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七十七变数
天宫里忙乱的一日终于过去,华灯初上时分,邝露将天帝身上的云被仔细掖好,看着呼吸依然微弱但已趋于平稳的陛下,心里气不打一处来,回身低声愤愤问道:“如此便放过他们么?”
太巳摇头道:“也没人说放,他们自己也没走,都住到姻缘府去了,现如今放与不放的,谁又在乎的上?陛下这么一挡,身受重伤,幸而上神临了时收了手,要不然陛下此时已经元神俱灭了……”
“上神人呢,还没找到吗?”
“上神在陛下挡了的那一下后便消失无踪了,洛湘府方才传话过来,说上神此时正在闭关……”
“闭关?这个时候她闭哪门子的关?陛下因为她去了大半条命,她说闭关就闭关了?简直岂有此理,我找她去!”邝露起身向外冲去,太巳仙人拦都拦不住。
洛湘府空庭里,邝露看着拦在面前的小仙侍,气极,“陛下被上神打伤,上神便可以这般袖手旁观的么?”
刚恢复些的与非脸色还是煞白的,他无力与对这位天帝面前的红人多说什么,只抬着手臂阻拦,警告道:“上元仙子可不要血口喷人……”
邝露晓得自己是慌的口不择言了,但上神若不去瞧瞧她总不能安,于是平复心绪,好声求道:“还请仙侍通融一二,陛下现如今虽被救回一命,但总是气若游丝的,这总归是上神出的手,我只是求上神一见,为陛下好好看看,可行?”
与非时刻记着上神今日回来的样子,陛下虽伤了,但上神受的也不比陛下轻,因此执着地伸着手,坚持道:“上神正在闭关,谁也不能打扰!”
“你,你大胆!陛下若有个三长两短……”
“上元仙子……”箕宿提着盏灯笼走来,仿佛没有听见方才二人的争吵,低眉示意“上神传您过去……”
邝露一听,朝着那固执半天的与非就瞪了眼,甩了袖子就跟着箕宿去了,与非念及上神,急忙跟上,然而上神并没有叫人进屋子,而且屋内此时依旧黑灯瞎火一片,三人静立屋外,邝露朝着屋门行了一礼,想着方才口出浑话,有些惶惶,然想着陛下,毅然下跪叩请道:“上神,小仙有罪,小仙方才口不择言,但请上神救治陛下,只要陛下性命无虞,小仙听凭上神处置!”
黑漆的屋里不染正盘膝坐在榻上,周身尚散发着些零星的荧光,她此时正把玩着那颗已经恢复溜圆的明珠子,听着门外那小仙子快要哭出来的声音,抬手在空气里写道:“他没事……”又觉得这话有些问题,便抬手划掉,重新写了几个字手往外一挥,那些字便穿过墙壁直接被推到了邝露眼前,邝露抬头,眨巴着眼不甚明了地看着那龙飞凤舞的四个大字:
“他死不了”
邝露吞了口口水看向身旁的两人,“何意?”
箕宿冥思一会儿,道:“陛下无碍,修养够了,自会痊愈……”
邝露瞪着眼,一脸狐疑“你如何看出来的?”
与非煞有介事的问:“那仙子觉得依上神的脾气,她该说什么?”
“我……我……”邝露被问住了,那上神说话从来直来直去的,能一语道破陛下心思,时常叫陛下无言以对,此话貌似似乎好像就是上神该说的话。箕宿见邝露表情松动,赶忙道:“陛下受此重伤,现在急需人照料,轻易离不得人的。”
邝露闻言连连点头,上神既说了死不了,便一定是无事的,好好照料着,陛下应该能尽快醒来!想到这邝露不再纠结冲那卧房门口施了一礼,匆匆走了……
邝露走了,箕宿和与非见上神的卧房里并无吩咐,便躬身告退……
不染独自坐在卧榻上,右手肘随意地搭在彤几上,左手里上下颠着明珠,眼睛盯着某处,在想心事:
那天晚上,在璇玑宫里,她与天帝正谈着如何防范魔界魔尊时,那小不点在二人身后道:“或许,我有办法……”
不染同润玉回头,就看见熙宁光着脚站在二人身后,润玉佯装生气,将人裹进怀里一边将熙宁的光脚丫子揣进广袖一边道:“你不睡觉,跑出来作甚?”
熙宁根本不怕他,在他怀里扭得像个麻花,急道:“阿爹你放我下来,上神还在呢!”
润玉闻言气笑了,手上也不放,将熙宁裹牢了,拍了拍他的背脊道:“你什么德性上神没见过,还害羞了,外面天凉,你身子不好,仔细又受了寒……”
熙宁见自己实在无法挣脱,索性破罐子破摔,认命地窝在他爹怀里,道:“睡醒了,听见你们说话,就出来看看,我渴了。”
不染淡定地坐在一旁喝茶,看着润玉将茶水用灵力捂热了喂熙宁喝,不染就这么撑着下巴看这贼小子岔了他爹的话头,然后问道:“你说你有办法……”
熙宁嘴里含着水,点了点头。
“说来听听……”
熙宁欲言又止,只看着他爹嘿嘿笑道:“阿爹,先说你不会生气。”
知子莫若父,润玉没好气地笑道:“大晚上的不睡觉又偷偷玩镜子了吧,再有下次我将你这镜子没收了!”
熙宁做贼心虚,急着狡辩道:“我本来要睡了,是那镜子自己亮的!”
不染见面前的两父子还没完,有些被排斥在外的不适,突然插嘴道:“是般若镜吗?你看见了什么?
“我看见爷爷又在冥界出现了!”
“你说又,你看见过许多次?”
“没错!我有一次无意间见到爷爷出现在魔界,我怕眼花了,就一直注意着他,没想到他是真的逃出来了,一直藏在冥界里!”
不染点点头“果然,荼姚、魔尊全是别人手里的刀。”
熙宁附和:“在他造好兵刃之前,我们可以先下手为强!”
润玉大掌拍上熙宁脑袋“还先下手为强,魔界、冥界与天界多少年井水不犯河水,你师出无名!”
“我们是无名,但他们可以有名!”
不染好笑道:“怎么,这么着急想要他们联军来对付你爹?你爹才坐了五千年的天帝,白眼狼尚未除干净,不怕他们里应外合?”
“就是怕他们里应外合!最好诱他们在都未成势之时出师,天界不但师出有名,还能游刃有余!”
润玉笑道:“说的好听,你爷爷他们都是傻子不成?”
熙宁狡捷一笑“若是诱惑足够大呢?”
不染看着天帝怀里乳臭未干的小崽子,不由得有些佩服,天真里藏狡猾狡猾里透着心狠的大抵都是高人,她颇为欣赏地盯着那小孩儿,“够大是多大?”
熙宁刚想张口,又徒然噎住,他瞥了眼面前的上神,差点得意忘形着她的道,那般大逆不道的话他可不能说。那上神勾勾眉眼,丢了个嘲笑的眼神给他,好心情地转移话题道:“熙宁此言不假,太微荼姚所图世人皆知,给他们时间准备是万万不能的,必须快刀斩乱麻。”
润玉点头道:“花界、人界不用考虑,荼姚才接管妖界,立足未稳,太微冥界暗通取款,但不过是利益勾连,要想冥界出兵必须有十成得胜把握,唯有魔界是个变数。”
熙宁接道:“那便将变数做成定数!”
不染来了兴致,道:“说说看。”
熙宁连忙道:“魔尊能登位除了自己的作战能力,再就是那大长老的扶持,那大长老想必是一心为公的,要不然也不会背着魔尊接应荼姚将她带到妖界去,若是能想办法离间了魔尊与大长老……”
不染想着那满头花白头发、能与她对打、能一眼看破她的天眼、告诉她好戏才刚刚开始的擎城王,摇摇头“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你对那魔界大长老又知道多少?”
熙宁被不染问哑了,除了知道他本领超群能与那上神过招外,这擎城王就像一个藏在魔界里默默无闻的隐士,他翻遍六界典籍也找不到什么关于他的东西,熙宁急忙抬头看向阿爹,润玉摇头表示也知之甚少,只道:“就算那大长老果真一心为公,对他来说,魔界若能攻下天界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熙宁眨眨眼偷瞄了眼亲爹,欲言又止,润玉低头看他“有话就说……”
熙宁再看了眼父亲,小心道:“其实,我挺喜欢叔父那种个性的,敢爱敢恨,但就是他爱恨太多,情感充沛,导致他容易受情感左右,若是爱恨交织,各方矛盾杂糅,他便又会辨不清方向而瞻前顾后。又极是自大骄傲桀骜不屈,自己喜欢的不管什么天道伦常都要据为己有,自己认可的便是犯了众怒他也可以做睁眼瞎。若是有什么事可以叫他先满腹愤恨不能自已,再被当众剖开事实真相,叫他不得不认,进而心中悔恨难当怒火中烧,叫他陷入进退两难之境,然后在性命攸关之时给他雪中送炭,这般大起大落几下,他就会被愤怒、懊悔、仇怨、羞愧、恩德等等波折起伏的情感轮番折磨,叫他进退维谷,手脚被缚……”
润玉有些吃惊,不染认真倾听却只是皱眉思索,对熙宁的这番言论并没有丝毫吃惊的,直接问道:“你如何看出来他能为情左右?”
熙宁理所应当道:“这天上地下谁人不知叔父是个只对自己在乎的人事着紧的主儿,而且着紧的有些盲目,荼姚杀先花神的罪孽大白于众,他都愿意求先水神放过,还愿意代母受之,水神捅他一刀,他由爱生恨,不等阿爹除他神籍,他就自甘为魔了,仅用半年就收复了十殿阎罗,他亲娘被他亲爹关进眦婆牢狱都没见他这般用功过的……”
润玉听儿子如斯总结旭凤倒是觉得合情合理亦合的让他生出些许感慨,他的儿子小小年纪居然已有如斯见地,倒不知是该喜该愁了,熙宁见阿爹不说话甚是迷惑地问他“阿爹,我说的不对么?”
润玉不愿孩子看见他眼中的疑虑,赶紧赞道:“对对对,阿宁说的十分对,你叔父就是个能为情所困也能为情所激的人。”
润玉笑着看向不染,不染却歪着头十分疑惑道:“情?为何物?”
“额……”对面的父子二人一齐无言,熙宁看了眼爹,十分利索解释道:“情可是好东西,它是叫人只用心不用脑做的事!”
不染没有心,佛叫他找心,她看了眼润玉,有些烦躁地拔起一枝还未开的昙花,她现在已对这心字生出些别扭的敏感来,十分不好受“怎么又是心的?”
润玉见不染表情,知道熙宁戳了她的禁区了,忙岔开话题,使劲夸儿子:“熙宁此计甚妙,用兵之道,攻心为上,能不战而屈人之兵,大善。”
熙宁被他爹夸的有点飘,就听边点头边泼冷水的上神道:“此计妙,妙在对人心的精妙算计和布局的纤巧合理上,失之毫厘差之千里,需得从长计议……”
润玉颇有深意地看向不染,轻瞥了眼儿子发顶,点头道:“上神说的有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