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鬼面人1
盛夏七月，栢景市南。
旧城区旁有一座占地面积十分大的公园。
每到傍晚或是蒙蒙的清晨，总有几个或几群老人带着学步的孩子聚集在榕树阴下，你一句我一句的聊着八卦。
夏天的风总带着急躁，让人很难静下心来，运动稍微剧烈点都会汗流浃背。
十三岁的念明阅坐在长椅上，白色体桖被汗浸透，贴在干瘦的背上。
念明阅抬头看向不远处的便利店，一个和他差不多年纪的少年正站在冰柜前和老板讨价还价。
“不是我说，一瓶脉动你要买我6块钱？抢都没这个价格吧？”少年十分不理解。
“脉动都这个价，你去其他店看看，没准还有卖10块的！”套着黑色背心的店主很不爽，将右手的烟摁熄，吼道，“要买就买，不买赶紧走，别在这碍我眼。”
少年骂了一声，从兜里掏出一把硬币，数都懒得数直接砸在柜台上：“六块就六块，小爷我还付不起这个钱了？”
店主戏谑地笑了一声：“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在这跟我甩脸，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搁这儿给老子班门弄斧呢？”
少年火冒三丈，天气又热，半大孩子青春期脾气又难控制，火气一上去，也不看自己和对面体型上的巨大差距，撸起袖子就准备干一架时，肩膀却冷不丁被摁住了。
少年看也不看，直接一扭身，拳头夹着风就照着来人脸上呼去。
眼看拳头就要砸到对方，少年拳头却突然一疼，挥去的拳头在一瞬间被攥住，像砸在了钢铁上一样，少年吃痛叫了一声，抬头看了眼男子，随后愣住了。
男子长相清秀，鼻梁高挺，乍一看与欧洲人十分相像。黑色帽子下散着几缕白色的发丝，墨色的眼镜框后是一双湛蓝的瞳孔，白衬衫和长裤在知了鸣叫的夏天显得格格不入，冷白色的五指和少年小麦色的皮肤碰撞，十分突出。
男子松开了手，少年猛地抽回右拳，警惕地盯着男子。
“别紧张。”男子说。随后无视少年写在脸上的敌意，转头对便利店老板说：“勉颂，有问题好好沟通，不要总是用武力解决。”
“切。”被称为勉颂的便利店老板重新点起一根烟，“这小鬼就是欠收拾，和我家那小崽子一样，揍一顿就解决的事情。”
“明明是你先敲诈我的！”少年反驳道。
男子看了眼少年，淡淡说：“你应该离开了。”
少年瞪着男子，但毕竟年纪小，冷静下来后胆子也跑丢了，想起右手五指的疼痛，纵使心中再怎么不平也只能压着，一句话不说转头就朝长椅上等了半天的念明阅跑去。
勉颂看着少年远去的背影，在烟雾中叹了口气：“现在的小孩啊。”
男子站在柜台边上，出神地看着远处。
“念瑜。”勉颂叫了一声。
男子回神，转头看着他。
“你今天怎么有空跑来我这？”勉颂揉了揉眉心，问。
“调休。”念瑜回答，将帽沿往下拉了拉。
“嗬，难得见你休息，下午出去溜达溜达？”勉颂说，“顺便带上小鹤，他最近一直窝在家里写他那新书，得把他拉出来透透气，免得给憋坏了。”
“看情况。”念瑜说完，顺手拿走了一瓶水便朝着少年离开的方向走去。
“就知道你逮着机会就要薅我的羊毛。”勉颂啧了一声，一口下去把烟抽了三分之一。
“我的水呢？”念明阅盯着气喘呼呼的江南，说。
“啊”江南懊恼地拍了下脑袋，“刚才给那店主气着了，只买了一瓶。”
念明阅有些无语：“算了，我自个买去吧。”
“诶别，那边那个店主老坑人了，要不你先喝吧，给我留点就行。”
“不用了。”念明阅眯眼朝江南来时的方向望去，“有人来了。”
“有人来了？谁？”江南有些迷惑，随后心中莫名有些不安，他顺着念明阅的视线看去——
——草。
方才和他碰面的那名穿着奇怪的男子，此刻正提着一瓶矿泉水朝这里走来。
“这家伙怎么阴魂不散啊！”江南呸了一声，“念明阅我们走，小爷我不想再看见他——你干什么？”
念明阅没理他，径直朝念瑜跑去。
“喂，念明阅——”江南的声音在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声中难以辨认，念明阅满脑子只想着面前的那个人。
“喝点水。”念瑜将水递给喘气的少年，说。
“嗯。”少年在喘气声中应答，接过水拧开瓶盖就猛灌了一口。
“你和我说约了朋友出来打球，原来约的是江南。”念瑜看向远处炸了毛的少年。
“？”念明阅疑惑地看着念瑜，“先生怎么会认识他？”
“你之前提到过。”念瑜说。
念明阅想了想，实在是没记起自己什么时候多嘴提过自己的损友。
“江南这孩子性格太急躁了。”念瑜说，“做事冲动，不考虑后果，并不适合成为你的朋友。”
“我不会被他影响的。”念明阅说，“他虽然脾气不太好，但是人很仗义，没有心机，我和他挺合得来的。”
念瑜没有再说什么，将滑落到鼻尖的眼镜推了推，说：“下午有事情，晚餐你自己解决。”
“好。”念明阅心中一喜，念瑜没有继续谈论江南就证明在念瑜看来江南并不会影响自己，权当默认同意了自己和他继续当朋友。
“好。”念明阅答应了一声，和念瑜道了别后就朝满脸黑线的江南跑去。
念瑜看着二人在原地说了几句话，江南看上去很不爽，但最后还是抱胸和念明阅离开了。
念瑜拿出手机垂眸看了眼时间，正当他准备摁熄屏幕时，突然跳出来的一则信息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但当念瑜看清信息的发送人之后，他迅速将手机关掉放回了兜中，扭头看了眼正在把卷帘往下拉的勉颂。
放在兜里的左手熟练地点开了消息，随后指尖快速在屏幕上点了几下，消息便以语音的形势传到了右耳的蓝牙耳机里。
语音结束后，消息便自动删除销毁了。
念瑜站在原地没有动，投下的阴影遮住了他的脸，隐蔽住了他冷若冰霜的表情。
念瑜放了二人鸽子的后果就是被勉颂一个四十多岁火气极大的中年人在微信上被骂了半天，最后念瑜选择将手机关机，眼不见为净。
栢景市天气多变，频率快到堪比京剧变脸，早上还骄阳似火，下午厚云层已经压了下来，阴沉沉地笼罩了天地。
当细密的雨珠跳玉盘似砸下来时，念瑜已经坐在了关彻乱得如垃圾场般的房间里。
念瑜冷着脸，将坍塌后倒在自己身上的东西挪到一边，用手肘抵着，对面前盘腿坐在地板上，脚上放着一台笔记本正不停敲键盘的关彻道：“你应该找个空余的时间将这些杂物收拾一下。
“下次一定。”关彻手没停下，回应他的是密集的键轴碰撞摩擦的声音。
大概一两分钟后，他停下了敲击键盘的手，接着左手抓起笔记本右手向后准确抵住了床垫，左脚一蹬行云流水地挪上了床，并且还找了个离念瑜近一点同时还不会被杂物戳到自己屁股的位置。
“就这个。”关彻把电脑重新放回腿上，将屏幕转向念瑜。
屏幕上是一段黑白的影像，分辨率十分低，画面很模糊，勉强看得出来拍的是一个岔路口，大概是监控摄像一类拍摄的，一辆看不清颜色和车牌的汽车从左边的路口拐出，朝着离开镜头的方向开去，大概过了五秒，从车子离开的方向跑来一个人，同样看不清面容，但根据念瑜的专业知识，能判断出对方大概是一个身高一米八左右的男子。
男子很快便跑出了录像范围，录像播放完毕。
整段录像看上去十分正常，但念瑜还是微微蹙起眉。
“看清楚了吗？”关彻语速很快，看念瑜还在沉思便动手将进度条拉回最初。
那辆车再一次出现。
念瑜伸手按下了空格。
画面内容顿时停滞。
念瑜收回了手，垂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
关彻很熟悉念瑜的这种状态，念瑜每次思考的时候都是这种状态，跟神游一样。
关彻房子采光十分差，只要拉上窗帘基本就和晚上没啥区别，念瑜进门的第一时间就摘下了帽子。把自己被帽子压得蓬蓬乱的头发解开，白色的长发披散在肩上，颇有古代小说中的美人味。
“哪来的？”半晌，念瑜问。
“老方法。”关彻说，“这人是你老朋友，你应该还记得，冯巩。”
窗外炸响了雷声。
突兀的，雷声过后响起了沉重的敲门声。
念瑜表情一冷，率先下床朝门口走去。
透过狼眼，他看见了一只布满血丝的眼睛。
“谁？”关彻问。
念瑜后退几步说：“熟人。”
关彻眉头微皱，也跑了过来，只看了一眼脸色便陡然冷了下来：“阴魂不散啊。”
厚重的木门撞击在墙壁上的声音十分巨大。
念瑜此刻已经拉着关彻穿过客厅，从杂物间的窗户翻了出去。
关彻所住的地方是老城区，房子基本都有三四十年的房龄，每栋单元楼外边都有钢条搭成的逃生通道，看起来十分不结实。
二人踏上楼梯时，从连接处发出来承重的声音，不大却十分清晰。
雨滴打在钢板上发出的鼓点声像是在催促二人离开。
“往上。”念瑜说完后先行朝楼下走去。
“入狼窝啊你。”关彻看了他一眼，不过也习惯了他的行事作风，扭头也朝楼上跑去。
念瑜大概往下走了两三层，在三楼的拐角处停了下来。
耳边的雨声夹杂着轻微的衣服布料摩擦的声音。
他迅速退回阴影处，背靠着紧急逃生门拧开了把手。
门往后退开的声音和突兀密集的脚步声混杂在一起，几乎是念瑜刚闪身进去，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就从楼梯间冒了头。
念瑜关上门后立刻就地一滚，同一时间生锈的铁门被猛地踹开，狠狠砸在了水泥墙壁上，被巨大的反作用力重新弹回了门框。
念瑜借着外面透进来的光线看清了来人的面孔。
外国男子的左眼到鼻梁有一道伤疤，左瞳孔呈现不正常的灰白色，表示着失去了聚焦视物的功能。
念瑜很熟悉来人，起身时甚至毫不在意地拍了拍身上的灰，用英语说：“it"shealingwelllookslikeitwasalittlelight”
丹麦人没有说话，右臂爆起的青筋和微红的皮肤已经明晃晃的告知念瑜来人如即将喷发的火山的情绪已经难以压制了。
对方毫无掩饰的杀意却让念瑜不为所动：“butyoucan"tdoanything”
丹麦人冷哼一声，说：“youthinkyoucandoanything”
“asachineseproverbgoes”念瑜顿了顿，说，“有志者事竟成。”
远处的警笛声在此刻显得十分清晰。
丹麦人怒吼了一声，率先冲了上来，抬拳就照着念瑜的脸呼去。
后者往右一闪，堪堪躲过夹着寒风的拳头，在他站稳的一瞬间，眼前突然一黑，楼道间的光芒被瞬间席卷而来的黑暗吞噬。
念瑜一滚，对方狠踩下的脚落在方才的位置，以对方的力气来看，若他没有及时离开的话，估计肋骨已经被踏断了。
对方是训练有素的杀手，念瑜自知硬碰硬如同以卵击石，只能用巧。
他尽量压制住呼吸声，丹麦人没有给他调整的机会，借着远处窗户边缘透来的一些亮光再次扑了上来。
念瑜右脚踩到了一个质地坚硬的圆筒物体，脚一滑跌倒在地，紧接着寒光一过。
对方动了刀。
念瑜眼神一凛，抬脚在黑暗中准确无误地踹中了丹麦人的膝盖。
丹麦人腿一软，不过极佳的身体素质让他在很短的时间内便重新站稳，不过念瑜借着这短短的时间，翻身跑到了窗户边上。
楼道很窄，两旁的房子已经许久没有住人了，尽头的毛玻璃窗户上贴着厚厚一层旧报纸。
念瑜没有犹豫，左手攥成拳，狠狠砸向玻璃。
老式窗户的玻璃大概15厘米厚，直接被念瑜一拳砸碎。
玻璃破碎的声音和踏地声刺穿了念瑜的鼓膜，他在对方抓住它脖颈的前一秒撑着窗框翻身越出了窗户。
三层楼的高度大概十米左右，念瑜落地的时候往边上滚去缓冲了一部分的冲击力，随后起身朝着远处在蒙蒙雨中交错闪烁的红蓝光芒跑去。
王皖在雨中撑着伞，正在和一个高大的男性讲话。莫名扑上来一个人，把刚转正没多久的小刑警吓了一跳：“谁？”
念瑜浑身湿透，白发被雨水打湿散落在肩头，他出门时只穿了一件白衬衫，被冻得有些发抖，何况他本来就长得很漂亮，此刻更是显得楚楚动人。
“抱歉打扰你们了。”念瑜咳嗽了几声，将挡住视线的发丝拨到一旁，说，“有人在追杀我，就在我身后的那栋楼。”
王皖身旁的警察开口：“带人去后面看一下。”
“好。”王皖应道，转身将伞递给了念瑜，随后叫了几名警察冲进了雨中。
念瑜没有看那名刑警，只是说了声：“谢谢。”
对方拉开了车门：“上来吧，别着凉了。”
靠在碎裂玻璃窗旁的丹麦人半身隐蔽在黑暗中，看着念瑜离开。
稀稀疏疏的雨模糊了红蓝相交的光，作训鞋落在水坑中的水花声被雨声覆盖。
如地狱传来的恶魔低语在倾盆大雨中回荡——
“runaway,sadla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