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65章
沈瑜甫一抬脚进到茶舍,便听到有人情不自禁发出一声惊叹,接着众人打量的视线不约而同落在女子身上。
接近傍晚时分,因着薄薄暗云遮挡,天边没有现出灼焰似的红霞,茶舍内还没有掌灯,光线已经有几分朦胧不明。
女子身材纤细玲珑,眉眼若画,雪肤花貌,一身简单清雅得浅豆绿衣裙,娇俏灵动又不失端庄。
晦暗不明的光线反倒为她周身渡上一层朦胧柔和的光晕,更像是画中走出的美人一般。
“哗啦”一声,有茶水蓦然倾洒的声音。
一个男子张大了嘴定定瞧着沈瑜,指尖颤了颤,手里的茶盏冷不防忽然跌落在桌上。
茶水尽数泼洒出来,空盏在桌面上叮叮当当旋转碰撞几下才停下来。
这声音在一时静寂的茶舍内分外明显,方才众人像定格一样的画面顿时流转起来。
“别瞎看了,喝茶喝茶。”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美人。。。今日当真是不负此行!”
有刻意压低的讨论声,但众人很快噤了声,纷纷收回心怀各异的打量视线,不敢再瞧过来。
原因很简单,沈睿深觉阿姐被冒犯,正一脸怒气地环顾四周,恨不得把别人的眼珠子都挖出来,而武安状似不经意得在指尖转了转手里的一把飞刀,警告意味十分明显。
沈瑜微蹙了蹙秀眉,方才下马车时忘记带帷帽,不过这种好奇打量的眼神她在“食来香”时遇到过不少,因此她反倒十分淡定,并没有像寻常女子那样局促不安。
甚至在方才众人抬头望过来得时候,她已经飞快得在茶舍内扫视一圈,行人的五官面貌她看过一眼基本就会记个差不多,这是在开铺子时练出的本事。
不过,就在那短短的几瞬,沈瑜的视线不自觉停驻在茶舍的一方角落。
那里坐着两位身穿褐色短打包着头巾的男子,看上去像是外出做工的人。
一位同寻常客人表现差不多,脸上一双浓重的粗眉分外明显,仰着脖子往她的方向使劲看了几眼。
另一位抬头望了她一眼后便快速低下头去。
沈瑜下意识眯起眸子打量过去。
虽然那人把头埋得很低根本看不到面容,但从侧面得健壮身形来看,沈瑜总觉得有几分眼熟。
“几位客官,咱们要不到楼上去喝茶休息吧?”
热情得招呼声猝然打断了沈瑜的深思。
茶舍的伙计数了数进来的人数,楼下已经容纳不开他们一行人,便诚恳地邀请他们去二楼。
沈睿直接拿了主意,点点头:“好,阿姐,我们去楼上吧。”
阿姐的相貌太过惹眼,一楼人多又杂乱,为保安全谨慎,沈睿觉得自然是避开众人比较好。
沈瑜微微颔首,方才许是认错人了,她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随众人缓缓到了二楼。
茶水点心很快上齐,虽看上去卖相一般,但赶路有些饿了,垫垫肚子还是可以的。
沈瑜在靠窗的位置坐下,她用过几块绿豆糕后,端起茶盏,若有所思地起身凭窗向外望去。
沈睿不由有些好奇,他也抬头向外看去。
只是茶舍的院子没什么特别的,只有几个伙计差役在给马喂草添水。
“阿姐,你在看什么?”
听到沈睿开口,宁栋武安都凑了过来往外看。
沈瑜在寻找刚才看到得那个戴斗笠赶车的男子。
不过短短片刻他们到二楼喝几口茶的功夫,那人的马车已经不见了。
想必是那人根本没进茶舍,只给马饮过水便离开了。
以前同陆琢去山阳县寻药材的时候被跟踪过,因此看到戴斗笠的男子她总有几分留意。
看来并不会与他们同行,那也就无需担心什么。
沈瑜轻舒一口气,展眸笑道:“没什么,随意看看。”
说完,将茶盏里的水饮尽,又看几人都已经用过点心茶水,便建议道:“天色不早了,我们不要多呆,尽快出发吧。”
武安指了指盘子里剩的几块糕点,问:“还有谁吃?”
看几人摇头,武安用纸包了糕点揣到怀里,抹抹嘴角的残渣,道:“走吧。”
出了茶舍,原来天边堆积的薄云变成了厚厚一层,天色开始变得暗沉。
武安赶着马车慢悠悠跟在车队的最后,一面挥鞭一面哼着小曲儿,怡然自得,十分陶醉。
沈瑜听着他那荒腔走板的曲调,不由笑了笑,眼神随意落在车内几个包裹上。
那里面是绸缎锦布,在济州特意买的,打算回去为陆琢缝制袍子。
想及此,沈瑜眉眼弯起,唇角噙起一抹温柔的笑意。
她撩起车帘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在心中估摸着还有多久能到乐安。
他们已经行了一半距离,明日下午总能返回家中,这样便不会耽误定亲的日子。
车帘还未放下,一辆本已远远超过他们的马车不知何故突然调回头,往这边疾驰而来。
武安嘀咕一声,将马车往道旁让了让,给对方腾出些空间。
沈瑜好奇抬眸看去,驾车的男子包着粗布头巾,一双浓重的粗眉,正是方才她在茶舍里见过的人。
两车擦过的瞬间,因着空中暗风突然加剧,对方窗牖上的帘子被赫然掀起。
沈瑜蓦然看清了车厢里那位眉头紧锁闭目沉思的男子。
她怔愣一瞬,随即反应过来,怪不得她此前觉得那人的身形眼熟,这人竟然是袁启!
看他回去的方向本来应是乐安,为何突然又转道?
短短一瞬,沈瑜心中猜测他也许是想返回家中看看现在情形如何,但半途中听到他被缉拿的消息又突然改变主意。
但来不及思虑那么多,如果让袁启从眼前逃走,以后再抓到他不知得到何年何月。
沈瑜当机立断吩咐:“武安,掉转车头,追上方才那辆马车!”
“沈姑娘,那人是谁?”
“是一个被通报缉拿的逃犯,别问这么多,先跟上他,再想办法把他抓住!”
武安飞快得把马车调转方向,又转头望了眼沈睿他们的车队,两者之间已经相距十几丈远,算了,时间紧张,来不及跟沈睿他们招呼。
果断挥起马鞭,武安驱赶马车疾追而去。
马车速度快,车内颠簸异常,沈瑜抓紧了车壁的扶手,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快被颠了出来。
她望着不远处袁启疾行的马车,想到待会儿可能要和对方发生正面冲突,顿时紧张不安起来。
她艰难地深吸一口气,大声问道:“武安,你的功夫能不能对付得了他?”
“李昭一个人能打八个,我一个人能打五个,放心吧,沈姑娘!”
武安狠狠一鞭抽下去,马儿一声嘶鸣,风驰电掣般向前方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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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袁启赶车的车夫名为赵九,是他花银子临时雇来的。
他答应给的雇资不菲,赵九赶起车来自然十二分卖力。
袁启闭目在车内端坐沉思,连日来发生的事情在脑海中逐一浮现。
他已经知道官府要缉拿他的消息,虽然这是迟早的事儿,但也没想到速度会这么快。
自从休妻后,他很是悠闲自在了一段时间,无人在身旁喋喋不休的管束,他怎么舒坦怎么来。
青楼的玉儿姑娘温柔貌美还善解人意,他拿出一大笔银子为她赎了身还纳回家中。
两人郎情妾意你侬我侬了一阵儿,玉儿姑娘趁他宿醉未归的时候,携了他的身家银两与情郎私奔离开了乐安。
袁启发现得时候并没有想象中的恼羞成怒,他甚至不想再去追究玉儿逃到了哪里,只是夜深人静时开始一遍遍想起香云的好来。
提着重礼去过张家几次,想为她赔罪,但每次被张全怒喝着赶了出来,香云也早就对他避而不见了。
那天,摸清了香云去脂粉铺上工必经的路口,他在一处无人的地方等待了许久。
未至破晓的清晨,天气是灰蒙蒙的。
他坐在路边默默喝光了一整坛烈酒,待看到香云时便有了几分醉意。
两人推拉撕扯间,香云泪眼朦胧望着他,坚定得表示要跟他恩断义绝再不往来。
他当时醉意上涌,头脑简直失去了理智,一时冲动想把人打晕了带走。
随身携带的短棍挥出去的瞬间,香云立刻软绵绵得倒在了他怀中。
他惊慌又兴奋,正要带着人离开的时候,香云竟然逐渐醒转过来。
她擦去额角沾染的血迹,趁他一时神智恍惚的时候,使出十二分力气奋力挣脱他的怀抱,一边踉踉跄跄奔向街道一边大声呼救。
那模样深深刺痛了他。
他早就不是什么好人,曾经做过连香云都不知晓得胆大包天的事,他执意觉得强迫她跟自己走,总有一天她会回心转意。
香云头部被重击后本就视物不清,能从袁启身旁挣脱已经算是侥幸,她勉强撑着一口气仓促奔跑,只是速度太快没看清路面,猝然被藤蔓绊住了脚。
脚下一滑,倒地的瞬间额上又撞上硬石,香云当时便晕了过去。
袁启还未追上去,便看到香云躺倒在地一动不动。
他慌忙走近,将她的身体翻转过来,香云额上汩汩而出的鲜血让他的神智终于清醒过来。
他颤抖着手指试过她微弱的鼻息,又急切地呼喊她的名字,但香云好似全然失去了意识,仿佛死了一般。
很快有人听到呼救声赶来,杂乱的脚步声愈来愈近。
袁启踉跄起身,看了一眼香云后,转身跌跌撞撞向另一条路逃去。
他先回了袁家一趟,嘱咐过家中几人不要透漏他的行踪,又去北屏镇找了一位自己的旧友,问他借了不少银子,随后藏身在济州的一处偏僻地方。
逃离乐安的这几日,他每天都魂不守舍,睡梦中都是香云面色苍白额角流血的样子,他甚至不知道她是否还活着。
今日本想偷偷返回乐安打听一下香云的消息,但在茶舍时突然遇到了沈瑜一行人还有几名差役。
趁得几人去楼上喝茶的空当,他让车夫快些赶车离开这儿,但行至前方的时候他突然改了主意。
听说那位陆知县当初审理包子铺中毒一案便十分迅捷,如今捉拿他的通缉令刚下发不久,如果突然回去未必能够顺利抽身。
想及此,他随即让车夫掉转车头往来路驶去,只是没想到刚走了没多远,后方就有一辆马车追了上来。
听到后面疾驰的车轮声,袁启掀开车帘望去,一双眼眸中冷意乍现。
身后的马车紧追不放,显然是打算要捉他回去,他绝不能让他们得逞!
他打开车门,还没等车夫反应过来,便一脚将人从车辕上踹了下去。
在官道上早晚会被后面的马车追上,袁启咬了咬牙,扬起马鞭狠狠抽在马屁股上,驱车向旁边的山道上疾奔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