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未解之情
“江姑娘,怎么回事?外面来了好多人!”尚思铭在屋外敲窗,十万火急地喊她开门。
江筠从午寐中惊醒,推开窗一看,思铭正焦急地唤她出来。
“发生什么事了?”她连忙整衣出门。
“不知道,好像有迎亲的人来了,就堵在大门口呢。”
江筠吓了一跳,偷偷往大门看,确实看见不少马匹人影。
“是谁来了,谁出嫁,谁娶亲?”
尚思铭连忙摇头说,“我不知道,就看见花轿了,新郎官还没现身。”
“孟公子呢?”她扶住思铭的肩问。
又是一阵摇头。江筠有种不好的预感,低头吩咐他,“你去把门拴好,不要轻易放人进来!”
话还没说完,门外一时鼓乐震天,街上撒开了金纸花,在杂乱的吆喝声中,几个身材健硕的轿夫撞开了大门。
一匹系着红缎的高头大马闯了进来,马上那人正是她最不想看到的人。
“把姑娘请上轿!”宋淳下令让几个轿夫动手。
江筠拼了命挣扎,大骂宋淳是个疯子。
“箬叶,我在紫玉堂里发现了婚书,原来我们从小就已经指腹为婚了。”他勒马大笑道。
任她如何喊叫斥骂,这群人都架着她往前闯,一副强抢民女的架势。
“孟桓!孟桓!”她就像发现了救命稻草一样,看见孟桓从后面追来,她立即伸了手去够他。
她用尽吃奶的力气,仿佛一切喧闹和荒唐都成了画影,只看见他心焦的模样。
几番徒劳挣扎后,终于堪堪触碰到他指尖。
她想握住,用力一挣揣,却抓空了……
原来只是一场噩梦。
她心有余悸地捏紧被子。转眼一看,有人就坐在她面前。
“周汀!你吓我一跳。”她道。
周汀讪笑着往后挪了,“刚看见门是半掩的,就唐突进来了。”
“你来找我做什么,”她起身将枕边的裘衣披上。
“周澜让我来的,他让我问问,筠妹要不要留在禹都?”
江筠点了点头,这是她权衡思量后最好的出路。
周汀笑笑说,“那可太好了。”
见他还是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江筠问他,“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吗?”
周汀道,“你刚才做噩梦了。”
江筠脸色一窘,问道,“我说什么梦话了?”
“我听见你大喊……‘孟桓,救我!’”
她脸上要红得赛过被单,又听见床边的人还在揶揄,“其实不光可以喊桓哥,喊我也……”
“别说了!我不要你们救,欠你们的我会还!”她抢白,眉眼间满是窘态。这只是梦里情急之下,不是她无能。
周汀怕再多说一句就绝交了,连忙找补道,“好了好了,我不过说句玩笑话,怎么还当真了?朋友间可不能这么见外。”
江筠姑且不理论了,又把半张脸缩进被窝,嘟囔着说,“再不见外你也给我出去,叫我怎么换衣裳?”
“好,我在外面等你。”周汀叉手出去了。
他站在石阶下,望向屋檐,着色浅淡的碧空,偶尔有几缕鳞翅般的云彩。再看看庭院,不少山茶花开得热烈,然而那已经是花开最盛之时。
他心里不免有些失落,花有荣枯,月有圆缺,哪里又有十全十美的事情呢。
他发现自己从小有个心魔,在越在乎的东西上越输得难看,无心插柳倒能做成几件事。小时候就比不过哥哥,现在要和别人比恐怕也是难堪。
罢了罢了,有些事情就是强求不来的。他早早说服自己释然,现在看来是明智的,至少抽身也不难。
江筠梳妆出来了,见他呆呆地望着地,突然觉得怪好笑的,“怎么啦,想什么呢?”她轻轻肘击他一下。
“没事,在想我哥呢。”他也不知道怎么脱口而出是这一句。
江筠笑了,像是艳羡兄弟姊妹情一般,打趣道,“天天见还要想啊,上回还看见你俩拌嘴呢。”
“唉,那不提他了,我们出去转转吧。”
江筠和他走出巷弄,问了他一些租赁宅院的事情,她说想尽快搬离。
周汀也想起这几日她去了宋府,前日家里的小厮找她还扑了空,便问她在宋家怎么样。
江筠忆起这几日的事情,百般滋味盘桓心头,深深长叹了一口气。于是和他简单说了母亲的出身,又说了和宋淳龃龉之事。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周汀听了有些吃惊,连忙安慰她道:“筠妹别怕,他要是敢纠缠你,我来替你摆平。”
“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嘛,所以你赶紧帮我看看有没有好的赁处。”
周汀思量了半晌,原想着让江筠去周澜的别院,但是依她的性子未必肯行,便说,“我帮你问问大哥,他那里门路多。”
不一会儿快步行到城外了,周汀想起父亲交代的事情还没办好,便回身和江筠解释,他要去城西一趟。其实周澜也打算来见她的,上面有要事要交代,说好了让周汀送她去松溪渡。
行至不远处的小渡口,周汀上马车走了,大概一两个时辰回来。
周澜在小路的尽头等她。他身着灰青的斗篷,一旁的小厮替他举着伞。其时雨雪将落未落,只是树上偶尔有几颗水珠滴落。
江筠走到他面前,互相行了一礼。不似这云翳厚重的天幕,他的笑一向是和煦的。
“惊蜇,你在这里等着,我和姑娘四处走走。”
小厮点头,问周澜要不要拿着伞。他看了看天,云色均匀,料想一时也不会怎样,便吩咐道:“罢了,你原地候着吧。”
江筠跟着他缓步慢行,路上偶尔能看见几道辙印,两侧所植都是高大的松柏,在这枯索冬日里,实属让人眼目舒心。
走到山路前,周澜侧身和她说,“还以为你会回江中呢,连赠别礼都让阿汀备好了。”
江筠望着他,无奈一笑,“江中虽好,居之不易。”她道。
走了几步,心上似乎也渐渐蒙了寒风。她深知自己是在江霈的余荫下,才有了安身的机会。尤其是宋淳那番话,刺痛她太深。青云路也好,狼虎穴也罢,不过都是为来日所计。
她一瞬的神色落入周澜眼底。他笑了笑,心说怪不得看不上周思沅。她身上有不同于深闺女子的气质,那种坚毅世所罕有,或许是大厦倾危之际所需求的品质。连他也忍不住敬慕她了。
当然她的心思不见得有风月。
“圣上的意思是,让你先做周汀的同僚。”
江筠用心听他说话,明白是要她去校书阁。
他又说了些任职的规矩,神色严肃地问她,“这是京中,又在天子身侧,姑娘知道这话里的分量吗?”
她点头道,“江筠明白,在朝中就职,自然要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对咯,好不容易捡回来一条命,可千万要爱惜了。”他笑道。
江筠也和他一起笑了。行至山腰处,恰好有一间新葺的亭子,凭栏处,可以望见半个城池。
周澜在她身侧坐下,与她说了朝中的是非紧要。
郢朝官制大抵与前朝无异,左右丞相两位,左相辅佐军国,右相负责民生社仪。下设六部,处理大小政务。官品十等,有文武正从之分。单说她知道的人物,周澜,从二品的礼部侍郎。宋隽,正二品的工部尚书,宋淳,正三品,河西道监军。
朝中自然有党争,原有的裴家权势滔天,现在几乎被铲除干净了,有余党转投庆阳公主。公主才十四岁,深得皇帝宠爱,攀附的多少有奇货可居的意思。宋家有可能是第二个裴家,所以现在也被许多人忌惮。
周家周澜子承父位,弟弟不过是一个五品校书郎,倒是不怎么显眼。不过听他提了沈家,就是从前在席上说的沈祎,二十年前他祖父还是左相呢,后来获罪免官,沈家就此没落了。沈祎是从四品的翰林学士。
江筠听了半晌,对庆阳公主和沈祎颇有兴趣,想着将来留意一下。
天色逐渐暗了,迎面冷风吹来,江筠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周澜要解斗篷给她,江筠摆手道,“不碍事,周大人衣衫单薄,还是别给我穿了。”
他嘴角一弯,笑道,“还是这么生疏的称呼,不是要随周汀叫我哥哥吗?”
江筠脸上一红,瞬间就不冷了。周澜起身道,“走吧,下山了。”
回去的路好走不少,快到渡口时,白雪终于落下来了,碎絮般扑在人脸上。周澜伸手护着她的发顶。
“哥,你们终于回来啦。”周汀已经先回来了,在伞下等得不耐烦,他将一个漆金的礼匣递给周澜。
“回来得真快,不在甘府留宿吗?”周澜接了礼匣,看都没看,就顺手递给小厮。
周汀知道他要来事了,皱眉抱怨道,“我留什么宿,你就不能正经点吗?”
小厮惊蛰收好了物件,殷勤笑道,“老爷近年为少爷的婚事操碎了心,看来是有着落了?”
“婚事……是大少爷的婚事吗?”江筠也笑道,她有时是爱凑热闹。
周澜回头望着她,似笑非笑地问,“那你是希望我有,还是没有?”
江筠被他直视的目光望得一窘,脸上瞬间就沸开了,怔着说不出话。
“哥!你又来了,少说这些不着边际的。”周汀推搡他。
她虽然脸红了,还是认真陈词道,“如果澜哥有,自然是喜事,那我会替你们俩高兴。没有的话,相信这样的美玉公子,也不会被辱没太久。”
“嗯——说得好。那思沅和筠妹说说这未来嫂子吧。”
周汀等他俩上了马车,和江筠说了去甘府的事情。这次为的是户部的千金,名叫甘茴,据说是位德性佳美的才女,去年中了杏榜第七,喜好诗书,目前赋闲在家。说起来,甘乘还是甘茴的远亲呢,曾祖父辈是堂兄弟,不过甘家只有甘茴这一脉嫡传还有些势力。
江筠听着车马的蹄铃声,有些犯困了。行到一半,看见四处点了灯,才急忙问道,“这是去哪里呢?”
周汀说,“去我家呀,你不想去么?”
“那孟桓怎么办?”
周澜笑道,“一时见不着他,也不必如此惊慌吧?”
“好了,哥,”周汀用胳膊肘戳他,和江筠解释道,“你别听他的,我已经让人去接桓哥了,放心吧。”
江筠暗暗叹了一口气。真是捉摸不透他哥哥,又觉得周汀长这么大也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