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峨眉,
雷音寺,
僧侣禅房。
这是个古朴的木结构小单间,四壁空空,只茶奁茶杯,并几本佛经、香炉、经筒。禅房里的衣物、被褥、蒲团都干净整洁,却一色的青灰,弥漫着浓浓的檀木香。
此时,雪洞般的方寸之地,却满满当当挤了七人。满头银卷发的老妇人,头发斑白的老两口,儒雅的中年男子,靓丽的女大学生,以及面如冠玉的少年。
禅房正后方僧榻上盘坐一年轻和尚,圆润光头、无戒印、一系深藏灰僧袍。没有传说中的慈眉善目和仙风道骨,一副玳瑁眼镜下面容斯文俊秀。只不过长期素食,脸色有些青白。身材稍清瘦,显得僧袍异常宽松肥大。
此时,禅房里的气氛肃穆而安静。许是刚刚从寺后的海会塔祭拜过来,大家泪迹斑斑,哀痛非常。但又夹杂数年未见的欣喜,以及满心的疑惑谜团。所以,面向年轻和尚的眼光和表情里,便带了很多期盼。
而年轻和尚也在仔细的端祥每一个人,把眼前看到的和自己记忆中的一一对照。修行之人本应该古井无波,此刻却眼含热泪,宽大的僧袍下,瘦弱的身子微微颤抖:“十五年了,我知道我欠大家一个解释,一个真相,也应该跟大家一个交待。”
“当年颖姐在最后一通电话里说,她对母亲无孝,负了百川,愧对囡囡,也害了欧阳。唯一不后悔的就是留下关关,为欧阳一脉留下了念想。”空寂伤感的眼光默默扫过每一个人,最后落在美少年身上:“颖姐拜托我孝敬干妈、照看囡囡,尤其放不下年幼的关关。一再叮嘱我说:无父无母最凄凉,一定要常去照拂。”
“她还拜托我,把她的骨灰存放在雷音寺海会塔,日日在颂经礼佛中忏悔,十五年后才可以回乡入土为安。但是,我怎么忍心颖姐的孤魂孤独地飘在峨眉山上。”空寂一脸的肃穆:“所以,我必须这里苦修,陪伴。”
众人听到这里,无不泪流满面,既伤感于关小颖的决绝,又震撼于空寂的痴情。是什么样的情感可以让一个青春男子,在荒凉孤寂的寺庙里一呆就是十五年。
“其实,在通话的时候我就已经感觉到有些异常,她的声音越来越弱。可是,无论我如何的苦苦哀求都没有用。她说一切都是她的错,她必须用她的死来承担所有的罪孽。”空寂说完,侧过身去,从僧榻靠墙的一个匣子里拿出一张纯白薛涛笺。应该是有些年月,已微微发黄。纸上很多字,铁笔小楷,字体娟秀。他轻轻摩挲着手中的纸,强做镇定的低声说道:“这,就是颖姐当年烧炭自尽时留下的唯一文字。”
一段话,四个字,烧炭自尽。宛如一声惊雷在每个人头顶炸开。老两口面面相觑,银发老妇人悲伤的几近昏厥,两个孩子更是惊诧莫名。
女大学生再次泫然欲泣,自八岁以后,父亲毅然鳏居,外婆寡寡于欢,而且对母亲的骤然离世讳莫如深。她向来乖巧懂事,虽然有太多疑惑,也只能隐藏于心。所以,这样的消息一经入耳,便如五雷轰顶。所有的委屈、疑问一起涌上心头。张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有眼泪,无声的流淌。
美少年更是呆若木鸡。他知道自己的身世过于离奇,所以比同龄人成熟,也更敏感。他可以坦然接受自己父母早亡,但实在无法接受自己居然是遗腹子,而且还是一段孽缘的结果。最让他难以接受的是:海会塔骨灰盒上那美颜动人的妈妈竟然是烧炭自尽,在自己周年的那天弃他而去。
禅房深深,除了偶尔的啜泣,安静得吓人。突然,银卷发老妇人抓住中年男子使劲摇晃,边嚎啕大哭边大声叱责:“百川,你一直都知道的,是不是?你一直都来山上拜祭,是不是?你却告诉我的女儿是意外身亡,尸骨无存。这么多年,我一直被蒙在鼓里。可怜的小颖,又不是她一个人的错,为什么要她一个人来承担。”名叫囡囡的大学生和叫关关的美少年忙上去扶着外婆,低声劝慰。叫陶百川的中年男子却径自低了头,任凭如何的摇晃,始终沉默不语。
“哎,还是我从头说起吧。”空寂再也忍不住,两行清泪滴滴落在宽大的僧袍上。
时光,到退回十六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