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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三娘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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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瑾月离开安宁侯府,跟着骡车商队辗转几百里回到禹州城。

    她原名薛三娘子,是禹南村农户之女,七岁时为了筹措银两给母亲治病,自愿卖身,被人牙子带去京城卖进安宁侯府。

    十年王府一等婢女的生活,今儿再回禹南村父母已丧,兄长薛大郎娶了隔壁村一户沈姓女子,膝下一儿一女,小名东哥和鹊儿。

    薛大郎抹了一下嘴角的饭汤渍,站起身,一瘸一拐的朝着堂屋门口走去。

    “大哥,这么晚还要下田吗?”正和嫂子沈氏聊家常的三娘子唤着哥哥问道。

    “不下田,哥哥去把偏房拾辍一下。”

    “大哥,我去拾辍吧。”三娘子慌忙起身,却被沈氏拉住:

    “大郎,偏房久无人住,现在又是冬月,就让小姑和我住东间,你去西间跟东哥住。”

    薛大郎听见沈氏如此话语,黝黑的脸上涌起一丝欣慰:

    “全凭娘子做主,你们闲话,我去给牛添些草料。”

    “嫂子,我还是住偏房吧,我……”兄嫂的关心让三娘子有些局促,离家太多年处处陌生,而且还不知自己要住多久。

    沈氏似乎看出小姑的心思,拉着三娘子的手重新坐下,

    “小姑,父母亲不在了,这也是你的家。等明年打春暖和了,拾辍拾辍偏房你再搬进去。今冬暂时先这么住着,就是委曲你和我还有鹊儿一起住。”

    “嫂子,这话怎说的,是我……我本是死契还回来……”

    三娘子鼻头发酸,手被沈氏捂得发热,酸水便没有变成泪儿。

    “小姑,侯府能发放你身契让你回家,这是喜事啊,一家人一起,嫂子觉得比你在那劳什子侯府伺候人自在。”

    三娘子听出来沈氏说的实心实意,她从坐上骡车开始的担忧和不安,到此时都散了去。

    姑嫂两个一起撤了饭桌上的碗筷,沈氏去外面叫回来撒野的东哥和鹊儿,三娘子在灶房烧了热水,盛在木盆里,端进堂屋。

    “大哥怎么还没回来?”

    “爹爹就爱看老黄吃草料,还要给老黄挠痒痒。”被沈氏按住洗脚的东哥,嘴快回复。

    老黄是头耕牛,薛大郎腿脚不好,春耕秋收主要劳力就是他家的耕牛老黄。

    “爹爹回来了,”刚脱了鞋的鹊儿光着脚跑向门口,被进来的薛大郎抱起来,送到沈氏手上。

    “怎地去了这么久?”

    “老黄有点打蔫,给他多添些草料。”

    冬日农家无事歇息的早,灭了灯,沈氏搂着鹊儿躺在被窝里还想和三娘子拉家常,那边的鼻息深入浅出,人睡着了。

    从安宁侯夫人病重到丧礼出殡,她们四个一等婢女几乎没有睡过囫囵觉。

    离府后,雇了骡车跟着商队走了七天,三娘子白日黑夜都在骡车上。给商队领队孝敬的份钱加上车钱,这两样花费不少,哪里还奢侈到住店。

    回到家和沈氏睡到东间这一晚,三娘子是放松了身心睡的,因此外面天光大盛、后院传来嘈杂的人声才把她唤醒。

    她换上昨儿在禹州城现买的粗布衫裙,简单拢了一下滚乱的碎发,就往后院急奔,转过房角听见东哥的哭声。

    “老黄、老黄,醒来呀。”东哥搂着倒在地上的耕牛哭的气喘,薛大郎抹干眼睛站在手拎药匣子的人身边。

    “不行了,大郎,老黄到你家也有七八年了,日日劳累,吃的都是普通的草料,这两年只我给看病就多次,该走了。”

    “你再开方子,我去抓药,这回抓好药,我舍得。”薛大郎手足无措给拎药匣子的作揖。

    “大郎,省省药钱再寻思一头吧。”拎药匣子的转身走了,路过三娘子身边时好奇的看了她一眼,三娘子行了叉手礼。

    “嫂子,老黄怎么啦?”从沈氏怀里接过鹊儿,三娘子又附身去拉地下坐着的东哥。

    “老了,累了。今儿一早起来喂草料就不吃了,那时候还以为是病了,实在是老的吃不动了。”

    沈氏边说边扯了扯薛大郎的衣袖,

    “你和小姑回屋用饭,我去找张屠夫来。”

    “娘,别杀老黄,我不要吃肉了。”东哥哭着抱住沈氏的下裙。

    薛大郎:“不用找他,还得给他十文。”

    沈氏:“不找他,谁能杀?”

    薛大郎:“已经没气了,一会儿找他借剔刀,我来。”

    三娘子到家的第二天就在忙忙活活的杀牛、分解牛肉和一家人沉闷的心绪下渡过。

    傍晚,薛大郎从里正那拿来了可以售卖牛肉的凭证,一言不发的躺倒在西屋和衣而睡。

    沈氏望着西屋长叹口气,接下来的日子更多艰难。没了耕牛代劳,夫君的伤腿会比别人辛苦几十倍,万一他再累病了,这一家子就没活路了……

    准备躺下的三娘子,手插进枕头下面的荷包里,那里是自己这些年积攒的月钱,还有夫人赏的珠宝钗环,回来前她都换成了银票,只留下几两碎银子傍身。

    她想现在拿出来,又怕哥嫂留着给她当嫁妆不肯花用。想着用这银两再给兄长家买一头耕牛,余下的再给兄嫂,由他们支配。

    “嫂子,明儿我陪大哥去城里售卖牛肉。”

    “你刚回来,今儿又忙乎一天,还是我去吧。”

    “家里活我也插不上手,还是我去吧。”

    “也行,你有多年没回来了,正好逛逛。”

    隔日早起吃了粥,薛大郎和三娘子一起推车出了大门。

    宰杀、售卖牛肉要有凭证,有了凭证售卖的牛肉很快在集市上抢购一空。

    只是再贵的牛肉也抵不上一头耕牛价格的十分之一,薛大郎握着褡裢里的几两碎银子,情绪十分低落。

    “哥,我想逛逛集市。”

    薛大郎没心情逛,又不忍心拂了妹子的兴致,把板车寄存下,陪着三娘子闲逛。

    早上到了集市,三娘子就打听到贩卖牲口的在西头,她这时便一路向西走。

    “薛大郎,怎么你自己逛集市?”有人从对面走来迎上兄妹俩。

    “二堂叔。”薛大郎作了一揖,转头说:

    “三娘子这位是你嫂子的二堂叔。”

    “二堂叔吉安。”三娘子叉手礼行的规矩,虽然她今儿穿的是的粗布衣裙,怎奈模样周正、举止端方,还是颇为惹眼,边上的人都纷纷侧目。

    二堂叔点头受了三娘子的礼,转头问薛大郎:

    “怎的没听你娘子说过有妹子?”

    “二堂叔、小女才从外阜回来。”三娘子怕哥哥不好分说,自己抢着回答。

    毕竟有家人卖身为奴不是什么光彩事。

    “哦,好!”二堂叔知道有蹊跷不在追问。

    “二堂叔你来集市闲逛?”三个人边走边聊。

    “寻摸买点礼品,你二婶子娘家人后天过寿。你们兄妹呢?”

    “我们想要看看耕牛。”三娘子的话让薛大郎楞了一瞬。

    “看耕牛,你家耕牛不行了吗?”

    “昨儿早上老死了。”

    “哦,那赶情得抓紧买一头顶上。现在买正是时候,过了年打春可就要添价了。”

    “二堂叔今儿这集市要价几两?”

    “你想买成年的,还是小一些的?”

    “成年的怎么个价?小一些的便宜多少?”

    “成年的价有几多样,不过越是价低的越不敢买,怕是带病。我看你们是实在人家,不如买小一些的,头两年人多干点,牛金贵点,等两三年大了,能多陪你们家几年。”

    “二堂叔,你老懂行情、帮我兄妹挑一头。”三娘子说话爽利,二堂叔心里喜欢,也爽利的应了。

    “行,亲戚里道的不见外,我就帮着参谋参谋。”

    薛大郎心里一急,扯着三娘子的衣袖低语:

    “妹子,哥哥没带那些钱,咱还是先回吧”

    “大哥,我有。褡裢给我。”三娘子要过薛大郎肩上的褡裢。

    今儿早起换衣服时,三娘子就把荷包藏在了袖袋里。这时把碎银子拿出来都塞进大哥的褡裢里,和刚才卖牛肉的钱搁在一起。

    薛大郎是个嘴懒还没主意的,平时都是沈氏拿主意,这时想劝住妹子又怕集市人多,拉扯不好看,只能跟在后面。

    “大哥,这人靠得住吗?”三娘子把褡裢还给薛大郎,低下头压低声音问。

    “得靠,是禹北村的里正。”

    里正虽然没有品级,也是吃朝廷俸禄的一村之管事,极少品行不端,这人又是嫂子的堂叔,定错不了。

    三娘子安了心,便跟在二堂叔身边,三人一起向西逛。

    “七两银子,不能再少了。”卖牛的汉子手里牵着的牛犊四条腿又粗又壮,皮毛成色油亮,身边围着的人摸两下,都被他拦住,可见十分爱惜。

    沈里正看向薛大郎,他这边头摇的像拨浪鼓,

    “二堂叔太多了,这要几年的收成才能赚回来。”

    “哎,这可不能这么算,耕地收成还有你们一家人的口粮呢。”卖牛的汉子急切辩白。

    “二堂叔,这牛好不好?”三娘子不懂,只是看这么多人围着。

    “当然好,你看四条腿估计再长两年,洼地下耕都不含糊,还有腰肋看上去就有力量。”二堂叔压低声音给妹子解释。

    “二堂叔,我们就要这头了,能议价吗?”

    “我试试。”二堂叔上前拉着卖牛汉子的手,套在袖筒里议价。

    “六两六钱银子,再讲就恼了。”二堂叔撤回来报了价,

    “这牛价高倒是值,看皮毛就是舍得喂好料,小牛犊底子好长得快。”

    “哥,咱刚才卖了多少文?”

    “有二两七钱”

    “加一起差不多就是六两银子,还差六钱银子。”

    “二堂叔、大哥,小女去去就回。”

    也不等薛大郎回答,三娘子快步向集市的南口走去,她打听过了那里有家当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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