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表象(二)
斩啸因比武圣会期间伤了弟子一事受到了严重苛责。
亥时,戚正霆喊了斩啸问话。
“斩啸,你一向稳重,怎会生了今日这般事?”
斩啸虽已步入耄耋之年,但平日都以青年人的身姿示人,且性格洒脱,为人真诚,导致山上的弟子个个都将他视作同龄人相处,而戚正霆与其他仙师也时常不自觉地将他错当成晚辈交谈。
斩啸觉得这样的生活惬意极了,也从不觉得别扭。
“族长,今日之事确是我莽撞了。”
“我老了,做事逐渐的力不从心,今日给你丢脸了。”
斩啸不是不愿讲清这其中的原由,只是安澈还身份不明,他实在不愿打草惊蛇。
斩啸这些年为戚家扶植了不少栋梁之材,更是戚家的贵人,他这般的反省自愧,戚正霆实在是不知说什么的好。
“斩啸,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再清楚不过了。”
“至于今日之事,你还是跟那孩子好好表表歉意吧!云依晡时去看过,那孩子伤的真是不轻啊!且似有凝血障碍,光是止血就耗了许久。”
斩啸顿时觉得如鲠在喉。
他两次试探安澈的方式都毫无二致,甚至在第二次考验时收了力度,出击速度也减缓了许多。同样的招式,怎的第一次拆解的那么完美,第二次就避之不及了呢!
在众目睽睽之下如此作为,安澈必有预谋。可斩啸百思不得其解,嫁祸他,安澈能落得什么好处?既然有意拜他为师,又何必做这些事蓄意败坏他名声?
“待明日我寻些上好的补药给他送去,你且宽心。”
“好,好。”
戚正霆长舒一口气。他知道斩啸方才那些话是在刻意掩饰些什么的,他也相信斩啸做什么一定有他的原因。
朝夕相处了这么些年,斩啸的所作所为,心性如何,他都看在眼里。他早已将斩啸视作兄弟。
这些年总有家族重金求他离开戚家到自家去,他总是笑颜相拒。甚至天神受了神帝之命下界迎他去天界赴任也被他回绝了。
封神何等的荣耀,旁人挤破头都想去的天界,他却视作平常。
戚正霆每每借此事问斩啸,他都只答自己愿意留在戚家,愿意保碧粼平安。
安澈住所
“清魇哥,我真的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为什么斩啸师父就那么讨厌我?”
安澈委屈极了,红着眼,靠在榻上苦诉着。
清魇为他吹着滋补汤药,一时也不知如何安慰。
“我也是头一次见我师父这样。”
“不过说来也奇了,山上弟子这么多,我可从未见他对谁有过疾言厉色,怎么他就偏偏对你这样?”
安澈慌了,拉起清魇的手极力解释道:“是不是因为我出身低贱,斩啸师父觉得我晦气?清魇哥,我从小无父无母,是远亲带大的,如果连你也觉得我不祥,我真的不知该怎么在这人世间立足了。”说罢,安澈不停地抹着眼泪。
“安澈,我师父他绝不是这个意思。”
清魇听到安澈这番话顿时觉得心被扼住一般,一股窒息传入心头。
他从前就被闵家人视作不祥之物,就是后来到了戚家也偶有人借此偷偷议论他。这其中的滋味他再清楚不过了。
“安澈,我从小是养父母带大的,后来家里生了灾祸,养父去世了,祖父也相继悲痛离世。”
“那时人人都说我克死了自己的生父生母而后又害死了养父和祖父,如若不除,还会继续连累闵家。”
清魇强忍着泪水,将手中汤药递给安澈。
“至今我都不知道我生父生母是谁,我想给他们磕头都不知该去何处。”
“我真的很想念我娘和弟弟,我想去看看他们过得好不好,可我连闵家的门都进不了。我也害怕去闵家,我怕我真如他们所说,是个灾星,会害死闵家所有人。”
安澈听完清魇所言后,为他二人天命不佑而心寒郁结,为他二人命运不公而愤恨至极。
安澈放下汤药,上前环住清魇,靠在他左肩。
“清魇哥,你是我在这世上遇见的最好的人,所以无论别人说什么我都不会信。”
“嗯。”清魇偷偷抹去眼泪,将所有委屈竭力咽下,轻拍着安澈的背说道:“我也一样,无论别人如何说你,我都不信。”
安澈见他看向自己的眼神那样坚定温柔,不知不觉中呆呆地望着他许久。
清魇见状不解,还以为自己方才言错了什么,侧歪着头问道:“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了吗?”
安澈这才回过神来,慌忙解释着。“没,没什么,我方才走神了。”而后端起汤药掩盖慌乱。
许久了,安澈又缓缓道出一句。“清魇哥,你真好。”
安澈笑得那样灿然,让清魇不禁想起弟弟闵安曾经也是这般对自己笑的。
说来安儿跟安澈年岁相近,想必安儿也出落得跟安澈一样俊逸了。
清魇每每想到自己害的安儿失了父亲,自己离家时安儿又那么小便心如刀绞。
恍惚间清魇又感觉安儿就在自己身边。
“清魇哥,你在想什么?我看你出神了许久。”
清魇对上安澈那双明澈的眼睛,一时间竟将安澈错认成了闵安。
“安儿。”清魇不自知的脱口而出。
可当“安儿”二字已经说出口时清魇才及时醒转。
“清魇哥?”安澈有些惊喜又有些恐慌地轻声喊道。
自安澈记事起从未有人善待过他,也从未有人这般亲昵地称呼过他,所以清魇的这声“安儿”令他惊喜异常。
至于恐慌,安澈是怕清魇和那两个人一样,从始至终对他的好都是带着私心和预谋的。怕清魇和那两个人一样,从始至终都在欺骗他,践踏他的感情。
“啊!我,我有些不舒服,先回去了,明日再来看你。”
清魇意识到自己言错,便随便找了个托辞以求脱身。
安澈有些失落,但还是好言回道:“好,清魇哥慢走,今夜好梦。”
“嗯。”
清魇仓促离开后,又对着天上望了许久。
其实清魇本身并不是旁人眼里天真烂漫,无拘无束之人。
自己的心性如何永远只有自己知道。
清魇非常清楚自己自从离开闵家后便心绪低迷,内心异常消极,且常有不悦之感,看待任何人与事都变得冷漠平常,对任何美好事物都提不起兴趣。
他想要忘却这些身心的不适比登天还难。
既然无法改变自己那便努力不让任何人为自己担忧烦心。
清魇试着让自己看起来和平常人一样,或者说,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正常人。
可假的终究是假的,总有一天会露出迹象。
正是这危急一瞬让他暴露了,暴露了自己一直以来伤痛(内心的伤痛)缠身,痛苦到视自己的生命如草芥。
当初蝠妖首领要取那小贩性命,清魇毫不犹豫地挡在小贩身前想替他受过,那一刻他是真的想以结束自己生命的方式来摆脱痛苦。
一日没找到杀害闵之严的凶手清魇便心死一日。
报仇遥遥无期,清魇连自己何时盲了心都不知道。如若不是斩啸和煊阳看穿了他心中所想,他那时就死认萧晨为凶手了。
清魇数次梦到自己为闵之严报了仇,可报了仇后他还是伤痛依旧。
报仇没有让他放下反而加重了他的伤痛。
一直以来他的内心都充斥着报仇,突然间报仇从心里抽离殆尽,他竟不知自己下一步该如何走了。
他清楚的感觉到自己心里空落落的,应该是该有点什么在里面的,可却什么都没有?
他被困在自己一声又一声的质问里。想喊叫,没有气力。想挣脱,本能却驱使他顺从。
每每梦到这里他都是崩溃自戕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