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28章
用过晚饭,陆琢与沈瑜沿着街道漫步回官邸。
今晚月色皎洁,街道两旁的铺子还在营业,三三两两的行人嬉闹着结伴而行。
百步之外亮如白昼的戏楼传来抑扬顿挫的唱腔,引来一众热闹的叫好声。
百姓安居乐业,一年前的灾情如同被海潮卷走的沙砾,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夜风拂面,沈瑜的裙角随风微扬,她抬头看了一眼铺子外高挂的灯笼,又飞快地收回视线,柔唇轻抿,微垂着双眸,似在回忆什么。
她此刻内心确实是极其复杂的。
当初山阳县受灾,朝廷拨下的赈灾银两由户部派专人护送,途径乐安时却被山匪抢劫一空,朝廷震怒,父亲沈清卓也因此受到牵连,抄家流放,恍然间已经如同前尘往事。
只是,白天忙碌于寻找药材,夜色渐深的时候,沈瑜才后知后觉得想起此事。
此刻在山阳县内,她一面庆幸山阳县早已恢复如初,据说时任山阳县的知县张峒发动本地富商捐献善款,又几乎将自己的俸禄家财倾尽,修建义房,安置灾民,灾情过去后,百姓对他无不感恩戴德,朝廷念其功劳,如今已升任济州的知府。
但同时她又心怀愧疚,如果不是在父亲管辖范围内出现了劫匪劫银的事,山阳县收到赈灾银两,对灾情处置的也许更好。
陆琢负着双手与她并肩而行,抬眸间察觉到了她神情的纠结与不安。
“怎么?”
他温声问。
沈瑜蓦然从纷乱思绪中抽离,她咬唇看了一眼陆琢,又慢慢摇摇头,无力地笑了笑。
“无事,只是一时想起父亲。若不是赈灾银子丢失,山阳县想必比现在更好,父亲。。。也还会继续安稳地当乐安知县。”
陆琢了然,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提起自己的父亲。
沈家抄家流放是他早在来乐安之前就清楚的事,如果不是沈家艰难,沈瑜当初也不会去带着张妈和春燕去开包子铺。
赈灾银两依然没有寻回,如今几乎成了悬案,况且劫匪早就消失不见,涉及此事的官员都已经遭到了朝廷的处罚。
陆琢初到乐安时,就将县衙内外官员暗暗排查过一遍,除了查出吴县丞有些私受贿赂的行为,其他并无异常,再者他曾问过长随刘祥乐安当地是否常有劫匪横行,答案是否定的。
因此,那些劫匪在抢劫过赈灾银两后,已经抹去了踪迹,几乎再难寻到。
“当初劫匪意图劫走银子,必定是图谋已久,且计划周到详尽,这些并非你父亲能提前预料的,”陆琢停下脚步,温声说:“你父亲虽有监管不力之责,但沈家已经受过惩罚,你。。。不必因此自责。”
沈瑜抬头看他,眼睛不知怎么竟点点泪光。也是奇怪,明知道陆大人不过是安慰她的话,她听后却觉得无比欣慰,不管怎么说,在他心里,并没有因为沈家受罚而介怀她罪臣之女的身份,更没有因此看轻她。
沈瑜抽了抽鼻子,心中的不快顿时烟消云散。
“况且,”陆琢话锋一转,接着说,“我们此行最要紧的是买夏石斛,既然屈叔说念恩巷有早市,我们可以过去碰碰运气。”
我们?!
沈瑜疑心他一时说错了,明明陆大人来山阳县是会友的,不过是顺道陪她买药材,不过她也不好去纠正这一点小错误。
早市自然还是要去的,万一能够买到也就不虚此行了。
沈瑜点点头:“好,明日早些去。”
两人步行不久便到了官邸内,服侍的下人早备好了洗漱之物。
沈瑜在门口略站了站,与陆琢互道过晚安,自去房中休息。
看着她房中的灯烛亮起,陆琢方才离开,他径直穿过官邸的月形拱门,走过回廊,一路向后院走去。
后院的厅堂大门敞开,里头点着明晃晃的火烛,很是亮堂。
李昭早已经回来,他面无表情地站在厅堂的下首,双臂抱胸冷冷看着他身旁的人,那人跪在地上,双手被缚起,正是跟踪他们的那个圆脸男子。
而厅堂上首的黑木椅上,正坐着一个翘着腿喝茶的年轻男子,这人穿着一身淡青色上好绸袍,脸庞白净,长着一双桃花眼,看上去与陆琢年龄相仿。
他看到陆琢进来,立马将茶盏放到桌上,迅速起身,疾风般走过来,嘴里嚷嚷道:“方至,我可想死你了!”
方至是陆琢的表字,罗桓喊得亲热且情真意切,两人几月未见,他心里着实想念。
罗桓的父亲是阳都侯,罗家与与陆家是世交,两人自小相识,情分自然非同一般。
陆琢先迎上罗桓热烈的拥抱,后又嫌弃地看他一眼:“已经做了巡史,还这么没个正形!”
罗桓摆了摆手,愤愤不平嚷道:“你以为我愿意当这劳什子巡史,还不是我爹非得给我安排的!”
阳都侯虽赋闲在家,但朝中余威犹在,冲着他的面子,朝廷为罗桓安排个差事自然不在话下。
可是这人。。。自小娇生惯养长大,尤其不爱读书,平时喜欢斗鸡走狗,虽称不上什么纨绔,但毕竟年轻,甫一上任就为朝廷办差着实为难了些。
两人在椅子上坐下,陆琢制止了罗桓喋喋不休的攀谈,转首看向李昭:“这就是跟踪我们的那人?”
李昭拱手:“是的,公子。”
“问出什么了吗?”
“他是杏林药堂林掌柜的人。”
罗桓殷勤地为陆琢倒了一盏茶,陆琢接过,垂眸吹了吹上浮的茶叶,淡声问道:“林掌柜现在何处?”
“还在药堂中,暂未惊动。”
罗桓听的一头雾水,他皱了皱眉,低声说:“方至,你先别管什么林掌柜了,你得先救救我啊!”
陆琢慢条斯理地喝完茶,蹙着眉头看向他:“不就巡查山阳县灾情后恢复如何吗?这有何难?”
罗桓挥了挥手,吩咐李昭先带那绑着的人出去。
待厅中只剩下他两人,罗桓仰躺在椅子上,叹了一口气,低声说:“哪有那么容易!若是只有这一件事倒好办!我昨日接到官驿的信,上首让我在山阳县征调一味叫做夏石斛的药材!”
陆琢微怔,视线在罗桓脸上停留片刻,从他颓丧的表情就能看出此事进展不顺,问他:“征调这药材何用?”
罗桓看了看四周,悄声道:“朝廷近日才得了消息,西北甘州下辖的县里竟有疫情,这味夏石斛是方子中不可或缺的一味药材,现在药材已经用尽,这才命人在各处征调。”
顿了顿,又说:“今天我去找刘知县就是为了这事,我硬生生在衙门里头坐等了一天。刘知县倒是勤快,四处着人去问,但就是奇了怪了,这药材竟然一点也没有。”
“问过杏林药堂了吗?”
罗桓想了片刻,不太确定地说:“好像刘知县一开始就是去找的这杏林药堂,但那药堂连库房都打开让刘知县看了,确实没有夏石斛。”
陆琢喝茶的动作一顿,眼神锐利地看向他,“当真?你亲眼看过了?”
“那没有,”罗恒揉了揉鼻子,眼神飘忽不定地四处乱看,“我。。。我刚才不是说了吗?我在衙门里头坐了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