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四十五香蜜沉沉烬如霜
璇玑宫里,一大一小两个人影正围着月老的那口箱子研究,熙宁将书一本一本拿出,不染随意翻看,竟都是些画册,略翻了翻有字的亦是讲一些凡人的事,却不是什么修道秘籍的,遂丢在一旁。只熙宁终于掏出一本书来,喊着“找到了!”
不染凑过去,却见那扉页上提的书名:香蜜沉沉烬如霜。
“他方才藏的就是这个?”
“可不,”熙宁将书翻开,就见一道亮光从那书的扉页里弹出来,于两人头顶上映出了无数花木灵光和水灵汹涌的画面,画面里的花木水系灵源自六界而来,纷纷汇入位于一座沁香扑鼻鲜花堆叠雕栏玉砌的殿宇中央的水色纱帘内,帘内榻上缓缓坐起一人,那是一个发簪墨梅、眼尾迤逦、面容清艳绝伦却面容惨白行将就木的女子,那女子怀抱一刚刚诞下的婴童,气若游丝道:“传我令,自今日起,我儿身世随我而去,若有泄露者,元神俱灭……”
不染在看清那宫殿样貌时便面容肃穆起来,那是百花宫,那说话的女子正是她已故的师侄梓芬,熙宁手里的书正自己翻动,二人头上的光影流畅变化,形如真人演绎一般,这章讲的却正是梓芬仙逝的那一段,不染正要细看下去,熙宁又奇道:“还有一本呢!”
不染回过头,就见那同样粉色封皮赤红色装帧线看得人眼晕的书页上写着同样的题目,只边上加了一段批注:“吾深感原稿最佳,然为情节跌宕、故事婉转、情爱波折而稍加虚构,思及天帝心思城府,恐己有性命之虞,不得不删改,每每思之,心深憾之。”
“删改版?”熙宁仰头看向那演绎场景,赞道:“这月老还挺厉害,为一个故事写两个版本,还以此等稀有方式写就,果真是呕心沥血了……”
不染将手里的较厚的一本揣进口袋,与熙宁道:“那你看简的,我看多的,看完了咱两互换……”
“好!”
时间斗转,只将将天明,有人开始打坐吸收天地精华,有人开始忙碌交接一天事物,只一人十分奇怪,长着个张唇红齿白的少年模样却拄着根木杖,弓着个背像个小老头似得在这天庭里乱转一通,得着个年轻貌美的仙女就跟人说看手相,然后抓着人家的手又是摸又是捏的,还特意往他已肿得跟个馒头似的手做比划,然后将仙女的手一丢又急急地走了……
不久,天庭里的仙侍仙女看见他就跑,不明所以的跟着跑的边跑边问:“月老怎么了?”
“怕是得了失心疯。”
“怎么就得失心疯了?”
“抓着姑娘的手就要捏,还不是失心疯!”
“出了什么大事了?”
“你不知道,从昨天夜里月老就哭嚎着找到值夜的将领,说他丢了宝贝,值夜的将领问什么宝贝,他说是个箱子,又问是谁拿走的,就说是一双手,人家问他可看见人了,他说只有一双手,还抱着他的箱子眨眼功夫就没了影儿……”
“隐形术?”
“隐形术就好啦,扑上去还能抓住,可那是箱子连同手都是原地消失的!”
“那就是隔空取物了!”
“可咱们天界里有本事隔空取物的神仙哪个看得上月老的‘宝贝’?”
是日,并无大朝会,九明宫里难得清闲的天帝陛下正坐在凉亭里抚琴为兴,有小仙侍进来禀道:“启禀陛下,彦佑君求见……”
润玉眼睛都没睁,音调转换皆不变,只道:“不见。”
仙侍领命下去,不一会儿又上来禀报:“陛下,月老求见……”
“不见……”作为天帝能有如此闲情雅致的时候本就不多,今日如不是天上下天雷他都不打算招呼任何人。
可是……
“天帝陛下,你要为老夫做主啊!”
月老亦唱亦念跌宕起伏的嗓音在耳边炸响,炸得润玉手里的琴弦直接破了音儿走了调儿,润玉终于停手,深吸一口气,却再没弹下去的兴致,只认命地叹口气道:“请叔父进来吧……”
“是。”
月老拄着自己的红线杖,哭哭啼啼的跑进来,冲上来就跪下道:“天帝陛下给老夫做主啊,老夫我呕心沥血数百载终于完成的手稿啊,我筛选万年精挑细选的绝世孤本啊,都不知道被哪个天煞的抢走了啊!”润玉看向月老还未接话,月老已自己站起,翘起兰花指,指向润玉右手边的亭柱子“若是他们找不回来,老夫,老夫我就撞死在这一了百了了!”
看了四周,见没有人上前拦着他,月老深觉该给周围的配角提个词,于是哀嚎一声“别拦着我!”就向那亭柱子撞了过去,可巧着这里是九明宫,虽都晓得月老惯常爱抽风,但都没他身边搭惯了戏的人配合的默契,月老一时神情激愤也实在是演得太过投入忘了这茬,偏就在润玉的眼皮子底下这么直挺挺地撞了上去,润玉才反应过来的手只来得及伸到半空中……
“啪……嘭……”前一个声儿是撞柱子的后一个声儿是人晕倒砸地上的,润玉看着演戏演得把自己撞晕的月老,叹口气,吩咐道:“把岐黄仙官叫来吧……”
润玉正听座下仙侍讲月老从昨晚到今早的一系列反常,就听岐黄仙官上前禀道:“启禀陛下,月老的脑袋倒是伤得不重,等闲醒来就好,只他那手却是伤得颇重,似有骨碎之相。”
“骨碎?何人能将叔父的手打骨碎?”润玉觉得稀罕,这天界里住的月老,虽修行灵力不算上佳,但等闲之人谁能轻易伤他如斯?且其阶品身份摆着,平素里人缘也不错,哪里有人敢伤他的?
润玉正看向月老馒头似得大手,上元仙子疾步前来低声道:“陛下,彦佑君说他方才从魔界回来,见过了擎城王,他有话要和您说……”
只听了擎城王三个字,润玉便面色一凛,低声吩咐道:“叫他去书房。”
“是。”
一双素手推门进了间卧房,看见了书案上倒扣着一本书,便拾起翻开,头顶上同时出现了动态的人物景象,那人物正深情并茂地说话“我这一生所求不多,只要每日多爱我一点点,日日复月月,月月复年年,年年复此生,无妨碍我淡薄,但求爱我长久……”
一道强劲的上神灵力突然蹿进素手间,将那本书果断抽走,素手主人尚未回头,身后伴着一阵十分压抑的胸膛起伏声一种有些刻意平静声音道:“此书乃是天界禁书,上神还是莫要多看的好……”
声音十分耳熟,素手主人边十分疑惑于那人对自己如此拘谨谦卑边转身行礼道:“天帝陛下。”
润玉被这称呼惊了一下,等那人转身才发现面前的人并不是不染上神,而是与其形貌酷似的锦觅,他攒紧手里的书,眉目瞬间皱起“水神?你怎会在此处?”
锦觅闻言十分稀奇于站在他府中卧房的天帝陛下,好奇地环顾一圈四周,在确定了此处正是她的居所时,疑惑道:“我,不该在此处吗?”
润玉此时终于醒悟过来,此处确确实实是水神居所,不过只隔了几天,怎就觉得此地不属于她了?润玉自嘲一笑,身后便踏进一人,恭恭敬敬地跪地行礼“小仙叩见陛下、水神。”
润玉缓缓转身,看向箕宿道:“平身。”
“谢陛下。”
箕宿正要抬头,眼睛无意间瞟见了天帝手上的书册,好巧不巧地看见了封面上的书名,他记起几千年前,月老抽风写了这么本主题为歌颂爱情的书,讲的正是水神和魔尊的故事,亦记起月老为了将二人的爱情描绘成山崩地裂海枯石烂般的可歌可泣没少给一些人加戏,比如把太上天帝写死了、让废天后跳了临渊台、还有天帝陛下……
箕宿星君突然醒悟,这么本刚问世便被天帝以歪曲历史胡乱杜撰为由列为禁书的书居然堂而皇之地在不染上身的居所出现,此时正被天帝握在手中,而且水神正好对立而站,这场景为何让人无端端生出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感,箕宿的眼睛在水神和天帝的身上来回打了转数,十分敏锐地感知到天帝此时的心绪不宁,眸中带火,这仿佛是在生谁的气了,箕宿星君聪明地制止了自己接下来的无边想象,公事公办道:“启禀水神,壁宿、参宿、轸宿三位正神已在大殿恭候多时……”
锦觅闻言拍了拍脑门“瞧我这记性,把你们叫来是商量下界水患凭发之事,我自己倒是忘了,我这就去……”锦觅转头看向天帝“陛下……”
润玉并不多看她,只道:“你且去吧。”
“是。”水神躬身退下,箕宿星君正要跟上,就听天帝沉声唤道:“箕宿……”
“小仙在。”箕宿连忙站定。
“上神去了何处?”
箕宿的耳朵尖抖了抖,想着这洛湘府里有三位上神,虽则天帝现如今站着的是不染上神寝殿内,但仍十分详细地禀报道:“风神已然布风去了,不染上神今日一早就骑了坐骑出去了……”
“可说去了何处?”
“小的司水,不司风……”箕宿在被天帝眼珠子瞪死的边缘明知故问的大胆的试探着。
果然,就听见头顶上传来沉闷的声音“本座问的是不染上神。”
箕宿低着头眨了眨眼,笑道:“上神清高孤绝,潇洒自由,要去往何处,怎会跟小仙报备……”
头顶上的天帝沉默一息,泄了气,淡淡道:“你且退下吧……”
“是。”箕宿被粉红的八卦灌饱了肚子,心满意足躬身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