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孤岛
波浪越来越大，云中月凝目跃上半空，刹那间，一只深海巨鲨破开海面，张开了深渊巨口狠狠撕扯空气——若他方才停顿一瞬，怕是已经落了鲨鱼的胃里。
云中月回身从鲨鱼背上翻过，聚水为刃，瞬间击杀。
他黑着脸去看身上的水渍。
水下波涛汹涌，危险的味道越来越浓烈。
他踩在巨鲨的尸体上，闭目等待。
海面的波浪越来越大，下一刻，几十只巨鲨和鲸鱼涌向海面，将刚死的巨鲨顶向空中。
云中月猛地睁眼，趁机踩上它们的背脊，如闪电般在海面上瞬时移动，同时凝气往水下攻去，气团炸起巨大的水花，鲜红的血水溅得到处都是，霎时一片血腥。
然而那些鱼像是毫无畏惧，一个劲朝海上的人疯狂撕咬。
很奇怪，像是在阻止他继续前进。
它们在守护这什么……
就在这附近。
源源不断的大鱼如饿狼扑食般窜出来，云中月有些招架不住，忽地，一只巨鲨以尾巴袭击他的背后，他来不及闪躲，被撞进了海里。
落入水里的时候，云中月灵力陡然下沉，他支撑不住身体，落回了深处。
苏望星又发挥了她最大的动作——挡刀。
她根本没有反应过来，脑袋还在发懵呢嘴里就灌满了咸苦的海水。上一次是晕车，这一次她又体会到了溺水的窒息。
好家伙。
她不会游泳，扑腾几下就往下面坠了下去。
肺好像要爆炸了，向生的本能让她的灵魂疯狂挣扎，像佛龛里的一缕烟，逐渐摆脱了沉重的身体……
等苏望星恢复神智时，她才意识到自己居然抛下了魔尊……
她匆忙转身去寻找他的身影，正好看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画面——成群的鲸鱼朝她扑来，生生将她穿过，然后一口将那具漂浮的身体吞了进去。
……
苏望星整个人都不好了。
魔尊他……就这么没啦？
但是，与其可怜他，不如先可怜可怜自己吧！他为什么要来这个鬼地方？！她要怎么才能回去？海里不可能会有乐泪吧？
苏望星哭都哭不出来，魔尊自己嗝屁就算了，她也跟着被他害惨了！还不如让她淹死算了……
色彩缤纷的鱼群直接游过她，吐出的气泡将她环绕一圈，像好奇的小孩子在观察自然，玩够了才往阳光最盛的方向上浮、最后破裂。而与之相反，她则随着海流逐渐飘进深海，那里面黯淡无光，如同深渊。
没有止境、没有尽头。
就像她的魔咒。
心口的疼痛越来越清晰，一旦发散至四肢百骸，她将痛不欲生。
兜兜转转，她又回到了地狱。
和最开始一样，痛苦、迷茫、绝望……分不清日升月落、猜不出白天黑夜，在蚀骨的疼痛里清醒又浑沌。直到遇见白无常，他没有找到她的冥府钥匙，又怜悯她遭受的苦难，于是将她留在身边，跟着他做事。
他是她的恩人，是她的老板，也是她的朋友。
可是现在，在这无底洞一样的大海里，又有谁能救她？
深海寂然，唯有鲸吟。
在痛入骨髓的蒙昧中，她隐约扑捉到了丝丝歌声……
与悠长的鲸鸣交织，若隐若现，缥缈虚无。
不知道为什么，她竟觉得体内的疼痛有所缓解，不再那么痛彻心扉，令她尚有余力聚起一些神智。
侧耳倾听，她只觉那歌声像梦一样，是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美妙和空灵，醍醐灌顶又洗尽铅华，让人升华至最纯净的极乐世界。
苏望星愿称之为魂曲。
“你是谁？”鬼使神差，她朝那虚无傻傻问出了声。
魂曲停下，鲸吟渐行渐远，四周安静下来，恢复了诡异的幽寂。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了一阵长长的叹息，直击她的心灵，不停回荡。
「过来……」
脑袋里传来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声音，说不出的极致动听，如同神谕，她根本无法拒绝，继而被摄住心魄，闭上了眼。
「你是……」
不知为何，神性的声音陡然增添了凡尘的喜悦，却在一瞬间寂灭，良久之后，又恢复了之前的寥落：
「你不是她。」
话音刚落，苏望星突觉脑袋像是被谁硬生生凿开——
“啊啊啊啊啊啊啊！！！”
太过痛苦，比以往更甚，肝肠寸断般的痛彻心扉，她无助极了，只能蜷缩起来嚎啕大哭……殊不知身边渐渐燃起鬼魅的蓝色火焰，以她为中心漫漫然散开，犹如无数幽灵在深渊里凝视着她。
好在这刻骨铭心的痛并没有持续太久，待她终于归于平静，蓝焰也霎时熄灭。
海底又恢复了它本来的幽暗。
「你的灵府，竟是蓝焰……」
无边无际，烈烈燃烧。
“你究竟是谁？”苏望星不甘心地又问了一遍，疲惫不堪，也痛苦不堪。她捂住心口，哽咽着说，“杀了我吧……如果你想要我的命，我给你，都给你。”
我的痛苦，我的绝望，我的崩溃。
全都给你。
我只是想要……回家啊……
「世事变迁，你以为的，也许并非真实。」
苏望星听不懂他说的话，顾自说：“我只想回家。”
「你回不去的。」
这句话无疑摧毁了她所有的理智，溃堤一般，她绝望地尖叫：“那就杀了我吧！！！”
悠远的长叹传来——
「你还有自己的使命……」
什么使命？
可是她还没来得及问出口，就被汹涌的暗流卷走。那人应是离开了，体内的疼痛瞬间恢复，苏望星痛吟出声，只能随波逐流。
又是一场没有尽头的漂流……
就在阖目的那一刻，她感受到了一种浑厚又温暖的触觉，犹如天使将她带离地狱，回到人间。
再睁眼，她回到了小黑屋里。
「魔……魔尊？你没死？！」
忽略心中那个诧异又惊喜的声音，云中月凝视海底深渊，旋即撇开浓重的血水，往海上浮去。
待浮上水面，眼前赫然耸立了一座寂静的孤岛。
云中月慢慢走上去，浑身脏污又湿濡，他不爽极了，眉头拧得紧紧的。
突然冷嗤一声，他抬眸看向孤岛上唯一的山峰。
「魔尊，我在海底遇到了一个人……」苏望星觉得自己的话不太严谨，于是又说，「我没能看见他的样子，只听到了他的声音。」
「他最后告诉我，我们要找的东西就在这里。」她当时没反应过来，现在想来才惊觉，原来是魔尊在找东西，「你在找什么啊？」
“元魂。”
云中月也没想隐瞒，简单说了两个字，然后感受了一下内里修为，发现自己不能运气。
怪不得雍门将他的元魂藏在这个地方，倒确实是极好的囚牢。
「你知道那个人是谁吗？」苏望星茫茫地问，「他好奇怪，还说我的灵府里有火焰。」
云中月的脚步顿了顿，拧眉问：“他进了你的灵府？”
「可能吧……反正特别痛、特别痛、特别痛……」苏望星都不愿回忆那种感觉，后怕道，「谢谢你来救我，魔尊大人。」
云中月不言。
她若死了还好，可他刚刚冲破鲸腹就听到了她的惨叫，留着她还有用，就顺手救了来。谁知，她竟碰见了……
他回眸看着一望无际的大海。
看来传说是真的，海中藏着世间最后的神衹。
纯正的神衹。
神族尚未陨落前，它便被封印在海中，许是这个原因，它躲过了焚神业焱。
云中月环顾四周，直觉这座孤岛大抵便是它的化身。
倒是小看了雍门的人，找到天地间最后一位神衹，藏着掖着竟用来囚禁他的元魂。
云中月挑挑眉。
不过，它被上古神印尘封，也翻不出什么浪花来。但棘手的是，若要取回元魂，便必须解开那神印。倘若他修为圆满，尚且可以一试，只是如今他不仅元魂残缺，这神印也压制着他仅剩的修为……
难道真的是个死局？
想着想着，他脚下一个趑趄，险些摔倒。
近日损耗太大，方才逃出鲸腹几乎耗尽他的气力。
他阖眼，又将苏望星放出来撑着疲惫的身体。
苏望星已经见怪不怪，他既然没什么吩咐，她就不再管他。
环顾四周，她打量着这个新环境。这座岛屿不大不小，树木丛生、百草丰茂，薄雾四处飘绕，像是传说中的蓬莱仙岛。
她漫无目的地往深处走，越往里走白雾越浓，看不清、猜不透，明明是个庞大的迷雾森林，却没有飞禽走兽的痕迹，了无生息。
“他是谁……
“他是谁……”
“没见过……
“不知道……”
身边不断传来窸窸窣窣的耳语，对她这个外来者议论纷纷。
苏望星惊悚地看着茫茫的四周，艰难地问：“你好……有人吗？”
“他是谁……
“他是谁……”
他们没有回答她，而是继续低低地议论。
“我姓苏，从雍门来的。”苏望星学着他们低声说话，“你们能告诉我，你们在哪里吗？我怎么看不见？”
“他看不见……
“他看不见……
“他是瞎子……”
“好可怜……
“好可怜……”
“……”苏望星无语极了，索性顺水推舟，继续说，“对，我是瞎子，我好可怜，有没有哪个好心人能帮帮我？”
过了一阵，她突然觉得自己的脚下有什么在动，吓得她胡乱蹦哒，却听到一个可爱的声音：“哎哟！你踩到我的叶子啦！”
她惊了惊，赶紧后退，又听到了另一个声音：“抬抬脚，你又踩到我了！”
这到底是个什么鬼地方？
“抱歉抱歉，我真的看不到你们。”她突然想起了什么，问，“你们是，精灵吗？”
“对，”小叶子的声音软软糯糯，像个小孩，“你要我们怎么帮你呢？”
苏望星想了想，说：“我在找一个东西。”
可是，魔尊的元魂……是什么样子的呢？
她回忆起灵墟禁地里的片段，于是对他们说：“应该是一团火焰。”
“不可能……
“没有的……
“没有火焰……”
他们七嘴八舌地否认，离她最近的小精灵说：“这里不可能有火焰的，你找错地方啦！”
她呆了呆，这才想起来，植物怕火，怪不得他们的语气那么抗拒。
难道海底的那个人在骗她？
苏望星有点郁闷，但继续留下来也没什么用，于是又问他们：“那你们知道怎么离开吗？”
“他要走……
“不要走……
“留下罢……”
他们的挽留让她感到奇怪，他们总共才说了几句话，这就不让走了？
“为什么？”她问。
“留下罢，”小叶子认真地说，“这样热闹。”
“……”苏望星再次无语，恶狠狠地说，“不怕我把你们的叶子都揪下来？让你们全部秃顶？”
这太残忍了！
小精灵们倒吸一口气，嘤嘤嘤的有些委屈。
苏望星于心不忍，微笑着缓和气氛：“开玩笑的，别当真。”她咳了咳，正色道：“保护植物，人人有责。”
他们这才停息下来，对她说：“我们不知道如何离开，你去前边问问姐姐们罢。”
苏望星看着前方白雾蒙蒙，为难地说：“怎么才能找到她们？”
“我们来为你引路。”
小精灵们收缩自己的藤蔓，为她让开一条路，苏望星谨慎地前行，生怕又踩到谁的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