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第72章
雷捕头是被武安硬拽到客房里来聊天的。
陆琢还没走到他的房门前,便听到他压低声音滔滔不绝的吹嘘:“雷捕头,你是不知道我怎么进的那辆马车!马车坠崖的一刹那,我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保护好沈姑娘。你想想,要是沈姑娘出了事,我们家公子还不得发疯?我就是豁出这条小命去,也得把沈姑娘救出来!说时迟那时快,我眼看着马车在我面前向山崖底下翻滚而去,行动间毫不迟疑,一个纵身跃进了车舆内,用我的身躯保护住了沈姑娘,马车坠落到崖底的时候”
崖底发生的事他昨日已经在陆琢面前讲过,方才说的这番话昨晚已经在李昭耳旁絮叨了好几遍。
陆琢推门进去的时候,听到武安还在喋喋不休:“要是我们家公子以后仕途顺利当了尚书,那我让公子举荐我去领兵当个将军之类的总可以吧?雷捕头,你看我这个身手行不行?”
“可以!我觉得很行,武安兄弟有志气!”
雷捕头大马金刀地坐在椅子上,摸摸下巴上的胡茬子,十分真诚地回应。
陆琢按了按突突乱跳的额角,默默无语片刻。
雷捕头无意抬眼看到了陆琢,顿时敛了嬉闹的神色,立刻起身站好,拱手道:“大人,属下这就要先押送袁启回乐安去了,回去之后该怎么处置袁启?”
袁启是被缉拿到的逃犯,在升堂宣判之前需要先收押起来,他伤人的案子人证物证齐全,判理起来并不复杂。
按照寻常流程,案子判完后只需要写一份结案文书,然后上报到府衙备案即可。
陆琢吩咐道:“先关在监房,宣判袁启之前要多增派人手在监房巡视,以免出现什么意外。”
袁启会些功夫,并非寻常百姓,万一他起了逃跑的心思,普通差役未必能拦得住。
雷捕头想要的就是这句话,他拱手应下,然后便领命离去。
雷捕头甫一离开,陆琢复杂的视线便落在了武安身上。
武安总觉得陆琢的眼神有些意味不明,他下意识挪了挪自己骨折的腿,想提醒他自己现在可是救了沈姑娘的有功之人。
“可能坠崖的时候也撞到了脑袋,这两天话特别多。”
李昭压低声音帮武安打圆场。
陆琢:“平时话就很多。”
“这次口无遮拦了点。”
陆琢轻嗯了一声,暂时没去追究武安那番当什么尚书、将军的话。
武安疑惑地挠挠头,不知他俩在嘀咕什么。
在他心里,他家公子聪慧异常,文武双全,又深得翰林掌院器重,以后早晚是要做尚书的,所以他丝毫没有觉得自己方才说的那番话太过托大。
“公子,我们为何不同雷捕头一起离开?”
李昭斜睨了他一眼,低声提醒:“沈姑娘还未恢复,现在不便回去。”
“我的腿还骨折了呢,现在乘马车都没事,”武安抬了抬缚着夹板的腿,小声道,“沈姑娘只是胳膊轻微骨裂而已,为什么不能乘车?”
陆琢的眼神沉沉扫了过来,武安立刻噤了声。
“再仔细想想,当时你擒获袁启的时候,沈瑜乘坐的马车为何会突然受惊?这中间有没有你忽略遗漏的地方?”
这个问题陆琢昨天就问过武安了,现在又提一遍。正是因为沈瑜醒来后记不清楚马车坠崖前后的细节,他才不得不一再询问。
他对这点一直存疑。
甚至在救起沈瑜和武安后,又命雷捕头在马车受惊的地方搜查过有没有什么可疑痕迹。
但那晚落了雨,山道上被冲刷得干干净净,连个马蹄印都没留下。
武安当时没答出个所以然来,现下揉着脑门儿仔细想了会儿,加上了自己的推测:“公子,我发现的时候那马已经受惊发疯了,至于是什么原因,那匹马胆子小,有可能是遇到了山兔野猴子之类的吓到了吧。况且那时候雾很大,它跑起来不择方向,一头撞了过来。”
难道是他多虑了?陆琢负手略站了会儿,没再提这个话题。
片刻后,不知想起了什么,他唇角勾起笑了笑,温声道:“你与李昭现在就随雷捕头一行返回乐安,要抓紧时间赶路,日落之前务必到达。”
说完顿了顿,以拳掩唇轻咳一声,然后补充:“回去之后换上干净的衣袍,在县衙等我。”
武安看了眼自己灰扑扑脏兮兮的衣物,这不是昨天的衣服还没来得及换吗?他又没那么多讲究。
不对,重点是,他们先离开了客栈,公子和沈姑娘怎么办?
眼看陆琢已经负手转身走出客房,武安依然迷惑不解,接着把迷茫的眼神投向李昭。
李昭鹰目茫然片刻,然后屈指算了算日子,提醒道:“今日本应该是公子与沈姑娘定亲的日子。”
武安恍然大悟“哦”了一声。
他嘿嘿一笑,怪不得呢,他们天黑之前赶回去,晚间说不定还能吃上一顿定亲宴。
不过片刻之后他便转移了话题:“昭哥,我再给你讲讲我在崖底惊心动魄的一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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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不是安神汤药的作用,沈瑜这一觉睡得格外安心香甜。
待她醒来的时候,日头已经爬过三竿的高度,快要接近午时了。
她先稍微动了动左臂,竟然比昨日好了许多,夹板也已经取了下来,几乎没有什么疼痛的感觉。
轻轻解开右手上缠绕的细布,仔细看去,掌心手背上的擦伤也已经痊愈,不知陆大人用了什么有效的药膏,效果竟然这样好。
她下意识抬眸向房门处望了眼,不知陆琢现在在做什么?
不过想到今天要尽快返回家中,沈瑜眉眼弯了弯,唇角噙满了笑意。
她掀开薄被下了床,一头如瀑乌发随意垂落至腰间,行动间更显身姿窈窕。
清洗晾干的衣裙早就摆放在一旁,由于左臂伸展不太方便,换好衣物花费了不少力气。
堪堪收拾妥当后,房门处传来轻叩声。
“阿瑜,睡醒了吗?”
声音温朗犹如玉石相击。
沈瑜眼神溢满笑意,迅速过去拉开房门,抬眼间对上陆琢温柔深邃的视线。
只是陆大人稍有些不自然地轻咳一声,然后状似不在意地问:“昨夜睡得如何?有没有什么异常?”
“没有,”沈瑜知道陆琢是在关心她,特意说得更明白一些,“我一觉睡到现在,中途都没醒过来一次。”
“那便好。”
听语气陆大人轻松了不少,他展眸笑了笑:“用过午饭和汤药,我们就出发吧。”
从客栈到乐安有五十多里的路程,如果是乘马车,寻常速度的话需要大半天的时间。
但若是像陆大人那样雨夜奔袭,用不了一个时辰也能赶得回去。
不过沈瑜现在的身体情况显然不适合快速骑行,因此,陆大人特意放慢了速度。
走得是官道下的树荫处,虽然是夏日,但两侧有繁茂的柳树和清澈见底的官河,夏风携带着水面的凉意徐徐吹来,依旧十分凉爽。
怕晒伤了肌肤,沈瑜特意戴着帷帽。
轻纱随风一下下拂动,偶尔触碰到陆琢的手背,带来些轻微的酥痒。
沈瑜脊背挺直靠在他的怀里,身体有些僵硬,手指下意识攥紧了缰绳。
看来是十分紧张。
陆琢轻笑了下,然后环抱住她腰身的手紧了紧,将她牢牢揽在怀里。
“别担心,你不会掉下去。”
她现在被陆琢保护得很好,确实不用担心这个,沈瑜神色稍舒缓了些。
不过她还是第一次骑马,虽然昨天陆琢提到两人骑马回去得时候,她还雀跃了一阵,但此时难免有点紧张不安:“那你骑行的速度不要太快。”
“好。”
马儿慢悠悠在官道上行走。
官道上也有马车或者骑马的人经过,他们经过的时候,无不稍稍侧目看过去。
骑马的男子俊美异常,眉眼唇角都是笑意,偶尔垂眸看看自己怀里的女子。
女子虽然戴着帷帽,但只从那握紧缰绳的纤纤玉手和玲珑的身姿就能看得出来,一定是个容貌不俗的美人儿。
男才女貌的一对璧人,可不多见哪,所以能遇到的话,就要多看几眼。
一路接受行人的注目礼,沈瑜略有些不好意思。
她指尖轻捏了捏陆琢的手,小声道:“陆大人,快点跑起来吧。”
陆琢没有加快速度,反而垂头在她耳旁低声问道:“我们就要定亲了,你还要叫我陆大人吗?”
声调温柔蛊惑,沈瑜的脸颊霎时红了。
幸亏有帷帽的阻挡,否则别人一定会疑惑她为何好端端的脸面突然飞起红云。
“那。。。应该称呼你什么?”
沈瑜咬了咬唇,有些迟疑地问道。
还未成亲,叫相公自然是不合适的。
难不成像沈睿一样亲切热烈地喊一句方至哥?
沈瑜总觉得有些叫不出口。
陆琢似乎轻笑了一声,然后悄声诱哄道:“没人的时候,你可以喊我陆郎。”
沈瑜的眼睫抖了抖。
她是真的不清楚看上去君子端方的陆大人为何会变成这样。
陆郎?这与喊夫君有什么区别?
她轻咬了咬唇,这是真的不好意思喊出口。
沈瑜下意识捏紧了马脖子上的缰绳,谁知这马儿不知怎么回事,不仅放慢了速度,反而悠闲自在得停在原地,甚至开始扬起马蹄转圈。
这下吸引的目光就更多了。
有好奇得人还从缓缓行驶的马车里探出头来看,一边看还一边同身旁的人小声嘀咕什么。
沈瑜咬咬唇:“陆琢!”
“嗯?”
“马为什么不走了?”
听声音开始着急了。
“我也不太清楚,兴许是它没有听到它想听的话吧。”
陆琢煞有介事地勒了勒缰绳,马儿果真不为所动。
沈瑜总觉得他意有所指。
等了片刻,终于又着急道:“陆方至!”
“嗯?”
“我们晚上之前还能不能赶到家里?”
“不好说吧,兴许会迟一些,要是耽误时辰就不好了”
沈瑜蓦然转过身来,掀起帷帽上的轻纱,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好一会儿,似乎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终于从唇齿间挤出两个字:“陆郎。”
声若蚊吟,低不可闻。
陆琢凑近她的唇边,垂眸低声道:“你方才喊的什么?我没有听清。”
温热清香的气流霎时拂过他的脸颊耳侧。
“陆郎。”
声音如珠落玉盘,甘泉叮咚。
沈瑜柔声喊了句。
纯澈眼眸中像是含了一汪秋水,水面泛起粼粼波光。
她抿了抿唇,在他耳旁低声说:“陆郎,我们可以快点吗?”
陆琢的喉结不自觉快速滑动几下,而后嗓音有些低哑:“好。”
挥鞭催马,马儿顿时扬起四蹄向前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