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送别师兄
树叶离开枝桠,飘转进风的怀抱。
被夏日烧热的风微微躬身,将树叶送进湍急的河水里,默默地看着它如一艘小船扬帆离开。
河水顺流而下,如同男人止不住的眼泪。
中年男人擦拭掉眼角泛着微光的泪珠,逆着光双眼眯起,深远的目光里像是藏着同样湍急的河水。
只是这条河的对岸,有一个男孩,露出天真的笑容冲他招手。
“爸爸,快来。”男孩说。
“来了。”中年男人跨出一步。
那一刻,他的心思已经飘到了对岸,而他的双脚才刚刚踏上一座桥。
监视器背后,导演激动地站起身,双手一合。
“好!杀青!”
电影《溺行》的最后一段今日拍摄完毕,演员和剧组人员激动地抱在一起庆祝。
生活制片老师买来了一块大蛋糕,让每个人都上前领一块走。
洛南走到大蛋糕面前,正要切一块走,有人拽住了他。
“来来来,未来的法制明星咖,跟我们合一张影!”
是道具组的各位老师,他们抛下了陈昆老师,专门跑来找洛南合影。
洛南不舍地看了一眼蛋糕,转过身对镜头露出微笑。
自从洛南的两部宣传片上线,他一下子成了剧组里的话题人物。
谁都想不明白,怎么剧组里的龙套演戏之余,怎么还顺带去公安局拍了两部宣传片。
另外帮助警方抓获了一个贩毒组织。
同时也解决了殡仪馆尸体神秘失踪事件。
抓到了精神失常的杀人凶手。
同样是在剧组里工作,为何你如此优秀?
白天演戏,晚上破案,您就是传说中的时间管理大师?
道具老师走后,洛南继续切蛋糕,刚给自己装了一份,又被另外的人抓住了。
这次是副导演,身边还有一个满脸喜气的男人。
“来,洛南,这位是张制片,他是剧组的总制片,他非常看重你的表演。”
洛南看了一眼张制片,又看了一眼蛋糕。
叹口气,恋恋不舍地把蛋糕放下。
“张制片,你好。”
“你好,洛南,小伙子很有前途啊!”
张制片和洛南握手,并且煞有介意地说道:“我将来有几个大项目准备启动,不知道你有没有时间啊?保证剧本精良,导演水平过硬!”
洛南一喜:“又可以演死人吗?”
张制片一愣,然后哈哈大笑:“现在的年轻人说话真有意思,这是不是一个网络热梗来着?我需要回去温习一下……”
副导演在心里默默地说,他可能就是单纯的字面意思。
导演行色匆匆地走过来,拉着洛南又走了几步,用一种悄悄话的语气询问道:“洛南,那边那个男人你认识吗?他已经蹲在剧组旁一整天了。”
洛南往导演所说的方向看了一眼,觉得有些眼熟,但没想起来是谁。
他满心想着蛋糕的事,趁着导演回头,抢了蛋糕就跑。
他顶多算是一个小型特约演员,仅比普通龙套演员稍微高一级,不必跟着剧组吃杀青酒席,拍完戏就走,也没人拦着。
陈昆从热情的剧组人员中脱身,目光刚好捕捉到洛南带着蛋糕跑走的背影。
“洛……”
陈昆正想说点什么,又马上闭了嘴。
哪有大明星主动找小龙套搭讪的?
等他来找自己,在适时地表达几句对晚辈的赞赏,体现自己大度宽容的模样,这才符合他这个成熟稳重老演员的人设。
陈昆的经纪人走过来,告诉陈昆一个好消息:“陈昆老师,有剧组联系你,要不要到他们那演一个角色,是主角。”
“剧本我看看。”
陈昆接过经纪人的手机,翻了几页大纲,脸色骤变。
“这,这不是恐怖片吗?而且我为什么从头被吓到尾?”
经纪人解释道:“他们说是看了网络上陈昆老师下水救人的片段,认为陈昆老师表演被吓到的神态格外真实,简直像真的被吓晕过去一样,认定您是出演恐怖片主角的最佳人选。”
陈昆:“……把这个剧组给我拉黑,立刻!马上!”
导演一转眼,发现洛南已经没影了,只好硬着头皮走向被阴郁气场包裹的男人。
男人就蹲守在剧组外围,最显著的特征是他满脸横肉,右眉上竖着一道浅浅的刀疤。
走到近处,导演发现男人脚下丢了一地的烟屁股,双眼里血丝密布。
导演小心翼翼地说:“您好,你是来找洛南的吗?真不巧,他刚走。”
“不。”
男人把嘴里的烟屁股猛地一吸,火光燃尽最后一点烟丝。
烟屁股朝地上重重一丢,徐江龙冲导演吐出一口烟圈。
“我找你。”
“找我?”导演愣住了。
“对,我想清楚了,我代表治安大队跟你的电影做个联动,做一部防溺水安全教育片怎么样?”
导演一听,顿时乐了。
本来就愁这种死板严肃的故事片没人看,要是能借由市公安局的流量蹭热度,知名度不就一下子上来了吗?
“当然可以了!”导演兴高采烈,“我马上跟我们的制片和宣发聊一聊。”
“等一下,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男人指着湍急的河水说:“把洛南溺水的片段单独剪出来,当作反面教材来用,提醒民众注意安全,珍惜生命。”
……
吃完蛋糕后,洛南背着背包直奔殡仪馆。
这个星期里,他去殡仪馆的次数比他回家的次数都多。
可能是殡仪馆总给他一种宾至如归的感觉吧。
他轻车熟路地走进更衣化妆室,黎雪正在工作,为一具躺在铁架台上的遗体化妆。
洛南悄悄地走上去,不发出一丝声响。
他怕打扰到黎雪。
铁架台上的遗体,是刚从法医部解剖完缝合后送来殡仪馆的廖明礼。
家属正在守灵厅等待,他的母亲已经哭成了泪人。
黎雪双手压在台子上,双肩默默地抽动。
她怎么也想不到,在自己出师之前的最后一关,是为自己的师兄入殓。
这次入殓的时间比以往更久,更漫长。
黎雪几乎控制不住自己颤抖的双手,她很想问点什么,比如为什么,比如凭什么,但她能做的就是缝合师兄的伤口,清理他的全身,为他穿上一件整齐漂亮的寿衣,然后粉刷他的面容。
一个小时后,黎雪打开门,让家属上前瞻仰遗容。
她本人却没有留在那里主持剩余的流程,而是从守灵厅走了出去,蹲在台阶上发呆。
洛南把背包交给她。
黎雪打开背包一看,仍然是之前那3万块钱,连位置都没有变过。
“这是……”
“你成为入殓师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手册上的东西够你学一辈子,不过当务之急,是治好你的病。”
洛南轻飘飘地说着,落进黎雪的心里却如同一记钟鸣。
原来他还记得……
“别误会,我是想聘请你为我的私人化妆师,主要工作就是陪我跑跑剧组,花点淡妆,掩人耳目。”
“这笔钱是预支给你第一个月的工资,之后视情况还会涨,你考虑一下。”
“拒绝也没关系,钱当是我借给你的,不算利息,你想什么时候还就什么时候还。”
黎雪把背包紧紧地抱在怀里,像是抱着一颗炙热滚烫的心。
“其实我之前去医院做过检查,医生说我的病是早期两阳一阴,早点通过手术切除病变组织,术后配合内分泌治疗服用托瑞米芬很有大几率痊愈,但当时我意志消沉,一心求死,压根没放在心上。”
她轻轻地诉说起往事,但那些话语中讲述的,好像是上辈子的故事。
过去与现在,间隔了一条重新来过的生命。
如此想来,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其实压根一点也不重。
“这么说,你答应了?”洛南轻声问道。
“是的……老板。”
黎雪略带别扭地说出最后两个字。
“好,我们现在剩下最后一个严重的问题。”
“什么……?”
洛南望着她,把她的脸扳向自己,用一种无比严肃无比凝重的表情说道:“展厅里那件寿衣,我要赔多少钱?”
黎雪:“……”
她无声地笑了,泪光在手背上溅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