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天山
第二天，苏望星跑去找滧。
水流交汇不停、奔流不息，跨过高山原野，穿梭黑暗地底，最终都将在大海之中相遇。她也许能从水神那里得到一些线索。
她顺着遥水一路向下，结果找了半天都没找到，问他家鱼才得知，他跑隔壁兌湖去了，说是去帮助飞鱼洄游。于是她又往兌湖走。
滧和妡看到她时都有些惊讶，倒不是因为她人突然出现在兌湖，而是……
“这便是你从荻明抓来的九节狼？”滧看着趴在苏望星肩头的毛茸茸，笑了笑，“也没蔿说的那么顽皮嘛。”
苏望星可是有苦说不出，小熊猫肥美，她肩酸得不行，可是魔尊大人不愿屈尊在她怀里窝着，她总不能强迫他吧，把大魔头抱在怀里，她想想都觉得可怕。
一位素衫女子缓缓走来，面容有些寡淡，薄薄的嘴唇和脸颊一样没有什么血色，就像平静无波的兌湖。妡是个很冷淡的女子，她是苏望星认识的几位神灵中最为年长的，由于她鲜少踏出兌湖，所以她们也仅有一面之缘。
虽说神明之间不论长幼，因此不必刻意行礼问安，但第一次踏足兌湖，苏望星出于在现代所学的礼节，还是化了一束兀归独有的茕花送与她。
妡有些惊讶，生冷的神色终于有了些柔和，淡淡地说：“客气了。”然后将茕花拆分开来，随手散在平静的兌湖之上，她施法拂风，蓝紫色的花瓣便随着微风飘远了。
这样的做法，苏望星以前看滧也有过，他当时跟她解释说：水中的生灵难以看见陆上的风景，如此便能让它们感受到未曾见过的美丽。
她当时听了，只觉心中震撼，神灵当真是对天下苍生爱得纯粹。
妡回过头来，问：“兀归神灵有何要事？”
经她提醒，苏望星才想起自己的目的，赶紧说：“我来找你们问点事儿。”
“请讲。”
“你们知道鲛人吗？或者是，有着鱼尾人身的生灵。”
妡和滧互相看了看，摇摇头：“未曾听闻。”
按照魔尊所言，鲛人出现在神族陨落之后，就像焚神业焱，他们肯定是不知道的。苏望星看向肩上的魔尊，可爱的小熊猫看不出什么表情来，倒是傻乎乎的。
“不过，”滧话音一转，“世间广阔，或许也有你所说的那类生灵存在，只是我们不知道罢了。”
妡点点头，说：“但可以肯定的是，内陆河川之中是没有的，否则我们定然知晓。”
苏望星问：“江河之中没有，那海里会有吗？”
“这就不清楚了，海域浩渺，几乎没有神灵的踪迹。”妡说，“那是一片神秘之地。”
“你问这些是为何事？”滧奇怪地问。
苏望星也不隐瞒，“我遇到过一位……神灵，歌声优美、雌雄难辨，他或许就是那个鱼尾人身的鲛人。我想找到他，但是毫无线索。”
妡沉吟一阵，“说到歌声优美……”她还没说完，就被天上的什么东西吸引了注意力，没再说下去。
苏望星还没来得及去看，就被一场突如其来的雨给浇成了落汤鸡，如此一来，肩头更加沉重……她实在忍不住，把湿漉漉的小熊猫夹进了腋下，知道他会反抗，她特意施法将他缚住。
习以为常，信手掂来。
水神不怕雨，于是妡给呆愣的苏望星化了片巨大的伞叶，然后面无表情地看着上面的乌云，滧也跟着她看，挑眉道：“看来云神又睡着了。”
妡不言，抬手控水直击云上。
“啊——”随着一声惨叫，云上掉下一个身影，直接落入兌湖之中，巨大的水花之后便是一阵扑腾。
苏望星不忍，想伸手去救，却被滧拦下，他笑着对她说：“无碍，还能淹死堂堂雨神吗？”
没过一会儿，兌湖之上浮起一层缥缈的云雾，犹如仙境。刚刚掉下去的身影慢慢爬上了云雾之上，哀怨地盯着岸边的三位神明。
云雨神灵，霁。
苏望星对她的七彩祥云印象深刻，与她有些交情。她人很好说话，就是老是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听滧说，她经常布雨打瞌睡，醒来自己都不知道飘哪儿去了，带来的洪涝惹得好多神明抱怨。
“醒神了？”妡拂去脚边的云雾，“看来咱们兌湖的水确有提神醒脑之效。”
“我太累了……”霁大咧咧趴在云雾之上，闭着眼睛说，“你们水神每日守着自己的神域逗逗鱼、找找龙，倒是逍遥自在。”哪里像她们整日在天上到处奔波。你说忙碌吧，却又无聊得紧，你说悠闲吧，但也确是每日劳苦。
“嫌累你可以不管不顾，消弭世间重新来过。”妡冷淡地说。
言外之意就是死了一身轻。
苏望星惊了，还没看出来妡这么毒舌。
“那还是算了……”霁慢悠悠地飘到他们面前，一副懒散的模样，看到苏望星，她思考了一阵子，“你是……”
“兀归神灵。”苏望星提醒道。
“噢噢，就是教荻明神灵他们打麻将的那个。”
“……”苏望星竟不知道自己是因为麻将而声名远播。
霁半阖双眼好像下一秒就能睡去，可她又能分点神出来跟他们闲聊：“你们又要打麻将吗？听说很好玩的样子，真羡慕你们。”
苏望星赶紧摆手，“没有没有，我们在聊其他的……”
她那一副惶恐的样子，把滧逗笑了，他对霁说：“我们在谈论一种鱼尾人身、歌声优美且雌雄莫辨的神灵，霁你见多识广，可有所耳闻？”
“歌声优美我就只能想起漓了。”霁打了个哈欠，接着说，“不过她并非鱼尾人身，而且，她是位女神。”
妡点点头，对苏望星说：“刚才我要说的，就是漓，她是赟川神灵，而赟川往下便直接入海。与你所言倒有几分切合。”
“是吗？”苏望星有点激动，“那我要怎么才能找到她？”
“她在东方的尽头，你若要寻她……”妡看向滧，他神色复杂地接下她的话，继续说：“你是地神，若直接去寻她，怕得要些日子。”他拧眉，严肃地看着苏望星，“你要丢下兀归不管吗？”
“不会啊，去去就回。”
“你这去去，可能就回不来了。”滧说得一本正经，不像是说笑。
苏望星讶异道：“这么严重？”
滧无奈，“你是不晓得兀归离那儿有多远。”他的眉头一直没有舒展，他问苏望星：“你一定要去吗？是何天大的事，竟能让你丢下神域也要去做？”他又叹了口气，“你不知神灵离开神域太久，是会消亡的吗？”
苏望星沉默下来。
“其实也没你们想的那么远……”霁这一插话，其余三道目光全聚焦到她头上，“你们地神水神脚力不行，我坐在云上，咻的一下就到了。”
苏望星眼睛一亮。
是啊，就好比现世的交通工具，飞机的速度完全吊打陆运和水运。
霁明白苏望星的神情，她惯是好说话的，索性直言：“你若真想去，我可以载你一程。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苏望星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教我麻将。”
“……”她到底是哪根筋不对，为啥非得执着于那玩意儿？
苏望星压下心中迷惑，笑着答应了她。
妡看着她们俩达成共识，终于明白滧为何会评价兀归神灵“怪得有趣”。她如今看来，甚至觉得她有些疯。
两位水神满脸的不赞同，却也没说什么。
苏望星本来还想回洞府收拾一下，可突然意识到自己神力傍身，没什么好收拾的，于是直接拎着魔尊上了霁的云。
挥别两位水神之后，他们迅速往东边飞去。
霁看着小熊猫，忍不住好奇，“你为何要带上这九节狼？”
苏望星一边手动烘干小熊猫，一边回答她：“因为这是我心爱的……”她故意拖长尾音，笑眯眯地把他抱到霁的眼前，“宠物啊~”
小熊猫长条条被吊着，脸臭得很。
霁没听说过“宠物”一词，但她理解“心爱”的含义，神色变得莫测，“你真有趣。”
在她看来，心爱一词蕴含了深厚复杂的情感。神灵大多不通情爱，只有极少数在圣姻神木之下结为眷侣，他们便是彼此的心爱之人，是另一种意义的身份象征，由此可知这个词语多么沉重。
地神与九节狼……还真是个奇怪的组合。不过无碍，她世面见得多，还看到过水神与龙结为眷侣呢。从一开始这位兀归神灵就对那只九节狼多有照拂，可见感情很是深厚。
霁不禁深思，情爱，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那是什么？”旁边的声音唤回了霁的思绪，她顺着苏望星的目光看过去，远处有一层浓重的云雾，围着一座极高的山脉缥缈袅绕、云浪翻滚，磅礴之势扑面而来，叫人战栗之余心生敬畏。
“天山云海，”霁回答她的疑惑，“天山为幽掌管，极冷极寒，鲜有神祇能够踏足。”
“那么大一座山，只有她一个人？”
“是啊，”霁收回目光，“那上面冰冻三尺、寒雪覆盖，又有生死轮回盘运作，生灵根本无法存活下去，没有生灵，又何来神灵。”
苏望星有点疑惑，“那幽是如何来的？”
霁想了想，“幽并非生于天山，她的原身是月亮上唯一的莲花，经燚滋养才开化为神灵，掌生死轮回盘。由于万物幽灵无法攀上月亮，她便降临在离月亮最近的天山之巅，上万年都呆在那里。”
听罢，苏望星低声喟叹：“那该有多寂寞……”
“确实，”霁无甚情绪，评价道，“她的命运注定是孤独的。”
“你怎么知道？”苏望星好奇地问。
霁淡笑不语，腾云驾雾迅速往东边尽头赶去。
苏望星怀里的小熊猫则将头钻出来，定定地看着那恢弘庞大的雪山，云雾环着山腰飘绕不息，犹如一个巨大而缓慢的旋涡。
夜幕逐渐落下，天上的空气随着渐黯的天色也开始变得冷凝，苏望星一身神力护体，只觉脸上有些凉，可平凡的小熊猫即便身裹厚实的毛衣，也抵不住这样骤降的气温，无可奈何，他只能往苏望星怀里钻。他这个样子，苏望星实在不忍心将他推出去，只能将他抱紧，用自己的体温暖一暖。
另一边的霁早就趴下了，苏望星觉得她不该是云神，她应该是睡神。为了睡觉，霁已经随意到把司雨杵交到苏望星手里，叫她拿司雨杵指着东方，云就能一直往那边走。
苏望星终于知道她为什么会引起众怒了。
只是，她此刻也有些昏昏欲睡，脑袋一点一点，手里渐渐松了力道，司雨杵直接滑下了云端。手里突然一轻，苏望星惊醒过来，下意识去捞，结果连带着怀里的小熊猫，一起坠落下去。
突来的尖叫声吵醒了霁，她环顾四周没见着人，又往下看去，苏望星的身影已经变成了个小点，再眨眼已经不见了踪迹。霁赶紧御云下去接人，然而她忽然停了下来，脸色惨白地看着下界。
邪域……
她倒是一点也不担心滚下去的神灵会摔死，可若是落在邪域之中，极大可能会被其中的恶灵野兽蚕食得精光。
邪域，对于神明而言，是一种极其残忍的消亡方式。
霁看着犹如深渊巨口的邪域，恼火地喃喃：“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