。年轻的那位看着像是个美国人。不,美国人不会这样穿着的,他应该是个英国人。
邦德快速回应道:“他的小男孩怎么样了?”
西格诺尔·克里斯塔多眯起了那双黑色眼睛,是的,他们说过这个人很专业。他无奈地摊了摊手,说道:“还是老样子。还能指望些什么呢?”
“小儿麻痹症确实不好治。”邦德答道。
这时,邦德的内格罗尼酒来了。两个男人随意地靠着椅子坐着,彼此感觉到对方实力与自己不相上下,为此都感到满意。在这样的“游戏”中,能找到旗鼓相当的对手是很难得的。很多时候,甚至在一开始,当一个人向另一方抛出这样需要配合的任务时,另一个人已经胆怯,没有信心继续下去了。在邦德的印象中,这样的会面,空气中时常会弥漫一股淡淡的硝烟味。邦德知道照目前这个情形看来,他所打的掩护刚好能过关。现在炉火已经开始慢慢烧起来了,一切都需小心谨慎,一不留神,里面的家伙就会突然蹿起来,哪时只怕他会被烧成灰。这场游戏正式开始了,是否可以安全撤离,等待机会,射杀别人或被别人射杀,全凭他的表现了。但目前为止,这次的会面一切顺利。
夜里再晚些时候,在西班牙广场那家叫克伦巴德欧若酒店附近的小餐馆里,邦德饶有兴致地发现,克里斯塔多仍旧观察跟打量着他,在考虑他是否值得信赖。这是一场危险的交易,克里斯塔多对邦德近距离地考察了这么久,基本上相信两人之间可以展开某些合作。邦德受到了鼓舞,他先前是不太相信克里斯塔多的,但现在可以确认的是,对方对所有事均秉持小心谨慎的态度意味着m局长的直觉没错,克里斯塔多手里的确掌握着重要的情报。
邦德把最后那点碎火柴扔进了烟灰缸,和善地说道:“我听说过,任何的买卖只要酬劳超过10%或者需要在晚上9点以后才能进行的都是危险的买卖。这个买卖让我们聚到了一起,酬劳达1000%,而且几乎都是在深夜进行,显然是桩相当危险的买卖。”邦德降低了他的声音说,“酬金要多少有多少。美元、瑞士法郎、委内瑞拉银币————都可以。”
“我听着高兴。我已经有太多里拉[[1]]了。”西格诺尔·克里斯塔多拿起了餐单,“还是先吃点东西吧。人可不能在肚子饿的时候做重要的决定。”
一个星期前,m局长通知邦德到他办公室。那时的m局长有点儿暴躁,他问道:“手上有什么任务吗,007?”
“只有一些文书工作,局长。”邦德答道。
“什么意思?只有文书工作?”m局长把手上的烟斗指向自己的那堆文档,“谁没有些文书工作。”
“我的意思是没有什么实际任务,局长。”邦德解释道。
“好,那我直接说吧。”m局长拿起了一沓用带子捆扎起来的深红色卷宗,从桌子一端快速推了过去,邦德在另一端迅速接住,“这里有大量的资料,有些是苏格兰场[2]那边提供的,里面大多是吸毒者的资料。一部分资料是内政部跟卫生部提供的,还有一大沓相当有用的报告由日内瓦国际麻醉药管制委员会的人员提供。拿走熟读它,你可以在今天白天还有今晚通读掌握,然后明天飞到罗马,去追击一个大头目。明白了吗?”
邦德表示明白。从m局长的语气中,显然表明了他生气的原因。m局长向来讨厌调派他的手下去进行其他工作。他们是专门从事情报间谍活动,必要时可以对任何活动进行破坏和颠覆,任何的外派都会造成对情报局人才及经费的滥用,那少得可怜的经费,天知道这次又要花多少呢。
“还有什么问题?”m局长的下巴向前伸着,看着像是一个船头,似乎在告诉邦德没什么事就赶紧拿起卷宗快出去,不要妨碍他处理其他要事。
邦德知道m局长并非真的那么愤怒,他只是在做做样子而已,而他表现出来的,或还只是一小部分。m局长脑袋里有些奇思怪想。他们在情报局里很出名,m局长向来也清楚,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会允许他们闲下来。如同一个蜂群,里面有蜂后,还会有工蜂,它们各司其职,毕竟追求真理与渴望情报是不一样的,而现在蜂后在情报局里滥用自己的权力,而下属如同工蜂听其差遣。这里头还涉及m局长的一些特有的行事风格,例如不招聘带有胡须的男人,或完全精通双语的人,会立马解雇那些通过内阁成员的家庭关系尝试带给他压力的人员,他不相信那些太讲究穿着的男男女女,那些在下班后仍称呼他“局长”的人;还有那些对苏格兰有着极高热忱的人。但邦德认为,m局长本身也对自己的强迫症有自嘲式的认知,如同丘吉尔和蒙哥马利一般。他从来不在意自己所面临的绝境,实际上这些根本称不上绝境,只是有点小困难而已。更何况,他从来没有想过在不做适当指示的情况下派邦德出任务。
邦德对这些也是清楚的,他温和地说:“两个问题,局长。一是我们为什么要参与这个事情,谁主导的,还有就是一站已经接近过目标人物了?”
m局长凝重、阴沉地看了邦德一眼,他把椅子转到一边,这样他就看到窗户外的高空中,慢慢掠过天际的10月的云朵。他伸手从桌上拿起了烟斗,用力地吹了吹,仿佛把脑袋里的怒气吹走了一半,随后又轻轻放回原处。等他再次说话时,他的声音变得冷静、理性了:“007,估计你猜得到,我并不愿意情报局参与到这些毒品买卖的事情中。今年早些时候,没办法之下,我只能调派你出去,到墨西哥去对付那些种植鸦片的人,整整两个星期,你几乎掉了性命。先前愿意调派你,也只是看在政治保安处的面子上,这回他们想要再次让你去对付这群意大利家伙,我拒绝了。罗尼·瓦兰斯在我背后偷偷去了一趟内政部和卫生部,两位部长便对我施压了。我告诉他们,我这里需要你,也没有其他的人手可以派出去。两位部长竟去找首相了。”m局长停顿了片刻,“事情就是这样了。我不得不说首相是个劝说能力一流的人。他跟我说海洛因的运输其实就是一场心理战,倘若大量的海洛因涌进了这个国家,会渐渐削弱掉这个国家的力量。他说这不仅仅是一群意大利人从我们国家赚一笔大钱的问题,这些海洛因给我们带来的损害是钱弥补不了的。”m局长苦笑了一下,“我想这系列的说辞是罗尼·瓦兰斯给出的。显然他的手下正在全力阻止这些麻醉毒品流入我们国家,以免我们的青少年如同美国的青少年一般,染上毒瘾。然而舞厅还有娱乐场所似乎四处都是兜售毒品的毒贩。瓦兰斯的幽灵战队混到其中找到一个中间商,如料想的那般,他们发现所有的毒品都来自意大利,都是藏在意大利的旅游汽车带进来的。瓦兰斯得到了意大利警察还有国际刑警的协助,所有能做的都做了,仍旧一无所获。目前他们只找到一些管道,抓了一些小人物,随后,仿佛就快要摸到关键点了,却又中断,毫无进展了。那些核心人物或许是太害怕而不敢轻举妄动,也或许是酬金太过丰厚,他们对此守口如瓶……”
邦德打断道:“或许他们躲到某些地方了,局长。那群意大利人的买卖看上去也没想象中顺利。”
m局长耸了耸肩,不耐烦地说:“或许吧,或许。你也要去把这些揪出来,我总感觉这些意大利人的涉案金额庞大。不管怎样,首相下令要我跟进时,我倒想起要跟华盛顿那边通个话。这回中央情报局帮了不少忙。你知道的,战争以后,毒品调查科就在意大利安置了一组人马,这组人马隶属于美国财政部,专门跟进毒品走私跟伪造假币的犯罪,跟中央情报局没有什么关系。这事听起来有点儿天马行空。我常在想联邦调查局会怎么想这事。然而,”m局长把椅子慢慢地转了回来,他双手抱着后脑勺,靠着椅背坐着,眼睛则盯着对面的邦德,继续说道,“问题是中央情报局罗马站与这个小小的毒品调查科往来得相当密切,他们会经常交流以防在一些线索上或行动上有所冲突。事实上是中央情报局的艾伦·杜勒斯,把毒品调查科头目在毒品调查科用的名字给了我。那人叫克里斯塔多,显然他有双重身份,一边是毒品调查科头目,作为掩护他同时又是一名毒贩。杜勒斯表示他肯定不会让他下面的人参与这件事,他也相信国家财政部的人不会希望他们罗马站跟我们情报局联系过密。但他也表示,倘若我需要的话,他可以给克里斯塔多带话,表示我们的一个最出色的特工想要跟克里斯塔多联系,一起做桩买卖。我向他致谢并表示非常愿意,昨天我也得到通知,后天————也就是明天的会面地点已经确定下来了。”m局长指了指邦德面前的卷宗,“所有细节资料都在里面了。”
彼此沉默了一会儿。邦德在想整个事情听着感觉不太好,估计会很危险,并且恶心。最后他评估了一下整个任务的胜算,便站了起来拿起面前的卷宗,说道:“明白了,局长。这里头装的好像是钱。这个差事打算拨出多少钱呢?”
m局长身子往前一凑,双手按在桌子两边,强硬地说道:“10万英镑,可以用任何货币支付。这是首相的预算。但我不想你受伤,也不想别人有所损失。因此我再拨你10万英镑,情况危急的时候可以用到。毒品是规模最大、行动最隐秘的犯罪。”m局长从收文篮里拿出一份带有标记的文档,头也没有抬地说道,“万事小心。”
西格诺尔·克里斯塔多拿起了餐牌,说道:“我就不拐弯抹角了,邦德先生。你能出多少?”
“事成后5万英镑。”邦德答道。
克里斯塔多若无其事地说道:“嗯,不错的买卖。我要来一份甜瓜意大利烟熏火腿,还有巧克力冰淇淋。晚上我一般不吃那么多。这个地方有自己的基安蒂红葡萄酒,我建议你可以尝尝。”
侍者走了过来,用欢快的咔嗒不停的意大利语询问需要些什么。邦德点了份意大利干制面条,配热那亚汁。克里斯塔多倒表示这汁让人匪夷所思的是用罗勒叶、蒜头还有冷杉球果油调出来的,口味颇重。
侍者已经离开,克里斯塔多坐在那儿安安静静地嚼着一根木牙签。他的脸慢慢地变得阴沉阴郁,仿佛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那双凌厉黑色的眼睛闪烁,掠过邦德,不停地打量着这家餐馆。邦德猜想克里斯塔多正在犹豫着是否要背叛某人,最后考虑着是否该达成这桩买卖。于是邦德趁机鼓励对方:“如有必要,酬劳还会增加。”
克里斯塔多似乎已经做好决定了,问道:“是吗?”他把自己的椅子推开,站了起来,说道:“不好意思,我要上一趟洗手间。”随后他转身快速向餐馆后面走去。
这时邦德才意识到自己已经饥渴得不得了。他给自己倒了一大杯基安蒂红葡萄酒,一下子喝了半杯。他掰开面包,涂上了黄油,大口地往嘴里塞。他在想为什么只有法国和意大利的面包卷和黄油才特别美味。他脑海里什么也没有,他相当有信心,对方同意也只是时间的问题。克里斯塔多是一个高大、稳重的男人,美国佬向来相信他。他或许在给某人打一通电话,做最后决定。邦德顿时感到精神倍增。他看着玻璃橱窗外的人来人往打发时间,外头一个骑着自行车的男人从他面前驶过,手上兜售着某个党派的党报。自行车前面的车篮里,一面三角旗在迎风飞扬。旗子红白相间,好像写着:“浦罗格雷索?去!冒险?不!”邦德笑了笑,可它就是这样写的啊。还是想想接下来的任务吧。
餐馆的另一边,一个简单的角落里,靠近收银处的桌子上,一位身材丰满、亚麻色头发的女人,做作地对富家公子哥说:“他这么冷酷,却又长得这么帅。间谍人员通常没有这么好的皮囊。我的小鸽子,你确定没错吗?”
男人看上去心情很好,正在好好享受着面前那碟韧劲十足的意大利面条,嚼得有滋有味的。他用那张已经沾有番茄酱渍的餐巾擦了下嘴,响亮地打了一个嗝,缓缓说道:“桑托斯在这方面从不会出错。他对间谍很敏感,鼻子一嗅就知道。我选择让他长期跟踪克里斯塔多那杂种不是没道理的。除了间谍又有谁会平白无故地跟那头猪待一个晚上?但我们要确认一下。”他从口袋里掏出一罐廉价的甩炮,就是那种通常在狂欢会上跟纸帽子、口哨一起发放给群众的小玩意儿。他向地上抛了一个,发出了刺耳的响声。餐厅领班听到声音,立马停下了自己手头的工作,从餐馆的另一端匆忙赶了过来。
“有什么吩咐吗,老板?”
男人打了个手势让领班凑过来,在他耳边说了几句。领班轻轻点了点头,朝厨房旁一个挂着“办公室”门牌的房间走了进去,顺手把门关上。
一步接着一步,一分钟时间内,专业的服务人员井然有序地进行着他们的工作。而坐在收银台旁的男人一边大声嚼着他的意大利面,一边审视着当前局面的每丝变化,仿佛在观赏着一场快棋赛的博弈。
只见餐厅领班从办公室里走出来,匆忙赶到厨房,大声地朝副领班吩咐道:“再加一张四人桌,马上。”对方看向领班,点头表示知道了。随后他跟着领班走到邻近邦德的一块空的位置上,打了个响指让其他侍者过来帮忙,他从其他两桌客人那里借来两张椅子,随后弯腰以示歉意。他把邦德那桌的空椅也搬走了。副领班把椅子对称摆好,吩咐侍者把桌子放在椅子中间,把玻璃杯跟餐具也熟练地摆放整齐。这时领班也回来了,手上正搬着从办公室直接搬来的第四张椅子。这时他见状皱了下眉:“怎么摆了四人桌?我说过了三人,三人用餐。”随即他把手上的椅子放到了邦德那桌,挥了挥手让帮忙的人都散去,其他人也就纷纷散开了。
餐厅的人儿糊里糊涂地快速地忙活了大概一分钟,随后三个看上去十分平常的意大利人走了进来。餐厅领班亲自招待他们并把他们带到刚刚摆好的餐桌边,这盘棋局就这么开始了。
而一边的邦德一心想着自己接下来的行动,几乎都没有留意到身旁的人。待克里斯塔多忙完他手上的那些事,他们的晚餐也正好到来,于是他们开动了。
他们就餐时谈的无非是意大利选举,阿尔法·罗密欧(汽车品牌)的新车,意大利跟英国的鞋子的区别之类的一些无关紧要的事。克里斯塔多口若悬河,他似乎知道所有事情的内幕,而且他讲这些内幕消息时轻松自然,听着一点儿都不像是故弄玄虚。他说话时用着自己一口独特的英语,时而夹带些其他语言的一些短语。这样生动的混合语言,邦德听起来觉得很有趣。克里斯塔多是个很厉害的知道内情的人,相当有用。难怪美国的情报人员也觉得他有价值。
咖啡来了。克里斯塔多点了一支小小的黑雪茄,叼着雪茄继续说着话,雪茄在他紧绷的薄唇上跳上跳下。他把双手平放在桌面上,看着面前的桌布,柔声说道:“这个买卖,我跟你做。到现在为止,我只跟美国人合作过,我不会告诉他们我跟你的事,因为没必要。这回涉及的也跟美国无关,界限要明确开来,只跟英国有关。是吧?明白了吗?”
“我明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界限,这很正常。”邦德答道。
“很好。现在,在我提供信息给你前,做个实诚的商人,先把条件谈好,好吧?”
“当然。”
西格诺尔·克里斯塔多的眼睛更仔细地端详着面前的桌布,说道:“第一个条件,我要1万美元,小额现钞,明天中午前就要。事成后,我希望再要2万。”西格诺尔·克里斯塔多眼睛快速往上一瞄,留意着邦德的表情,补充道,“我并不贪心。我也没有把你的那份全要了,不是吗?”
“价格很合理。”邦德答道。
“很好。第二个,你不能透露信息的来源,哪怕严刑逼供。”
“那肯定。”
“第三个,这个组织的老大是个十恶不赦的人。”克里斯塔多停了下来,抬头看着对方,他黑色的眼睛闪着一丝红光,他拿下雪茄,干燥紧绷着的嘴巴吐出几个字,“我要他完蛋,去死。”
邦德身子往后,靠在了椅背上。他疑惑地注视着对面的家伙,对方的身子正稍稍往面前的桌子处倾,等待着他的答复。事情看来没那么简单了!这里头有私人恩怨,克里斯塔多想要借刀杀人。并且他没有打算付给枪手酬劳,反而打算因透露敌人消息而得以优待,得到枪手的奖赏。一石二鸟!这回这个毒贩子在耍着一个大诡计,他想借用机密情报局的力量去清除他个人的障碍。邦德轻声问道:“为什么?”
西格诺尔·克里斯塔多冷漠地说道:“打探这么多,听到的只会是假话。”
邦德把他的咖啡一饮而尽。一些大型的联合犯罪里面情况总是很复杂,而人们看到的永远只是冰山一角。但对于他来说,又有什么关系呢?邦德接受这个特殊任务,他只想圆满完成。至于其间别人是否能从中捞到些什么好处,没人会关心,m局长也更不会关心这个。邦德先前已经得到指令要把这个组织毁灭。如果那个不知名的家伙就是那个组织的头儿,那只需照吩咐把他解决掉就好。邦德说道:“你要知道我保证不了这个。我只能说,如果对方想要杀我,那么我必定会解决他。”
西格诺尔·克里斯塔多从桌上的支架抽出一根牙签,把外面的纸皮撕掉,然后用牙签剔除他指甲里的脏东西。清理完一只手后,他抬起了头,说:“没把握的赌局,我通常不下注。这回我愿意干,是因为下赌注的是你,不是我。明白吗?现在我把消息告诉你,随后你自己上场。明晚我就飞卡拉奇[3],那儿我还有桩要紧的买卖。我只能提供你信息,其余的靠你孤军奋战了。”他把脏牙签往桌上一扔,最后加了句,“结局会怎么样呢,怎么样呢?”
“好。”
西格诺尔·克里斯塔多把椅子挪到邦德边上,低声快速地向他道出一些消息。他把平常交易的时间、地点、人物等信息细节都一一说出,以示信息的真实性。他说话一点儿都不含糊,也不费时间在一些无关紧要的旁枝末节上。讲的内容不多,却都是干货。他告诉邦德,这个城市有2000名美国枪手,这些意大利籍的美国枪手都是从前被判刑,从美国驱赶出来的。他们无恶不作,都列入了警察的黑名单之中。由于他们都有前科,连自己国家的人都提防着不想雇佣他们。他们其中最厉害的100多号人筹集了资金自己干起了一些勾当,小部分精英骨干人员窜到了贝鲁特[4]、伊斯坦布尔[5]、丹吉尔[6]或澳门等全球大型的贩毒中心,为贩卖毒品的事情奔走。相当多的一部分人员作为通讯员专门负责毒品运输,而通过提名任命,一些人则成为老板在米兰经营着小型正当的医药企业。以此作为中心,其他人员从中走私鸦片跟其他毒品衍生物。他们打通了水陆空三线运输,有船只载着货物穿过地中海,有一群干事在意大利租赁航空公司提供支援,他们还收买了东方快车伊斯坦布尔号的清洁人员,让他们把货物藏在列车的椅垫间,通过列车来运输毒品作为每周的货物供应。而在米兰的公司,也就是南美洲法玛西亚哥伦比亚公司则作为情报交换站,以及便捷中心,负责把原始鸦片提炼加工成海洛因。那里的通讯员,用不同的手段把毒品藏到汽车里运输至英格兰当地的经销商。
邦德打断了他,问道:“我们的海关人员都知道这些勾当的,车子哪里可以藏东西,他们清楚得很。货物都藏在哪里?”
“通常藏在备胎里。一只备胎里面可以藏价值2万英镑的海洛因。”克里斯塔多回复道。
“把东西带到米兰或者送出去时,他们难道都没有被抓获过?”邦德问道。
“当然被抓过,而且很多次。但这些都是经过良好训练的人,很强硬,通常什么也不会招。如果他们被判刑,在监狱里每一年都可以拿到1万美元的补偿金,而且他们的家人也会被善待。无非就是在牢里待上一两年,他们还可以得到一笔可观的收入。你好,我也好,这是个需要大家都配合的工作。付出的人都可以得到一份酬劳,而他们的头儿则有一份特殊的分红。”
“知道了。那么,他们的头头是谁?”
西格诺尔·克里斯塔多的手伸向嘴边的方头雪茄烟,用手挡在嘴边,轻声说道:“他叫恩里科·科伦坡,人们管他叫‘鸽子’,是这家餐厅的主人。我带你来这儿,就是为了让你有机会见到他。他就坐在收银台那边,那个亚麻色头发的女郎身旁坐着的胖男人就是他。那个女人从维也纳来,叫莉莎·鲍姆,是个骚气十足的妓女。”
邦德吃了一惊:“她就是,是她啊?”他甚至不需要抬头看就知道是谁,一进餐厅还没坐下他就注意到那个女人了。在餐厅的所有男人大概都不会错过这样的尤物吧。她一副愉悦、大胆、热情开放的样子,人们心中的维也纳姑娘大概也就是这样,然而实际上维也纳姑娘的作风并非如此。她精力充沛,魅力四射,点亮了屋子的那个角落。一头淡金色的超短发,野性十足,小巧的鼻子,宽大的嘴巴,开朗地笑着,脖子处绑着一条黑色缎带。邦德知道整个晚上她都不时地看向自己。而她身旁的男人看着倒像是那种富有、乐观、讲究生活的人,能跟这样的爱人交往一段时间,想必她会很高兴。那男人必定很大方,能让她过一段好日子。爱情、面包都在手,也没什么遗憾的了。大体上,邦德对那男人感觉还不错,他向来喜欢开朗、有钱懂得享受生活的人。可惜邦德不能拥有那女人,她在他那儿至少能得到很好的照料。然而现在呢?邦德看向餐厅另一端,那对男女正在有说有笑的,男人拍了拍女人的脸蛋,站了起来走向那间办公室,关上了门。这就是那个一直控制着毒品运输路线把毒品送入英格兰的家伙了。m局长可是出10万英镑要他的脑袋呢。而克里斯塔多也想借邦德之手置他于死地。好吧,他最好赶紧开工。邦德直直盯着那个女人,当她转过头也看向他时,发现他在对自己笑。她扫了他一眼,嘴巴只微微地翘了一下,便从盒子里抽出一支香烟,点着,头稍稍一抬,把烟雾轻轻吐向上空。她的轮廓很漂亮,看似是在享受着香烟,然而邦德知道她是故意做给他看的。
附近的电影院差不多要散场了,餐厅要准备迎接那批观影完毕的顾客了。餐厅领事正在督促着手下的人员把客人已经离去的空桌收拾好,重新布置。又是一阵忙碌,侍者们动作熟练地把餐巾铺放到桌子上,伴随着玻璃杯和餐具的碰撞声,桌面又是一副整齐的模样。模糊中,邦德感觉他桌边的一张空椅子被快速挪走,被用来去拼凑旁边的六人桌。他开始询问克里斯塔多更多的一些细节问题,如恩里科·科伦坡的个人习惯,他住在哪儿,米兰公司的地址,他还对什么生意感兴趣之类的。他没有留意身旁的那张空椅子从空桌子挪到另一处,然后再挪到另一处,最后搬进了办公室。当然,他没有任何理由去留意这个。
这时椅子被搬到了办公室,恩里科·科伦坡挥手示意餐厅领事出去,随后锁上了门。他走到椅子边,把上面的方形椅垫拿开,放到桌子上。他把椅垫一边的拉链打开,从里面拿出了一个磁带录音机。他按停了录音机,倒带,再重新开始播放,调好速度和音量后,他坐在桌子上,点了一根烟,听着录音。他不时地调速,或者重复播放某些段落。最后,录音机里传出了邦德吃惊的声音:“她就是,是她啊?”然后声音停止了,伴随而来的是餐厅嘈杂的声音,恩里科·科伦坡关掉了录音机,安静地坐在桌子上看着面前的机器,足足一分钟。他面无表情,全神贯注地在想着某些事。随后他看向了别处,眼神却空无一物,轻轻地骂了声:“该死的狗杂种。”他慢慢地站了起来,走到了门边,开了锁,又回头瞥了一眼那台录音机,再次强调了一遍,“该死的狗杂种!”随后他走出了办公室,回到他的位子上。
恩里科·科伦坡快速急切地跟那女人说了几句。女人边听边点头,同时望向了另一端的邦德。此时邦德跟克里斯塔多正起身准备离开。她压低了嗓子愤怒地骂着科伦坡:“你真恶心。每个人都是这么说你的,大伙儿都让我提防你,看来他们是对的。你以为在你的这间破餐厅请我吃了顿饭,就有权下三烂地侮辱我。”女人骂着骂着,声音越来越大。现在她抓起手提包,站了起来准备离开。她正好站在了邦德想要离开的那条道的桌子后,挡住了邦德。
恩里科·科伦坡气得黑了脸,他也站了起来,骂道:“你这个该死的澳大利亚婊子……”
“你怎么敢侮辱我的家乡?你这只意大利癞蛤蟆!”女人一边回骂道,一边拿起身旁还剩下半瓶的红酒往男人脸上泼去。男人朝着女人走过去,她退后时踉跄了几步,正好撞到了邦德身上。而这时的邦德正跟克里斯塔多站在一块儿,礼貌地等待着对方离开。
恩里科·科伦坡站在那里喘着气,用餐巾把脸上的红酒抹掉。他狂怒地对那女人说道:“你不要指望再踏进我餐厅半步!”往前面的地板吐了几口唾沫后,他转身,大步走进了办公室。
餐厅领事闻声匆忙赶来。这时餐厅里的每个人都停下自己手头上的动作,在盯着这场闹剧。邦德伸手搀扶着面前的女人,问道:“让我送你出去?”
她挣开了邦德的手,依旧生气地骂道:“天下乌鸦一般黑。”这时她才想起自己失礼了,生硬地说,“我不是说你,你是好人。”随后她傲慢地走向餐厅的出口,而邦德紧随其后。
餐厅里一阵侍者忙碌的嗡嗡声和餐具摆放碰撞的声音。每个人都兴致勃勃地讨论着刚刚发生的情景。餐厅的领事,表情凝重地站在门口,为他们打开了门,他向邦德道歉道:“很抱歉,先生。谢谢惠顾。”这时一辆出租车慢慢驶了过来,领事召唤了车子停到人行道边,并打开了车门。
女人上了车。邦德也紧跟着上去,关上了车门,朝着窗外的克里斯塔多说道:“明天早上我会给你电话的,好吧?”没等对方答复,他就靠回到位置上,朝座位另一端的女人问道,“你要去哪里呢?”
“艾姆巴萨杜酒店。”
车子走了一小段路,他们彼此都没有说话。这时邦德打破沉默,问道:“要不要先找个地方喝点什么?”
“不了,谢谢。”她迟疑了一下,“你很好,但我今晚有点累了。”
“那改天晚上?”邦德问道。
“或许可以,但我明天要到威尼斯去。”
“我也刚好要去那里。明晚能赏脸一起吃个饭吗?”
女人笑了笑,说道:“我一直以为英国人都很腼腆的。你是英国人,是吗?你叫什么名字?做什么的?”
“没错,我是英国人。我叫邦德,詹姆斯·邦德。我是个作家,专写冒险故事。我正在写一部关于走私贩毒的小说,发生在罗马和威尼斯。问题是我对这方面知道得不够多。所以我准备去探探路,找点素材。你知道其中的一些故事吗?”
“这就是你跟那个克里斯塔多一起就餐的原因。我认识他,他名声不好。不知道,我不知道什么故事。我知道的跟普通人一样多。”
邦德饶有兴致地说道:“那正是我想要的。我说的‘故事’指的不是小说。我指的是或许离真实很近的一些高级别的八卦消息。那些八卦对于一个作家来说像钻石一样宝贵。”
她笑了起来,问道:“你指的是,我们常说的那些钻石?”
邦德答道:“是的,我不是完全靠当作家为生,我也卖过一些电影剧本,如果我的故事足够逼真的话,我敢说他们真的会买去拍电影。”他把手伸了过去,搭在她那只放在膝盖上的手上。她没有把手抽开。邦德补充道:“是的,钻石,像梵克雅宝[7]的钻石夹那样珍贵。成交?”
现在他们已经到达艾姆巴萨杜酒店了,这时她才把手抽出来,拿起旁边的手提包,转过头面向他。这时酒店的门卫已经替她打开了车门,街道上的光投射进来,照得她的眼迷离闪烁。她很认真地审视着他的脸,说道:“天下乌鸦一般黑,但至少有些没那么黑。好吧,我会再跟你见面的,不过不是一起聚餐,也不在公众场合。我每天下午都到利多岛[8]晒日光浴。我不去那些人多的海滨,只到岛最南边的阿尔罗贝尼活动,英国诗人拜伦过去常在那儿骑马呢。后天下午3点,你可以坐水上巴士到那儿找我。我要在入冬前好好享受最后一次日光浴。那里会有很多的沙丘,在那把淡黄色大阳伞下的,就是我。”她微微一笑,说道,“然后你敲敲伞,说来拜见莉莎·鲍姆小姐就可以了。”
她下了车,邦德也跟着走了过去。她伸出手来:“谢谢你的关照。晚安!”
邦德握了握她的手,说道:“那就,后天下午3点,我们到时见。晚安!”
她转身走上了酒店前弯曲的台阶。邦德若有所思地看着她,随后转身回到了出租车上,告诉司机到国民酒店。他靠着椅背,一路上看着窗外闪烁的霓虹灯穿梭而过。目前几乎一切都进展得太顺利了,包括这出租车也在飞速狂奔。邦德心里有些不安,现在唯一可控的就是这辆车了,于是他凑向前,告诉司机不着急,开慢点。
从罗马到威尼斯首选的是拉古纳快线,每日正午发一趟车。邦德早上在1站用密线跟伦敦总部费尽口舌地通了一番话,差点就误了班车。拉古纳快线设计时尚,线条流畅,然而只是金玉其外。车厢里专为体型较小的意大利人设计的座椅,让邦德坐得有点窘促;列车里面空气不流通,员工推着餐车在不同车厢间往返,忍受着来自全球各地的旅客,尤其是外国旅客混杂在一起的糟糕气味。邦德坐在铝合金车厢靠后的过道边上,正好是车轴上方。车速很快,颠簸得很,窗外哪怕大风刮来了凌霄宝殿,他也没心思去观赏。他把目光放在车厢内,看着一本不停晃动的书,桌上的基安蒂红葡萄酒晃晃荡荡地溢出洒到桌布上。他不时挪动着那双僵硬的长腿,也不时咒骂着意大利的破列车。
终于来到了梅斯特火车站,周边的景象如同一幅18世纪的铜板雕刻画,而铁路像一根死气沉沉的手指直直地伸向威尼斯。列车继续前进,迎面而来的景象惊艳得让人颤抖不已,久久不能忘怀:大运河水波潋滟,河水晃晃荡荡地流向天际,融入斜阳殷红的余晖中,随后格瑞提皇宫酒店看起来富丽堂皇,让人不禁想要兴致勃勃地体验一番,邦德早该在里面订上最好的大床房的。
当晚,邦德如同流水般散尽千金,塑造了一个有着远大前程、享受高端精致生活的作家形象。他去了哈尼酒吧,佛罗莱恩咖啡馆,最后还走进了夸德里咖啡馆,他想要找一个姑娘,一个对他先前所塑造的形象感兴趣的姑娘,建立关系。不管这位游客此行的目的有多么崇高或严峻,在威尼斯的第一个夜晚,他还是短暂地兴奋了一阵,最后他愉快地走回格瑞提皇宫酒店,整整八个小时,酣然入睡,一夜无梦。
5月跟10月是观赏威尼斯最佳的时节。那时的白日阳光柔和,夜里则挟着凉爽的微风。曼妙景致和清新空气可以让旅客饶有兴致地走上数英里各种样式的石路也不觉疲倦,不像炎炎夏日那般,走上几步就受不了。那时游客也没那么多。威尼斯是世界上一个独特的可以一下子轻轻松松容纳下十万游客的城市,它毫不费力地把数千人藏在各条小道上,挤进宏伟的露天广场中,塞到水上穿梭的巴士上,四处营造一副人山人海、熙熙攘攘的景象,然而人少的时候,跟零零散散的小旅行团和穿着皮短裤的散客一起休闲地游览这座城市也别有一番风味。
邦德第二天花了一个早上漫步在错综复杂的小街上,希望能找到一些线索。他参观了几个教堂,其实他并无闲情观赏教堂的建筑之美,只是为了能出其不意地快速从侧门溜走,再回头观望是否有人偷偷跟着他从正门进来。确定没人跟踪后,邦德去了佛罗莱恩咖啡馆,点了一杯美式咖啡,听着身旁两个自命不凡的法国人喋喋不休地评论着圣马可广场前游客比例严重失调的情况。邦德听着只觉无聊,脑子一热,买了张明信片寄给他的助理,那时她随乔治小组的人员一起到意大利,协助过他的工作,让邦德终生难忘。他写道:“威尼斯很美妙。刚视察过这里的火车站和证券交易所,令人大饱眼福。下午要到市镇自来水公司游览,接着要到电影院去看场碧姬·芭铎[9]主演的电影。你听过《我的太阳》那曼妙的曲目吗?与这儿的浪漫风情有的一拼,让人意乱情迷。詹姆斯·邦德。”
邦德对自己涌泉般的文字相当满意,早早享用了午餐便回酒店去。回到酒店,他一锁上房门,脱下大衣,便匆匆地查看自己的瓦尔特刑警手枪。他推开保险,练习了一两次快速拔枪动作后,把手枪套回皮套上。是时候出发了。他抵达浮动码头,登上了12点40分前往阿尔贝罗尼的水上巴士。船开动了,平镜般明亮的威尼斯泻湖渐渐被它抛在身后。而邦德正坐在船头,心里在嘀咕着接下来又会发生什么事呢。
阿尔贝罗尼的码头设在利多岛南部面向威尼斯那边,阿尔贝罗尼海滨浴场则在另一边面对着亚得里亚海。从码头到阿尔贝罗尼海滨浴场横跨利多岛,期间需要穿过一条半英里长的泥路,路面尘土飞扬。这个岛屿相当著名,而它的最南端则像个遗世独立的荒芜世界。沿着这个狭长岛屿的南部走上1英里,便看到一些豪华别墅建筑。渐渐地,豪华建筑越来越少,出现在邦德眼前的便是一堆残旧的刷着灰且还没竣工的别墅和一堆烂尾楼,凌乱地分布在这个区域。四处一片荒芜,只剩下阿尔贝罗尼的一些小渔村、孩子的疗养院、意大利军队部署的实验火车站、先前战争留下的长满野草的炮台。这个细长条带状岛屿的中心是个荒无人烟的高尔夫球场,褐色球道曲曲折折地蔓延在旧时防御工事的废墟中。并没有很多人来威尼斯打高尔夫球,这个地方之所以仍旧奄奄一息地存在着,也只是因为这个岛上的一些大酒店讲究派头,以此来吸引高端客户。整个高尔夫球场四周被高高的钢丝网围住与外世隔绝,里面仿佛在保护着一些珍宝或在死守着什么秘密,警告着旁人“禁止入内”“高度危险”。铁丝网外围处,矮树和沙丘间的地雷甚至还没有清除干净,周边生锈的金属丝上都挂着指示牌,上面写着“有地雷!危险!”,下方则印着一个骷髅和两根交叉的骨头。整个区域都让人窘促不安,给人苍凉的感觉,与一个小时前刚刚离开的威尼斯那儿的欢愉盛世有着巨大反差。
邦德穿过岛屿走了半英里路,来到海滨时,身上稍稍出了点汗,他在这段泥路的最后一棵合欢树下站了会儿,透透凉,也正好可以休息下。在他面前是一扇看着并不牢固的木制拱门,拱门中间最高处用蓝色油漆写着“阿尔贝罗尼海滨”几个字,字都已经有点褪色了。远处是一排排同等大小被废弃了的木屋,随后就是100码宽的沙滩,还有一片宁静的大海,厚厚的像一块蓝色大玻璃。海滨一个人也没有,整个地方仿佛已经封闭了,但当他走过拱门,他听到无线电广播播放着那不勒斯[10]特有的音乐。那轻声悦耳的音乐声从破旧的小屋传出,小屋外墙上贴满了可口可乐以及多款意大利软饮的广告。墙边堆放着几张折叠式躺椅,两个脚踏船,还有一个泄了一半气的儿童海马气垫。这里看起来完全一副被遗弃的模样,邦德难以想象这竟是个营业场所,更别说在夏日旅游高峰期的时候。他走下铺在地上狭窄的木板道,踏入了柔软的、被太阳晒得滚烫的沙地,绕过排排木屋,走向了海滩。他走到了海边,把脚泡到海水里感受水的凉意。左边,广阔空旷的沙滩起起伏伏地向利多岛市中心蔓延,最终消失在秋日的热霾里;而右边,则是半英里的海滩,在岛屿尽头与防波堤交际,戛然而止。防波堤如同一根手指伸进了镜子般的大海,岛屿最边上的防波堤上不时有渔民伸出的一根根柔软的吊杆,在垂钓章鱼。海滩后面则是沙丘,与铁丝网围着的高尔夫球场连成一片。沙丘边缘,离邦德大概500码处的地方,他看到了一个淡淡的小黄点。
邦德朝黄点走了过去。
“呃哼。”邦德清了清嗓子。
邦德直接走到她身旁,俯视着她。只见她躺在一条黑白相间的浴巾上,大阳伞透亮的影子挡住了她的脸,而她的身子则沐浴在阳光下,黑色比基尼下的皮肤抹了乳液,在太阳照射下油亮亮的。
女人伸手把身上的比基尼往上拉了拉,眯着眼睛看着他,埋怨道:“你早了五分钟,我跟你说过要先敲伞的。”
邦德紧挨着她坐在了太阳伞的影子下,掏出一张手帕擦了擦脸,说道:“整个沙漠里,只有你这儿刚好有棵大树好乘凉。外头太热了,没办法我只能赶紧进来。在这鬼地方碰面,亏你想得出。”
她笑了起来,说道:“我像葛丽泰·嘉宝[11]一样,喜欢一个人待着。”
“这里就只有我们?”邦德问道。
她瞪大了眼睛,问道:“什么意思?难不成我还带个保姆?”
“因为你说过天下乌鸦一般黑的话……”
“哈,但你是一只有绅士风度的乌鸦啊。”她咯咯地笑着说,“乌鸦殿下。不过,这里确实太热了,而且沙子也太多了。怎么说我们也是在谈桩买卖,对吧?我给你讲关于毒品的故事,而你给我钻石夹,梵克雅宝的钻石夹。还是你改变主意了?”
“没有。你说得没错。那我们从哪里开始呢?”
“你提问,你想知道些什么呢?”她坐了起来,双手抱着膝盖,眼里已经没了挑逗的眼神,变得有点专注,或者说是一点警惕。
邦德意识到她的变化,看着她轻松地说道:“他们说你的朋友科伦坡在这一行是个大人物,给我讲讲他的事吧,在我的书里他会占上很大篇幅。当然,我不会用真名。但我需要细节,他究竟是怎么干的。等等这些。这些可不是一个作家单凭想象就能创作出来的。”
她垂下了眼睛,说道:“恩里科会大发雷霆的,如果他知道我把他的秘密说了出来。我不知道他会对我做出些什么事来。”
“他不会知道的。”
她很认真地看着他,说道:“尊敬的邦德先生,他没有什么是不知道的。他向来料事如神,他也多疑多虑。”邦德留意到她快速地瞥了一下他手上的表,“没准他已经神经兮兮地派人跟着我来到了这儿。真是这样,我也不会感到意外。”她突然伸手扯住了他的袖子,神情变得慌张,急切地说,“你最好马上离开,你不该来这儿的。”
邦德大大方方地低头看下表,正好3点30分。他转了一下头,观察了一下太阳伞后面海滩的状况。只见不远处澡堂小屋附近,热霾之中三个穿着深色衣服的男人不动声色地悄悄移动着。他们向着海滩这边而来,三人步调一致,仿佛在列队操练。
邦德站了起来,看着身下那个低着头的人儿,冷冷地说:“我懂你的意思。告诉科伦坡,从此刻起,由我来书写他的人生故事了。而且我是个锲而不舍的作家。再见!”说罢,邦德向着岛屿尽头那一端跑去,这样他就能顺着海岸进入村庄,安全地混在人群中,往回逃跑。
脚一下海滩,那三个男人便同时加快移动的步伐,他们的胳膊和腿都有规律地使劲摆动着,仿佛刚刚进行完自旋训练的长跑运动员。当他们小跑经过女人身边时,其中一个男人抬起了一只手跟她打了个招呼。她也挥手回应,随后躺下,脸部朝下地翻了身,或许她想要烤一下自己的后背,也或许她不想看到这场追捕。
天实在太热了,邦德跑出了一身汗,边跑边把领带扯下塞进了口袋。然而那三个男人也面临如此状况。这是一场事关体能的比拼,就看平日谁训练得更好了。到达了岛屿尽头,邦德一下爬上了防波堤,回头看了一眼。其中一个男人还远着,不过另外两个人成扇形分开穿过高尔夫球场封闭区域的边缘地带正快速向自己冲来,似乎没有留意到那些骷髅的危险提示。邦德一边沿着宽阔的防波堤飞奔,一边估量对方与自己的角度跟距离,另外两个男人已经径直穿过铁丝网形成的三角阵底边了,形势迫在眉睫。
邦德的衬衫已经湿透了,他的双腿也开始酸痛。他估计已经跑了有1英里了吧,还要跑多远才安全呢?防波堤上嵌着一些古老的炮台,隔一段距离就有一个,渔船在前往亚得里亚海前可以把锚抛上去,在泻湖稍作休息。邦德根据自己的脚步估算了一下炮台间的距离,大概50码。而这里到墙的尽头,也就是到小村庄的第一排房子处,一路上又有多少个这样的炮台呢?邦德数到第三十个,道路就消失在热霾中。或许还要再跑1英里。他能跑到那里,并且以足够快的速度摆脱那两个男人吗?邦德如鲠在喉,现在他不仅仅是西装湿透了,他的裤子也蹭着他的腿。现在他身后300码处,有一个追捕者。而他的右手边,沙丘堆中,另外两个追捕者也若隐若现地向他这边赶来,且越来越近了。左手边,则是一个20英尺的斜坡石筑墙,下方的绿潮正涌向广阔的亚得里亚海。
邦德正打算放慢速度,保存好体力,然后与那三个男人开枪决斗,可霎时接连碰到的两个景象让他改变了主意。他发现前方热霾处,有一群用长矛捕鱼的渔民。其中五六个在水里头,也有几个在防波堤上晒着太阳。而另一边,沙丘堆那边,响起一阵轰鸣的爆炸声。泥土、矮树还有看着像是人身上的什么东西,都如涌泉般喷向空中,一小阵冲击波也向邦德袭来。邦德停下了脚步想看看发生了什么状况。只见沙丘堆后的另一个男人也停了下来,他站在那里目瞪口呆,嘴里慌慌张张、含含糊糊地说着话,突然他瘫坐在地上,双手抱着头。邦德明白发生什么事了,也知道那个男人不会起来继续追赶了,除非有人过来扶着他离开。邦德心里一震,现在他只需再走200码就能抵达渔民那儿了。他们已经聚集在一起,看着他这边了。邦德努力拼凑了几句意大利语,向渔民喊道:“我英国。请,警察在哪里?”说罢,邦德回头看了一眼,奇怪,这么多渔民看着呢,那个男人还继续朝自己追来。现在他已经赶上来了,就在邦德身后不到100码处,手上还拿着一把枪。而前方的渔民也成扇形分开堵住了他的路,他们手持捕鲸炮,已经准备就绪。中间的是个大个子的男人,他赤身裸体,只在腹部下围着一块小小的红色布条,一副绿色面罩推到了头顶,蓝色的脚蹼向外成“八”字,两手交叉站立着,像极了卡通片里面那只自以为是、愚蠢的癞蛤蟆[12]。但很快邦德便打消了那有趣的想法,中间的那个男人正是恩科里·科伦坡。邦德喘着气,慢慢地向前走着,下意识地把手伸到外套下把枪拔了出来。
科伦坡看着邦德逐渐靠近,在双方距离20码时,他轻轻地说道:“拿开手上那玩意儿,秘密情报局的邦德先生。我们手上可是二氧化碳捕鲸炮,你最好停在那儿不要动,除非你想成为另一副曼特尼亚[13]笔下的圣塞巴斯提安[14]》。”他转过头用英语向右边的男人问道,“上周那个阿尔巴尼亚人站在多远的地方来着?”
“20码,主人。鱼叉完全穿过身体。那人很胖,比这个家伙大概胖一倍。”右手边的男人回答道。
邦德停下了脚步,身旁恰好有条铁制的系船柱,他便坐了下来,手持着枪搭在膝盖上,瞄准科伦坡的大肚子,说:“就算我身中五根鱼叉,我仍旧可以一枪让你毙命,科伦坡。”
科伦坡微笑着点了点头,与此同时,邦德身后的男人已经蹑手蹑脚地赶了上来,用鲁格尔手枪枪托朝着他的后颈椎狠狠一击。
当人的脑袋被击后,醒来的第一反应定会是一阵反胃。尽管身体还是很难受,邦德还是恍惚感觉到自己在船上,有人,而且是一个男人正用湿毛巾擦着他的前额,凉飕飕的,对方嘴里还用很糟糕的英语,喃喃低声安慰道:“没事的,朋友。会没有事的。会没有事的。”
邦德无力地躺在一张床上。这是一个小巧舒适的房间,有着一股女性的香水味,精致的窗帘,色彩斑斓。一个水手穿着褴褛的汗衫和短裤正俯身看着他,对方估计把邦德当作其中一个渔民了。见邦德睁开眼睛,他笑了,关切地问道:“好点了,是吧?很快就会没有事的。”他摸了摸自己后颈椎,安慰道:“有点伤,很快会结痂。在头发下面,姑娘们不会注意到。”
邦德虚弱地点了点头,霎时袭来的疼痛使他闭紧了眼睛。再次睁开眼睛,只见水手摇了摇头劝告他不要乱动,接着对方把自己手上的表挪到邦德眼前,上面显示着7点整,又用小指指着数字9,方用意大利语说:“和主人吃饭,明白?”
邦德用意大利语应了声:“明白。”
对方把双手放到脸颊旁,头歪在一边,做出睡觉的姿势,说道:“睡觉。”
邦德再次回应明白后,水手便走出船舱,头也不回地把门关上了。
邦德小心翼翼地下了床,走到了洗手盆边想要清洁一下自己。旁边的五斗柜上面,他的物品整齐地摆放着,除了他的枪,其他的一件也不少。邦德把东西一一塞进口袋,再次坐回床上,抽了根烟,想着当前的形势,然而他毫无头绪。只知道有人挟持他上路,更确切地说是出海。然而从水手的态度来看,对方似乎没有把他视作敌人。他惹的一大堆麻烦使自己成了阶下囚,科伦坡的一个手下甚至为此而丧了命,尽管是意外。这似乎不是简单地把他杀掉就可以解决的事情了。对方的柔和相待,或许只是交易的前奏。会是什么样的交易,他又有怎样的选择呢?
9点的时候,还是先前的那个水手,他进来领着邦德往下走了一小段路,把邦德独自留在了一个脏兮兮的小餐吧。里面摆着一张桌子和两张椅子,桌子旁,一辆镀镍的手推车上载着食物跟饮料。邦德拉了拉餐厅尾部的舱口,发现被栓住了。随后他打开舷窗,向外探了探。外面光线幽暗,仅仅可以勉强看出这是条两百吨级别的船,过去大概是艘渔船。船上有帆,听引擎声这艘船像是由单缸柴油机驱动的。邦德估计航速[15]为6至7节。远处漆黑的海面上有一簌簌微弱的黄光,船似乎正沿着亚德里亚海岸行驶。
舷口外传来栓被取下的咯咯响的声音。邦德立马关上舷窗,把头缩了回来。只见科伦坡从舱口走了下来,他穿着运动衫和粗布牛仔裤,脚踏一双凉鞋走了过来,一副狡诈和嘚瑟的神情。他在其中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手对着另一张挥了挥,对邦德说:“过来吧,我的朋友,这里有吃有喝,还有很多话要跟你说。不要像个小孩一样幼稚,都是成年人了,对吧?你想喝些什么,杜松子酒、威士忌还是香槟?对了,我来介绍一下,这些香肠是整个博洛尼亚顶级的,这些橄榄是我家庄园产的。还有面包、黄油,菠萝伏洛干酪是烟熏过的,而这些是新鲜的无花果。虽说都是些乡下东西,但都是有益健康的。来,这些肯定能勾起你的食欲。”
随即他爽朗地笑了起来,笑声富有感染力。邦德给自己倒了杯烈性威士忌和苏打水,然后坐了下来,问道:“为什么非要弄出这么多麻烦?我们可以好好见面的,是你非要弄那个戏剧化的插曲,让自己的人掉了命。在餐厅派个女孩这样勾搭我,幼稚得我都无话可说了。我只好顺水推舟跳到陷阱里看看你们在玩什么花样。这些我都已经跟我的上司汇报过了,如果明天中午我还没有回去,国际刑警跟意大利的警察会来势凶猛地紧追着你不放。”
科伦坡忖量着邦德的话,说道:“倘若你准备自投罗网,下午又怎么会想要逃跑呢?我派人去接你,把你带到船上,本该可以和和气气的。现在我好端端没了一个得力助手,而你险些脑袋开花。我真的是搞不懂你怎么想的。”
“我瞧那三个男人不顺眼,一看就知道是杀手。我以为你想要做什么傻事。只要派个姑娘就好,那几个男人完全是多余的。”
科伦坡摇了摇头,解释道:“莉莎只是想要了解你更多,但一无所获。她现在只怕是跟你一样恼着我。人生真不容易啊,我想要跟所有人做朋友,现在只一个下午就多了两个敌人。太糟糕了。”科伦坡露出一副真心难过的表情。他用餐刀切了一块厚厚的香肠,不耐烦地用牙齿扯下肠衣嚼了起来。他又灌了一杯香槟,连带着满嘴的香肠一起咽了下去,随后他摇了摇头,向邦德责备道:“我一贯如此,一发愁就想要吃东西,而且这个时候吃的东西又总消化不了。现在你让我愁得不得了。你刚刚说我们本可以好好见面,把事情讲清楚,我不需要弄出这么多麻烦。”他摊了摊手表示无助,继续道,“我怎么知道事情会这样?顺便插句,你让我手上染了马里奥的鲜血,我可没让他走捷径跑到险区里头啊。”科伦坡愤怒地敲了敲桌子,现在他朝邦德叫嚷道,“你说全是我的错,那就不对了。是你的错,全是你的错。你答应了克里斯塔多要来杀我。我又怎么能安排跟一个要杀我的人坐下来好好谈话呢?嗯?你告诉我。”科伦坡抓起一条长面包卷塞进嘴里,眼里烧着熊熊烈火。
“你他妈的究竟在说些什么?”邦德问道。
科伦坡把剩余的面包卷扔到桌上,站了起来,目光死死地锁住邦德,走到一旁的五斗柜,拉开最上层抽屉,从里面翻出一个邦德看着像是录音机的放音机器。责备的目光仍旧盯着邦德,他回到位子旁,把机器放在桌上,坐下以后,按了一下开关。
邦德拿起一杯威士忌,眼睛凝视着手上的杯子,侧耳倾听。录音机传来微弱的声音:“很好。现在,在我提供信息给你前,做个实诚商人,先把条件谈好,好吧?”声音继续播放着,“我要1万美元……你不能透露信息的来源,哪怕严刑逼供……这个组织的老大是个十恶不赦的人。我要他完蛋,去死。”录音机里头传出餐厅嘈杂的声音,里面的对话沉默了片刻,邦德在等待着自己的声音,与此同时,不禁想着第三个条件是什么来着,自己当时说了些什么呢?这时录音机里传来的声音为他解了惑,“你要知道我保证不了这个。我只能说,如果对方想要杀我,那么我必定会解决他”。
科伦坡关掉了录音机,邦德把手上的威士忌一咽而下,才敢把头抬起,看着面前的人,为自己辩护道:“那也不能说明我要杀你。”
科伦坡忧伤地看着邦德:“对于我来说它能。这些话可是出自一个英国人嘴里,言出必行的。战争时期,我为英国效力过,抵抗运动中,我还获取了国王奖章。”说罢,他把手伸进口袋,从里面掏出一个系着红白蓝缎带的银质自由勋章,“看!”
邦德仍旧盯着对方的眼睛,说道:“然后净做些磁带里头说的那些事?你早就不为英国效力了。现在你居然为了钱,与它为敌。”
科伦坡不以为然地轻哼一声,他用食指轻敲着录音机,冷冰冰地说道:“我全都听到了。简直一派胡言。”他一个拳头重重敲到桌面上,震得上面的玻璃晃动着,他狂躁地怒吼道,“胡说,胡说八道!没有一个字是真的。”他气急败坏地跳了起来,身后的椅子霎时倒地。他又慢慢弯腰扶起了椅子,拿起了一瓶威士忌,走到邦德身旁,给他倒了大半杯酒。他又回自己位置坐下,把香槟放到自己桌前。现在他平静下来,表情镇定严肃,心平气和地对邦德说:“也不完全是胡说的。那王八告诉你的也有一丁点儿是真的。所以我也不打算跟你争辩些什么。你或许不信任我,你或许已经把警察牵扯进来了。那会给我跟我的伙伴带来好多麻烦的。即使最终你或其他人找不到理由杀我,这些也会给我带来丑闻,会把我毁掉。与其这样,我倒不如告诉你真相,你到意大利一直在找的真相。用不了几个小时,天就要亮了,到时你的任务就可以完成了。”科伦坡响了下手指,“转眼间,像这个一样。”
邦德问道:“克里斯塔多说的哪些不对?”
科伦坡看着邦德,忖量着,最后他开口说:“我的朋友,我做的是走私的行当。这个没错。我或许还是整个地中海一带干得最成功的。在意大利一半的美国烟草都是我从丹吉尔带过来的。黄金?整个黑市的黄金都是我提供的。钻石?我在贝鲁特[16]有自己的供应商,直接把钻石运到塞拉利昂[17]和南美。旧日里,药物匮乏那一阵,我还能贿赂美国的一些基地医院,搞到金霉素、青霉素之类的药品挣钱。还有很多其他的,我甚至为那不勒斯的富豪们弄到过叙利亚跟伊朗的漂亮姑娘。偷渡犯人出境的事我也干过。不过,”科伦坡把拳头打到桌上,愤怒地补充道,“毒品,海洛因、鸦片、大麻这些,没有!从来没干过!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干这些。这些都是魔鬼,相比之下其他那些根本算不得什么。”科伦坡抬起了他的右手,“我的朋友,我以我母亲的名义发誓,我说的都是真的。”
邦德感觉看到了些眉目,他打算相信对方。他甚至莫名地觉得自己有点喜欢这个贪婪、暴躁的海盗,这个差点被克里斯塔多陷害的男人。邦德问道:“不过,为什么克里斯塔多要针对你?他又能得到些什么?”
科伦坡伸一根手指在他面前慢慢地来回晃了晃,说道:“我的朋友,克里斯塔多是什么人?他是个最大的两面派,两边都瞒着。为了争得美国情报中心和毒品调查科的保护,他必须时不时地抛出一些无辜的人,一些在这个大游戏边缘的小人物作为牺牲品。但这回英国的情况有点不一样,这里头涉及的运输网络太庞大了。为了保护这些,他必须扔出一个大点儿的人物来背这个大锅。然后他们选中了我。当然,如果你有精力去调查,花足够多的钱去买情报,你就会弄清楚我究竟做的是什么买卖。但现在每一条指向我的线索,都只会使你离真相越来越远。我知道你们秘密情报局的做事风格,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最后你们会把我送进监狱。但你一直在追捕的那只大狐狸恐怕只会在偷笑,真正的猎物逃之夭夭。”
“克里斯塔多为什么想要你死?”邦德问道。
科伦坡看似狡猾地说道:“我的朋友,我知道得太多了。在一些走私船的兄弟会中,我们常常会有意无意地发现其他人的隐私。就在不久前,就是这艘船,我们跟来自阿尔巴尼亚[18]的一艘小炮艇发生了走火事件。我们很幸运地射中了他们的燃料箱,他们的炮艇着火了,最后只剩下一个人活着。我们套了他一些话,为此我知道了很多,包括一些机密信息。但那时我像个傻子一样,居然在地拉那北部的海岸把他放了,后来就是这些使我惹上了麻烦,我不该放了他的。打那以后,克里斯塔多就盯上我了。幸运的是,”科伦坡咧着嘴贪婪地笑了,继续说道,“我得到了一个情报,他还蒙在鼓里。我们明天一大早就赶过去碰个面,就在圣玛丽亚,安科纳北部的一个小渔港。到了那儿,我们就知道有什么惊喜了。”说罢,科伦坡发出一阵刺耳、残暴的笑声。
邦德冷静地问道:“你要价多少?你说明早我的任务就能完成,你要多少钱?”
科伦坡摇了摇头,不以为然地说道:“不要,一个子都不要。我们恰好只是目标一致而已。不过我要你的承诺,今晚告诉你的这些只有你我二人知道,必要时,再加上你的伦敦上司。所有这些都不能传到意大利,让他们知道半点风声。你能答应吗?”
“当然,我同意。”
科伦坡站了起来。他走到五斗柜前,从里面拿出了邦德的枪,递给邦德,说道:“我的朋友,那种场合你最好带上这个,肯定会用到的。还有你最好睡会儿,休息一下。早上5点我给所有人都备好了朗姆酒和咖啡。”他伸出了手,邦德也伸手与其握了握,瞬间,这两个男人冰释前嫌,成为朋友了。邦德意识到这个情况,不太自然地说道:“好的,科伦坡。”然后走出餐吧,回到他的客舱。
这艘哥伦比纳号船有十二个船员。都是年轻、强壮结实的小伙子。早上5点,餐吧里,大伙儿都坐在一块,也喝着科伦坡给他们准备的热咖啡和朗姆酒,一边轻声地说着笑。船里四周黑暗,一盏防风灯带来了唯一的光,邦德感受着从前去“金银岛”时的刺激感与秘密共谋的氛围,不禁暗笑。科伦坡一个个地检查着他们的武器装备,确保每人在运动衫下配有鲁格尔手枪,藏在运动衫下别在裤腰带上,还有口袋里头装着弹簧刀。科伦坡不时对他们的装配进行指导,表示赞扬或批评。邦德突然想到,科伦坡非常享受当前的生活,一种充满着冒险、刺激和危机的生活。那是一种犯罪性的生活,挑战着当前法律、国家烟草垄断、海关以及警察,但是这里头充斥着一股青春期的流氓气息,似乎改变着他的犯罪色彩,使其从黑变成白,或至少变成灰。
科伦坡看了看他手上的表,让手下都解散回到自己岗位上。他熄灭了防风灯,在黎明淡白的曙光中,领着邦德走上了驾驶台甲板。科伦坡发现船正沿着一条黑色的、布满岩石的海岸减速行驶,他指着前方说道:“绕过那个岬就到海港了。那里没人会察觉到我们的船。海港那边,预料不错的话,会有艘像我们船只大小的船正停靠在码头,顺着斜坡把货物卸到仓库。船上装的不是黑市货物,只是一卷卷新闻纸。绕过山岬,我们就会全力加速,靠近那艘船,我们会立马登上去占领它。对方肯定会反抗,没准双方会打得头破血流,我倒希望不用开枪。我们是肯定不会开枪的,除非他们开了。那是艘阿尔巴尼亚人的船,里面都是强悍的阿尔巴尼亚船员,枪战估计在所难免。这些敌人可都是你我共同的敌人,你到时可要好好地跟我们一起作战。但如果你被击中,那你就只能命丧黄泉了。明白?”
“知道了。”
邦德话一出口,轮机舱的传令钟发出一阵铃声,脚下的甲板也开始震动。小船全力加速达10节,绕过山岬,驶入了海港。
一切正如科伦坡所说,石砌码头旁停靠着一艘船,无所事事地在水面晃荡着。船尾处,一块厚木板从船上斜斜地伸出,搭在一间钢制仓库的入口。仓库看起来破败不堪,那个入口里面黑乎乎的,只看见电灯在里头微弱地冒着光。船的甲板上堆放着一卷卷看似新闻纸的物品,它们一卷一卷地被拿起放到斜板上,然后一个接着一个滚到仓库入口。视野范围内可看到对方大概有二十人,只有出其不意方可制胜。现在科伦坡的小船距离对方船只大概只有50码,对方有一两个男人已经停下了手头的活儿,朝这边望过来。其中一个男人见状还溜进了仓库。同时,科伦坡一声令下,发动机即刻停止,反推全开。船往那艘阿尔巴尼亚拖网渔船靠了过去,甲板上的一盏大照明灯也猛地一下开了,把周围照得一片雪亮。第一次强硬接触后,船上的铁锚已经抛到对方的铁栏杆上,船身也与对方的平行,科伦坡领着手下的人哗啦啦地拥上对方的船。
邦德已经想好他的作战计划了。他一踏上敌方的甲板,便迅速地穿过船身,翻过另一边的铁栏杆,跳到码头上。栏杆到码头足有12英尺高,而他落地却如同一只猫那般轻巧,手指跟脚尖轻轻着地,随后他伏着身子等候了一会儿,盘算着下一步的行动。甲板上已经传来枪声,探照灯很快被打灭,现在只剩下灰蒙蒙的曙光。突然,敌人的一具尸体从船上摔了下来,摔到了他面前的石头上,四肢摊开,一动也不动。与此同时,仓库入口里头,一支轻机枪发起了攻击,枪口火光四射,一颗颗子弹快狠准,枪手相当专业。邦德借着船身的阴影朝仓库跑去,轻机枪手发现了他,并朝着他连发一阵子弹。子弹一颗颗从邦德身边飞过,打到船身的铁壳上,在黑暗中发出哀鸣的声音。邦德躲到了从船上伸出来的斜坡木板下,伏在地上向前爬。子弹不时地打到他头上的木板。邦德继续匍匐前进,斜坡下的空间越来越小,直到再不能前进,他正考虑着从左边或右边逃出去。这时头上传来一阵砰砰的重击和快速滚动的声音,想必一定是科伦坡的手下砍断了绳索,那堆新闻纸一卷卷地滚下斜坡。现在,机会来了。倘若轻机枪手正候着邦德,他定以为邦德会从右边跃出,而朝着右边开火。于是邦德从木板下方朝左边一跃而出。果然,只见轻机枪手正蜷伏在仓库的墙边,瞄着木板右方。在敌人枪口的小圆弧喷出火花前,邦德连发两枚子弹,把对方击中。对方顷刻倒下,手指仍旧紧紧地按住扳机,枪口还吐出阵阵火花,手上的枪震动着很快挣脱了主人,哗啦一声甩到了地上。
邦德朝着仓库门口跑去,却脚下一滑,头朝前栽了下去。他趴在那儿,过了一阵子才缓过神来,脸上沾了一摊黑乎乎、稠稠的糖浆。他低声骂了几句,手脚并用地爬了起来,冲到仓库墙角那一卷卷从船上滚落下来的新闻纸后掩护着自己。其中一卷,先前被轻机枪手击中破了一个洞,里面流出黑乎乎的糖浆。邦德拼命地抹掉手上跟脸上的东西,黏液散发着一股带着霉味的芳香,邦德感觉像是先前在墨西哥闻到过的一种气味,未经过加工的鸦片的味道。
这时一颗子弹狠狠地打在仓库的墙上,就在他的头部不远处。邦德把握枪的手在裤子后面擦了擦,身子一闪,跃到仓库门处。当他背靠着仓库入口处站着时,出乎意料的是,里面没有人朝他开枪。仓库里面异常安静而且阴凉。里面的灯已经关掉了,但外头天倒渐渐亮了起来。隐约中可看到一卷卷的新闻纸整齐有序地被堆放在一边,中央处留出了一条通道,而通道的另一头则是一扇门。这样的架势,挑逗着他,也挑战着他,想要他过去一探究竟,然而邦德嗅到了死亡的气息。他退回到入口另一边,离开了仓库。这时船上的枪声变得断断续续,不像先前那般稠密。科伦坡快速地朝邦德跑来,如同其他胖子跑步一般,他的脚几乎没有离地。邦德厉声命令道:“守着这扇门,不要进去,也不要让任何人进去。我要绕到它后面瞧瞧。”不等对方回应,邦德快速闪到仓库的拐角处,沿着仓库的侧面一直向前。
仓库约50英尺长。邦德放慢脚步,轻轻地走向前面的拐角处,他贴墙而立,快速往另一端扫了一眼,又立马缩了回来。拐角另一端有一个男人倚着仓库后部的入口站着,他的眼睛正朝着窥视孔往仓库里头窥探着。他手里拿着一个活塞,里面的导线一直延伸到门的底部。一辆蓝旗亚高级跑车停在他的身后,车子敞着顶篷,发动机没有熄火,在那里空转着,车头正对着一条尘土飞扬的公路,沿着路面可以看到一条深深的车辙。
那个男人正是克里斯塔多。
邦德单膝跪地,双手稳稳地举着枪,迅速往拐角挪了一小步,朝克里斯塔多脚部开了一枪,但没击中,子弹在目标不远处溅起一片灰尘。也就是这个时候,轰隆的爆破声炸响,铁墙爆破,墙上的锡片弹到了邦德,强烈的冲击力更是把他甩了出去。
邦德连忙爬了起来。这时仓库已经扭曲得不像样了,嘈杂声中仓库开始倒塌,如同一盒盒锡卡在相互撞击。而克里斯塔多早已钻进了车里,尾部腾起阵阵灰尘,开出了20来码。邦德做好射击姿势,仔细瞄准目标。瓦尔特手枪咆哮着连发三枪。最后一声枪声响起时,在50码开外,车子里伏在方向盘上的人儿猛地往后一仰,双手松开方向盘甩向了一边,头部往前一晃垂了下来。死者的右手伸出了窗外,如同在打着车子要向右转的手势。邦德猜想车子会停下,便向前追了过去,没想到死者右脚仍旧沉沉地踩着油门,而车子则保持惯性向前。邦德停下来看着它,只见它沿着平坦的大路穿过一片已经被烧焦的平原扬长而去,只剩下荡起的白色尘埃兴高采烈地一路相随。邦德感觉它随时都会突然转向路边,但是显然它没有,邦德只能站着看车子消失在初晨那片给人带来美好、希望的薄雾之中。
邦德拉上枪的保险,插回皮带上。他转身发现那个胖男人科伦坡正咧着嘴高兴地向他走来。他来到了邦德跟前,使邦德恐惧的事情发生了,他张开双臂,紧紧把邦德双臂抓牢,兴奋地用脸颊往邦德脸上蹭。
邦德吓坏了,连忙喊道:“天啊,科伦坡!”
科伦坡放声大笑起来:“哈,害羞的英国人!什么都不怕,就羞于表露情感。但我,”他拍了拍自己的胸膛,“我,恩里科·科伦坡可不一样,向来喜欢谁就大声说出来。如果不是你拿下了轻机枪手,我们早就完蛋了。实际上,我还是丢了两个人,其他很多人也受了伤。但对方只有六个还能站起来逃到村子里头,其他都完蛋了。不过没关系,警察肯定会把他们包围的。现在你还把那个王八克里斯塔多连人带车送去见阎王了。干得漂亮!不知道那辆小棺材车开到大路上会怎样?他已经伸手示意要右转进入高速路,我倒希望到时他记得拐进去。”科伦坡情绪高涨地拍打着邦德肩膀,继续说道,“不过,我的朋友,快,是时候离开这了。那阿尔巴尼亚船的通海阀都破开了,船很快就会沉下去。这个小地方没电话的,我们在警方面前先人一步了,他们没那么快赶上我们,得花些时间从渔民身上弄清状况。我已经向渔民中的头儿问过了,没人对那些阿尔巴尼亚人有什么好感。言虽如此,我们是没工夫留下处理这些的,得赶路了。回程是逆风,不好走,兄弟们受了伤需要包扎,威尼斯这边可没有信得过的医生。”
熊熊的火焰吞噬着支离破碎的仓库,滚滚浓烟里头有股蔬菜的芬芳冒出。邦德和科伦坡走到了上风口,看着眼前的一切。那艘阿尔巴尼亚船已经在下沉,甲板也浸在水中。他们涉水而过,登上了哥伦比纳号的甲板,邦德跟陆陆续续走过的人相互握握手,拍拍肩膀。其他人随即解开了两船相连的锚,向来时的山岬驶去。不远处的海滩边上有一堆小石屋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海滩边停靠着几只船,一群渔民正站在船边。他们一副阴沉的面孔,可当科伦坡朝着他们挥手并喊了几句意大利语后,那些渔民都欢呼雀跃地挥着手跟他告别,其中一个还大声地回了话,逗得这边船上的船员都大笑起来。科伦坡对邦德解释道:“他们表示我们干得比在安科纳电影院里看到的表演还要精彩,让我们一定要早日再来。”
邦德突然感到那阵兴奋的劲儿耗尽了。他只觉得自己很脏,胡子没有刮,身上也有一股汗味。他走了下去,从船员那儿借来了一把剃刀跟一件衬衣,回到自己的房间脱下衣服,好好地把自己清理一番。当他抽出枪,把它扔到床上时,他闻到了枪管里头一阵微弱的火药味。灰暗晨曦时的一阵阵恐惧、暴力和死亡情景又浮上心头。他把舷窗打开,外头的大海在尽情奔腾着,先前变幻莫测,逐渐消失在漆黑夜色中的海岸,现在也清晰可见,郁郁葱葱,风光旖旎。这时厨房那边飘来了一股煎培根的诱人香味。邦德连忙拉上了舷窗,穿好衣服,朝餐吧走去。
餐桌上摆放着一大盘煎蛋和熏肉,科伦坡一边吃着,一边把掺着朗姆酒的咖啡大口咽下,一切井然有序。
现在他嘴里嚼着吐司面包,说道:“我的朋友,这回我们可把克里斯塔多整整一年的鸦片原料给捣毁了,那些原料都是要运到那不勒斯工厂加工的。我确实在米兰也有类似的制药厂,但也只是图个方便存一下我的货。我生产的最致命的也不过是药鼠李和阿司匹林。克里斯塔多讲的那些故事,完全把他自己做的事栽到我科伦坡头上了。是他用鸦片提炼海洛因,是他雇用了通讯员把货物运到伦敦。对克里斯塔多他们来说,那艘大船的货物值上100万英镑呢。但你知道吗,我亲爱的詹姆斯?这些他可一个钢镚儿都没花。为什么?因为那可是苏联人送过来的礼物,是用来投放在英国内部的大规模、极具杀伤力的毒药弹。苏联人可是能够源源不断地提供毒药弹。这些都是从高加索的罂粟地运过来的,而阿尔巴尼亚则是个便利的储存地。但他们没有足够的人力去组织运作以及保护这些毒品,他们最终选中了克里斯塔多。是克里斯塔多组织建立了整个体系,是他代表苏联主子点燃了这根导火线。今天,我们只用了半个小时就粉碎了他们整个阴谋。现在你大可回英国告诉你们的人,整个毒品输送体系瘫痪了,还要告诉他们这场秘密战争的发源地不在意大利,一切都是我们的老朋友苏联干的。无疑,这些毒药弹是他们苏联情报部门打的心理战。但我也说不清楚。我亲爱的詹姆斯,”科伦坡笑着鼓舞道,“没准儿他们会派你到莫斯科去弄个明白。如果是那样的话,希望你能有幸找到一个像你的朋友莉莎·鲍姆小姐那样迷人的姑娘引领你走向真理之路。”
“你什么意思呢,我的朋友?她是你的。”邦德迷惑地问道。
科伦坡摇了摇头,解释道:“我亲爱的詹姆斯,我有很多朋友。接下来几天你会留在意大利写你的报告吧,显然,”他轻声一笑,继续往下说,“你还要把我说的一些事情核实一遍。也许你还要花上半个小时愉快地跟你美国情报中心的朋友讲讲这次的事件。在此期间,你可能会需要一位同伴,一位可以向你展示这个我深沉爱着的国度有多么迷人的同伴。在一些原始部落,有一个文雅的习俗,就是当你碰到喜欢的人,你可以借用你众多太太中的一个给对方以示敬意。我就是个遵循原始习俗的人,我没有妻妾成群,但我有很多像莉莎·鲍姆这样的朋友。在这个问题上她也是完全出于自己的意愿。我相信她正期待着你今晚回去。”说罢,科伦坡从他的裤袋里抽出一个玩意儿,一抛,东西叮当落在了邦德面前的桌上。科伦坡把自己的手放在心脏位置,真诚地看着邦德的眼睛,说道:“这是我的心意,真心实意的。这也是她的心意。”
邦德把东西拾起,这是一把钥匙,上面有个金属牌,写道:贝尔戈·丹尼利酒店,608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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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里拉:意大利货币单位。
[2] 苏格兰场:伦敦警察厅。
[3] 卡拉奇:巴基斯坦港市。
[4] 贝鲁特:黎巴嫩的一港口。
[5] 伊斯坦布尔:土耳其城市。
[6] 丹吉尔:摩洛哥港口城市。
[7] 梵克雅宝:法国著名奢侈品品牌。
[8] 利多岛:意大利威尼斯附近一个小岛。
[9] 碧姬·芭铎:法国著名性感女星,出生于1934年。
[10] 那不勒斯:意大利港市。
[11] 葛丽泰·嘉宝:美国电影明星,主演过《茶花女》《安娜·卡列宁娜》《双面女人》等影片。
[12] 癞蛤蟆:《柳林风声》第七章“蟾蜍先生”的一只小蛤蟆。
[13] 曼特尼亚:1431——1506,意大利画家。
[14] 圣塞巴斯提安:天主教圣徒,在三世纪基督教迫害时期,被罗马戴克里先皇帝下令乱箭射死。在文艺作品上,他被描绘成捆住后用乱箭射穿的形象。
[15] 航速:以海里/小时计算,简称节。航速1节=1852km/h。
[16] 贝鲁特:黎巴嫩港口。
[17] 塞拉利昂:非洲西部共和国,英联邦成员,首都弗里敦。
[18] 阿尔巴尼亚:欧洲巴尔干半岛国家,首都地拉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