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牧笛牛郎（7）
不知过多久，阿大醒了过来，看见灰瓦顶棚，其上盖着茅草，透出点点阳光，刚才头顶还是一片昏暗，星光眨眼，这是哪里？
心想：“我这是死了吧，他们呢？” 略一动弹，只觉脑仁胀疼，掐自己一下，才发觉自己还没死，正寻思间，突感一股冷风吹来，身体一颤。
只听“吱呀”一下，木门打开，走进来一人，阿大转头，见是个老婆婆，头发半白，身躯微弯，端着一个碗，脸上慈和之极，见阿大醒来，道：“呀，你醒了？快躺着，别大动弹，身体稍见复原，还得将养几天，来，把这红薯莲子羹喝了。”
阿大休息这几天，身体虽仍软乏，头脑已然清醒，已知自己自杀未遂，但究竟当日昏迷后发生了什么，却是不知。
见这位婆婆神情慈爱，自张大哥还有两弟弟死后，阿大便以为不会再有人这般待他，没想到出现个婆婆，而且对自己如此，心中一痛，流出两行清泪，道：“老老人家，你为何救我？让我死了不成么？为何救我？为何救我？”后一句声调高了一些，听起来带点怒气。
那老婆婆一怔，寻思：“看他样子，年岁尚小，为何说这般决绝之语？”将木碗放下，道：“孩子，你”突然从外面又进来一人，带着套袖，头系着围布，正是那晚的放牛郎，道：“你这人真奇怪，怎么？昨晚吃了响炮啦？这才刚醒，语气就这么冲，救你还救错了？”
老婆婆道：“小孩家，别瞎说。”那牛郎虽有气，但嘴角却微微上扬，表情很是奇怪，实际昨晚阿大吃什么，这牛郎心里最清楚，阿大梦中呓语，也没逃过他耳朵，知道阿大并不是傻子，只是不知遭遇何事，以致自戕。
阿大一时间还没认出他是谁，道：“这这是？”牛郎道：“什么这是那是的，我有名，叫”停顿一下，道：“婆婆，我我跟不跟他说？”
那老婆婆一笑，道：“额……男孩儿家嘛，大大方方，怕什么？小兄弟，乡下男孩，有点害羞，别见怪啊，哈哈哈。”
那牛郎道：“我单名一个‘同’字，‘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的‘同’，可不是童子的童，至于姓么，我是放牛郎，同时也姓牛。”
阿大这才明白，道：“啊，牛同兄弟，是你们救得我？”手往前指了指，牛同道：“不是我们，是我。”阿大道：“唉，谢谢了，我我睡了几天？”
那婆婆道：“整整四天，第一天同儿把你送来的时候，你浑身滚烫，高烧不退，我从我爷爷那里得来的偏方，说甘蔗去火降热，同儿骑着小芡，到很远处，摘来几根甘蔗，和着雁头米，熬成了粥，连喂你几天，你这条小命才保住。”
阿大一听，心中惊奇不已，那晚头热冲动，便要了却生命，眼下自己活了过来，神志亦是清晰，寻思：“若非这位牛兄弟，我虽和弟弟他们相聚，但大仇谁报？真是冲动之下无常人。”他心中好生后悔，但坚定更甚，必要好好活下去，报了大仇，然后再随之而去。
念及于此，挣扎下地，双手抱合，道：“二人再生之德，没齿难忘，他日若有机缘，必涌泉以报，请受小可尊拜。”
双膝欲跪，老婆婆和牛同均是一惊，牛同伸出木笛，架在阿大肘下，其下势立时顿住，阿大心中奇怪，看这一抬一挡，到极像某种武功的招式，但此时心情激动，这种念头闪瞬而过，也没想太多。
老婆婆笑了一声，说道：“孩子，男儿膝下，万两黄金，拜天地仁君，尊恩师厚亲，我们不过搭把手罢了，何必挂在心上？活这一世，谁没有个坎？咬咬牙也便过去，但你的命可就这一次，死了就什么都没了，对了，你的家在哪？伤势刚好，再养几天吧，然后我让同儿送你回去，你看可好？”几句话说得平和舒缓，不疾不徐，但似有一股威信，令人不可违抗。
阿大一怔，心道：“瞧婆婆言态举止，哪是个农家老妇？倒像是一派武林掌门。”但交往不长，也不便细问。
牛同似乎看穿他心事，微微一笑道：“我婆婆的爷爷曾是个官宦，因得罪同僚，被朝廷贬职流放，到婆婆这辈，便以农耕为生了，所以啊，我婆婆还是识得几个大字的。”
婆婆道：“嗯，这一晃便老矣。”阿大心想：“一晃老矣？唉，张大哥、二儿、三儿老的时候是什么样子？我再也看不见了。”心中一酸，眼中含泪，长叹了一声。
那老婆婆道：“孩子，婆婆本不该多问，你经历了什么？心情如此低落，愿说就说，不想说便不说。”说着望牛同一眼。
牛同将他扶上床，道：“你的手冰凉，快捂一捂，慢慢说。”阿大与他手心一触，只觉轻柔之极，阿大心中奇怪：“男孩儿家，怎么手这么软？”
牛同与他手心一碰，心中一震，头微微低垂，将他放好，手便撤了开去，这些细微的表情，全没逃过阿大的眼，心想：“牛兄弟这人，真的有意思，都是男人，碰一下又如何？大大方方、豪爽些不好？何必扭扭捏捏的？”
听阿婆这一问，也没多想，说道：“唉，我经历的事，一时间恐怕说不完，他们是”说到这，突然想起一事，惊道：“牛兄弟，那三具尸尸体，你带回来没？”
牛同奇道：“嗯？什么尸体？”阿大道：“不满牛兄弟和婆婆，唉，那是我最亲的人，都都死了。”
牛同“啊”了一声，婆婆也瞪大了双眼，十分惊讶，道：“原来如此，我便不问也明白了。”
牛同道：“怪不得，当年我爷爷去世，阿婆也是沮丧得紧，像失了魂一般，当时你的心情肯定很难受。”阿大天性仁善，很会善解人意，此时听牛同这几句，内心当中，隐隐然将他当成了知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