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等待
扇舞在床榻下狠狠将自己缩成一团，以遏制体内难以忍受的剧痛。
不知过了多久，待到这种疼痛终于有所减缓，她背靠床沿慢慢坐了起来，身上结界轰然消散。
为了不让剑凛发现异状，即便已经痛到脱力，她都在刻意压抑自己急促的呼吸。
缓了一阵，她慢慢爬起来撑在床边，长久地凝视着林独清苍白的脸，颤巍巍地伸手去抚上了他的额头，以残余的一点心力侵入了他的灵府。
如今他已是凡人，灵府脆弱毫无保护，她随意闯入，魔气或许会侵蚀他的神智而致其混沌。
所以她不能呆太长的时间。
只是眼前这一片浓重的雾霭，看不清摸不透，她只能漫无目的地四处呼唤他的名字。
久久得不到回应，她终于停了下来，对着眼前的这片浓雾迷茫地说：“林独清，你出来看看我，好不好？”
可能是灵府的主人感受到了什么，雾气渐渐散开，扇舞看到了一棵正盛的枫树，绯红的树叶落了遍地，也落在了树下那个少年的肩上，他毫无知觉，只是坐在那里撑着脑袋，漫无目的地凝望着没有尽头的远方。
他只身枯坐在那里，仿佛已经等待了很久，却依然没能等来他的所期待的人。
扇舞愣怔许久，看着少年的背影，她轻轻唤道：“林独清……”
但他没有回头。
扇舞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少年终于转过头来，在目光触及她的瞬间，清俊的脸上扬起了惊喜的笑，开心地说：“小花，你终于来了！”
扇舞忽地定住，她迷惘地看了看自己，这才发现自己身上不是什么绫罗红裙，而是暗红的粗布衣裳，像人间的乡下姑娘。
她怔怔地抬起头，对上少年林独清的眼睛，讷讷地问：“你在这里……等了多久了？”
他目光柔和地看着她，只说：“不久。”
扇舞突然就红了眼眶，“你傻呀！等不到我，你就先走呀！”
林独清好像有点委屈，他垂下眼帘，语气坚定地说：“你不来，我会一直等你。”
话音刚落，扇舞直接冲进了他的怀里，将他紧紧抱住
林独清先是一惊，接着微微笑起来，也伸出手温柔地回抱住了她。
“可我要离开了……”扇舞在他耳边轻轻地说。
听罢，林独清抓住她的肩膀急切地问：“你又要去哪里？”
扇舞偏过头，不去看他灼热的目光，低声说：“我……还有最后一件事要处理。”
林独清抬手捧住她的脸，把她的脑袋掰了回来，让她看着自己的眼睛，问：“你还会回来吗？”
扇舞看着他，点了点头。
即便如此，林独清的神色依然不安。
她突然笑起来，调皮地说：“我不是说过吗？还要为你跳剩下的半支舞。”
听她这样说，林独清终于松了口气，慢慢收回了手。
可是这一放开，他就再也没能抓住她。
“就在我们初次相见的地方。”这是扇舞退出他的灵府时，最后的话。
迅速从林独清的灵府中抽离，扇舞从他的胸膛上慢慢起身，对着他的睡颜展露出温柔的笑意，然后整衣敛容出了卧房。
剑凛静候在前堂，老妇为她斟的茶水一动未动，扇舞直接走到她的面前，对她说：“林独清身体虚弱，虽然命是保住了，但还需要丹药滋养，我去一趟神息谷，你在这里好好守着他。”
剑凛看起来有些担忧，扇舞安慰道：“放心，我快去快回。”
她凑过去拥住剑凛，一如平时轻抚她的后背，轻声说：“乖，等我回来。”说完，放开怀里的人便离开了屋子。
剑凛站在门口，惴惴不安地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直至那抹艳丽的红色消失于茫茫白雪之中。
扇舞离开村庄以后并未往神息谷走，而是转了个弯，往相反的方向走去。在冥界入口的神像旁，她等到了子夜，才暗自传信给了傀姬——
元魂到手，速来。
果不其然，消息一出，傀姬很快就来了。
扇舞正盯着神像沉思，听到后面传来脚步声，她转身去看，傀姬缓缓而来的身影令她微微讶异。
她竟不在冥界？难道又被派去人间采阳了？
想到这里，扇舞心中冷哼：冥王果真心狠。
傀姬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停下，好笑地上下打量着她，讥讽道：“每每见你，皆是狼狈。”
扇舞没有行礼也没有说话，探头往她的身后看了看。
“没谁跟着我，”傀姬轻蔑地冷哼一声，“她派来的鬼修我全杀了。”
扇舞颇为震惊。
她是打算……完全摆脱冥王了吗？
“元魂呢？”
傀姬的话打断了扇舞的疑惑，她笑意诡谲，隐隐摸了摸别在腰间的扇子，“殿下拿个假人来做交易，未免太不诚心了罢？”
话音未落，她猛地抽出折扇，凌空划出一道亮银的白光，不远处那人的笑容突然僵住，接着，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傀儡的悬丝被斩断，自然没了声息。
“哈哈哈哈哈——”傀姬张狂的笑声回荡在漆黑的林中，扇舞皱起眉头，转手将扇子猛地射向身后的某个方向，眨眼的功夫，扇子直直回旋而来，她则轻而易举接下。
“没想到到了现在，你还能识破我的傀儡术。”
傀姬的声音从暗处传来，扇舞盯着那个方向，对她的话有些疑惑：“什么意思？”
“你没有感觉到？这可不像你呀。”傀姬迈着优雅的步伐慢慢走了出来，紧致的华服上面满是银色的刺绣与闪耀的宝石，勾勒出她妖异的身姿。
扇舞盯着她，没有说话。
傀姬伸出手，她的手上缓慢地盛开了一株白色的阴阳花，巨大而冶丽，花蕊自其中吐出，仿佛冰冷的毒蛇吐出了信子。傀姬瞥了一眼，满意地笑着说：“我增进了修为，突破了境界，你不觉得我变得更加强大了吗？”
她这语气，犹如一个向大人炫耀自己夺了头筹的小孩。
“若再有魔尊的元魂加以辅助，我便能达到阴阳花的至高境界，便有可能修成……”说到这里，她停了下来，目光诡魅地盯着扇舞，又问了一遍，“元魂呢？”
“元魂在此。”扇舞抬手化出了一个光团，里面似有火焰晃动。
傀姬看到光团的刹那，眼睛都直了，她直接瞬移至扇舞的面前，意图抓住那团所谓的“元魂”。
扇舞后退几步，用比她更快的速度及时把光团挡在了自己身后，她面色沉冷地说：“交易。”
傀姬先是一愣，接着笑了起来：“鬼蛊吗？”
扇舞死死地盯着她，“别跟我装傻。”话音刚落，她倏地双膝跪地，手中的光团跌落下去，她用双手捂住了心口。
傀姬慢慢伸出自己藏在身后的右手，崎岖的五指中盛着一团浓重的黑雾，原来她在施法催动扇舞体内的子蛊，令其蛊毒蔓延侵蚀五脏六腑、四肢百骸。
“真是天真。”傀姬一边冷哼一边走到她的身旁，捧起落在地上的“元魂”，还不忘冷嘲热讽，“你真以为能摆脱鬼蛊的掌控？扇舞，你何时变得这么愚蠢了？”
她突然收起右手，扇舞瞬间倒地，粗粗喘息。
“不妨告诉你，鬼蛊根本无药可解。”傀姬不再管她，看着手里烈烈燃烧的光团，她的眼中露出贪婪的光，仿佛眼前是一道她期盼已久的美味佳肴，等不及要让阴阳花吞噬这块“元魂”，突破秘法秘境、修得上古神焱。
她沉浸在贪欲的喜悦中，根本没看到趴在地上的扇舞缓缓勾起了嘴角。
傀姬的脚下生出无数黑藤，沿着她的身体几乎将她整个人包裹，唯余一张脸裸露在外，顶端盛开的阴阳花犹若一只巨蟒张开大嘴，慢慢将那团凝着火焰的光团吞噬。
过程十分顺利，阴阳花一口吞下光团之后餍足地抖了抖花蕊。傀姬甚是满足，微微阖上妖冶的双目，用神魂去感受那强大的力量……
突然，她佝偻下身躯死死捂住自己的丹田，满脸的不可置信。
扇舞抬起头来，平静地对上了她震惊的目光。
电光火石间，她一个旋身便从地上来到傀姬的身后，以锋利的扇子直接插入了她的蝴蝶骨。
傀姬惨叫出声，她周身迸裂出来的力量，把她身后的扇舞猛地弹开飞了出去，狠狠砸落在远处的枯枝下。
旧伤未愈雪上加霜，扇舞呕了好大一摊血。
“你胆敢……”傀姬捂着被刺穿的伤口，转过身来凶狠地盯着瘫倒在那边的扇舞，咬牙切齿地说，“你胆敢杀我？！”
扇舞二话没说，拼力化出百扇，直接朝傀姬攻去。
傀姬被扇舞的毒暂时压制住了法力，因而对于她的攻击有些应接不暇、频频后退。
扇舞费力地站起来，她拿出最后一把扇子，漠然地看着已经退无可退的傀姬。
“杀你？”她冷笑道，“我杀的就是你！”
话音未落，扇舞投掷出手中的扇子，直直朝傀姬的额心刺去。
那扇子来势凶猛，傀姬甚至都已经认命地闭上了眼，可那扇子在距离她的额心只有一个拳头的距离时，不知为何突然顿住，就这样悬浮于空中。
扇舞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被自己掷出的扇子折返回来刺穿了心口。
她诧异地看着自己心口上的窟窿，失力地跪了下去。
傀姬睁开眼，眼前这番逆势令她震惊不已。
但扇舞仍有余力，以一双手臂撑着自己的上身，颤抖着浅浅呼吸，以免拉扯到伤口。
漆黑的夜幕慢慢落下三个人的影子，他们穿着暗金的斗篷，分辨不出男女。
三人对着傀姬齐齐行礼：“殿下安好，宗主有请。”
傀姬认出他们所行的是金庭的礼仪，她睁大了眼，惊喜地问：“是姑姑找我？！”
领头的人颔首，接着做了个有请的动作。
另外两个人则步步走向垂死挣扎的扇舞，就在他们要对她一击毙命时，傀姬突然出声：
“慢着——”
那两人偏头去看傀姬，只见她慢步走来，于是他们退至两旁。
傀姬走到扇舞的面前，讥讽却又怜悯地俯视着她，忽然，她蹲下身去与其平视，二人平静地看着彼此，久久无言。
傀姬伸出手，凝出了那团痛苦的根源，她将黑色的雾气吹开，里面是一只暗红色的蠕虫。
扇舞怔怔地看着它。
“你不是说，我们都飞不出这金丝笼吗？”傀姬看向手中的蛊母，接着将它握住攥紧，在蛊母尖锐的嘶鸣中，将它捏得粉碎。
扇舞瞪大了眼，眼中蓄满了泪水。
傀姬突然笑了起来，以另一只手轻柔地抚摸着扇舞的半张脸，温和地说：“这下，我们都解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