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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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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比赛结束后,大伙提议去庆功,倪音是头号功臣,自然不能缺席,餐桌上的气氛很热烈,大伙说说笑笑,兴致高昂,唯有倪音,明明身在局中,却总显游离。

    她想回医院去。

    时也和她在体育场分开的时候,一句话都没有说,可是他最后望向她的眼神,却让她感受到了对于重逢的欣喜。

    是的,他们的重逢,今天才刚刚开始。

    饭局结束之后,倪音立马赶回医院。

    时间不早了,平时这个点时也已经睡了,但今天,他还坐在沙发上。

    “你还没睡啊。”倪音推门而入。

    “倪医生还没来查房,不敢睡。”

    时也说着,打量起了她,在医院的这些日子里,他从未这样仔细地看过她,可这一眼,又哪能将她这十几年的变化都看尽。

    倪音被看得有点不好意思了,她撩了一下额前的刘海,笑了:“需要这么看着我吗?”

    “你说呢?”时也站起来,郑重地朝她伸出手,“好久不见啊,倪音。”

    好久不见。

    他们明明早上才刚刚见过的。

    可是,倪音太懂这四个字包含的意义了。

    “好久不见。”倪音握住他的手。

    她刚从外面回来,手还是冷的,他的掌心却很温暖,他静静地握着她的手,没有停顿很久,礼貌又分寸十足。

    可即便这样,倪音的心还是不受控地乱跳了起来。

    “你变了很多。”他说。

    “变瘦了。”

    “不止。”

    “还有什么?”

    “变自信了。”

    “哦。”

    她还以为,他会夸她变漂亮了呢。

    “还有……”时也停顿了一下。

    “还有什么?”她的语气有难掩的期待。

    “三分球投得越来越准了。”

    “……”倪音有些试探地问:“我难道没有变好看吗?”

    “你一直都很好看。”

    她觉得他大概是开玩笑,可是,他的表情又很认真。

    “是嘛,那你的审美挺特别的。”她自嘲。

    “不止我一个人这样想。”

    倪音不大相信,“还能有谁?”

    “我姥姥。”

    当年,时也还没有转学到青遥镇中学的时候,“倪小胖”这个名头对他来说就已经如雷贯耳了。姥姥和他打电话时,最常说起的就是倪小胖。倪小胖帮忙修灯泡啦,倪小胖帮忙扔垃圾啦,倪小胖帮忙去跑腿啦,倪小胖又送好吃的来啦……对独居的姥姥来说,倪音应该她晚年生活里最温暖的一道阳光。

    他曾问过姥姥,为什么叫小胖?她很胖吗?

    “胖是有点胖的,”姥姥说,“但胖又不影响她好看。”

    他想了想,是啊,一个对独居老人如此照顾的女孩,肯定心地善良,而善良的人,又怎么会丑。

    所以初见倪音,他是有心理准备且带着善良滤镜的,他看到她,只觉得,这个女孩子果然很好看啊。

    “江奶奶……”

    “她去世了。”时也眼底那点微弱的星光彻底暗了下去。

    姥姥在他母亲去世的第二年就走了,因为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打击太大,她生了重病最后抑郁而终。

    倪音低低地叹了一口气,江奶奶去世的事情,她们是后来才知道的,奶奶田梦弟得到这个消息后,哭了整整一天,有半个多月没缓过神来,那可是她珍视至极的老姐妹啊。

    “虽然说这话有点晚了,但……”她扬手按到他的肩膀上,轻轻地拍了两下,“你节哀。”

    “嗯。”

    原本美好的重逢气氛,因为提到了江奶奶而变得沉重。

    回家之后,倪音忽然很想自己的奶奶田梦弟,她看看时间还早,就给奶奶打了个电话,两人聊着聊着,就聊到了过去。

    “奶奶,你还记得江奶奶的外孙吗?”倪音问。

    “当然记得,小也嘛,他怎么了?”

    “他回来了。”

    “回来了?你怎么知道的?”

    倪音把时也受伤住院的事情告诉了奶奶。

    奶奶在电话那头停顿了几秒,最终心疼地感慨了一句:“小也,也是个苦命的人啊。”

    倪音的心因为奶奶的这句话,迅速地沉了下去。挂了电话之后,她翻来覆去一晚上没有睡着。

    十五岁那一年初遇,她做梦都没有想过,命运的齿轮会如此残忍,时也这样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有朝一日会和“命苦”这个词语连在一起。

    第二天一早,倪音因为失眠而精神不佳,到医院之后,她先给自己煮了一壶咖啡。咖啡刚煮好,还没喝上呢,徐凡凡过来敲门了。

    “你鼻子挺灵啊。”倪音冲徐凡凡招招手,“给你来一杯?”

    徐凡凡摇摇头:“我不是来喝咖啡的,有人找你。”

    “谁?”

    徐凡凡还没来得及回话,就见田梦弟从她身后闪进来。

    “音音啊,是奶奶。”

    徐凡凡冲倪音挥了下手,示意自己去忙了。

    “奶奶,你怎么来了?”倪音快步朝田梦弟走过去,“你哪里不舒服吗?”

    “不是的不是的。”田梦弟连忙摇摇头解释,“我好着呢,就是昨晚说起了小也,我晚上一直惦着他,觉都没有睡着,我想着得过来看看他,不然我这心里总归是不踏实。”

    倪音没想到自己昨晚无心的一个电话,竟然害的奶奶一晚上没睡着,她登时有些后悔。

    “早知道不和你说了,你还特地来一趟。”

    “怎么能不说呢,小也是我老姐妹的外孙,也就是我的外孙。”田梦弟说着晃了一下手里的篮子,“我今天起早做了白玉团子,芝麻甜口的,小也喜欢,你快带我去看看他。”

    倪音点点头,她换了衣服,带着奶奶上了三楼。

    时也的病房门敞着,倪音犹豫着要不要先进去和时也打个招呼,免得突然带奶奶进去有点唐突,但奶奶田梦弟显然没有多想,她抢在倪音前头,直接推门就进去了。

    “小也……”田梦弟喊了声就顿住了。

    倪音意识到不对劲,忙跟进去,这才看到时也的病房里还有两个人。这两个人她都认得,一个是耿涛,另一个就是被人称为中国第一骑士的耿天华。

    “哟,有客人啊。那我……”

    田梦弟正想打退堂鼓,时也已经站起来了。

    “田奶奶?”他叫着人,就朝田梦弟走过来,“田奶奶,真的是您,我还以为我看错了。”

    时也的语气透着一丝惊喜。

    “孩子,你还认得我呐,这么多年不见,我还怕你不认得我咯。”田梦弟笑得眼底有了晶莹,她一边摸着时也的胳膊,一边打量着他,“太久没见了,你变成大小伙子咯。”

    时也笑:“您没变,还是这么硬朗精神。”

    “我一把老骨头咯。”

    田梦弟的突然闯入,让病房的气氛变得十分温馨。

    耿天华和耿涛父子两远远地站着,看着时也脸上久违的笑容,感慨万千。时也很久没有笑了,回国之后,他承受了太多外来的压力,而飞力马术大赛的失误成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他们真怕他就此颓废下去,但是这一刻,他的活力仿佛又回来了。

    倪音看耿天华他们干站着,怕奶奶打扰了他们重要的谈话。

    “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倪音看着时也,“我奶奶知道你受伤住院,非要来看你,我也不知道她今天会过来,都来不及提前和你打招呼。”

    “没事,田奶奶来看我,我很高兴。”

    时也说着,侧了侧身,看向耿天华:“老耿,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主治医师倪音,这位是倪医生的奶奶田奶奶,当年我在青遥镇念中学的时候和她们住在同一个小区。”

    “原来是以前的邻居啊。”耿天华恍然,他朝倪音点点头,然后朝田梦弟伸出了手:“老人家你好,我是时也的教练耿天华,这是我儿子耿涛。”

    耿涛乖顺地喊了声:“奶奶。”

    倪音注意到他去掉了田奶奶的田字,多看了耿涛一眼,耿涛贼兮兮地回望着她。这一个对视正好落在时也的眼里,乍一看,又成了眉来眼去。

    田梦弟不了解马术,自然也不知道耿天华和耿涛是谁,但“教练”听起来又好像是领导的意思,于是她毕恭毕敬地握住耿天华的手,说了句:“时也这孩子麻烦你了。”

    耿天华忍着笑:“倒没有麻烦我,是麻烦您孙女倪医生了。”

    众人看向倪音,时也也看着她。

    “不麻烦,医生照顾病人是工作,应该的。”倪音说。

    时也微垂了下头,收回了目光。

    “时也,田奶奶远道而来,你陪她,我们先回去了。”

    耿天华的意思是把空间让出来给他们叙旧,可哪知耿涛这个没有眼力价的家伙,赖着不太想走。

    “爸你干嘛这么着急走啊,奶奶难得来一趟,大家一起聊聊天嘛。”耿涛笑嘻嘻地看着田梦弟,“奶奶,你这提着什么东西啊,闻起来好香啊。”

    田梦弟被一提醒才想起来自己手里的白玉团子。

    “对了对了,小也,奶奶给你带了白玉团子,芝麻甜口的,你以前很喜欢的。我一路盖着来的,还热呢。”田梦弟掀开了篮子上的纱布,顺势招呼耿天华和耿涛,“你们也尝尝吧?”

    “好啊,谢谢奶奶。”耿涛毫不客气地接过白玉团子咬了一口,“嗯,好吃。”

    倪音暗暗翻白眼,心说这一口都还没尝着味道呢就说好吃,也太敷衍了。

    时也吃到白玉团子的心情显然和耿涛是不一样的。这一口芝麻的香甜中,勾起了他无数关于过去的回忆,姥姥的笑颜又浮现在了他的眼前,想到姥姥,他的心里难免又觉得苦涩,那一年,他从英国赶回来,并没有见到姥姥最后一面,那是他一辈子的遗憾,也是他对时鸿的恨意中最添浓墨重彩的一笔,甚至比母亲去世更恨……他以为他的家在姥姥去世之后就散了,彻底散了,没想到,时过境迁,他竟在这一口白玉团子的香甜中再次感受到了家的味道。

    田梦弟没有在医院停留很久,她说自己加入的老年舞团最近要去镇上表演,每天需准时准点地排练,不好缺席。时也也没留她,他送她到门口,说等身体恢复了会去看她。田梦弟连连应好。

    倪音送田梦弟下楼,也没有久留,这么一来,病房里又剩了时也和耿天华耿涛父子。

    耿天华今天特地过来本是为了看看时也的状态,没想到冷灰里冒出个热豆子,这趟还有出人意外的收获。

    这个收获,就是他那傻儿子。

    “耿涛,你小子怎么回事?”耿天华等倪音她们一走,就开始质问儿子耿涛,“我怎么瞅着你对人倪医生有意思呢?”

    耿涛没想到这就被看出来了,他有点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后脑勺,冲耿天华憨笑:“你真不愧是我爹。”

    这就承认了?

    耿天华更是意外。

    他起初压根就没有注意到耿涛有那心思,直到发现这孩子对初次见面的田老太太格外殷勤,那一口一个奶奶的,叫得像是他亲奶奶似的,他就觉察这耿涛不对劲儿,以他对儿子的了解,这小子肯定是存了些什么企图的,而这企图总不至于在老太太本身,那就只剩下老太太那清丽可人的孙女了。

    “爸,爸,你觉得这倪医生怎么样?”耿涛满脸笑容,“我跟你说,这个倪医生特别酷,她不仅医术高明,而且还打得一手好篮球,你是没看到她在球场上的样子,真的特别特别酷。”

    耿天华看着儿子那兴奋的样子,一时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忧,在他印象里,耿涛是有过女朋友的,他看过那女孩子的照片,小脸白白净净的,特别漂亮,眉眼里那股不服输的劲儿,与这倪医生倒是颇有几分相像。

    那时候,耿涛满心满眼都是那个女孩子,他们好得如胶似漆,好得一眼看到了白头,可后来不知怎么的,耿涛就渐渐不再提到那个他捧在手心里的“未来老婆”了,耿涛的母亲李学敏没忍住,一问,才知道两人分手了,至于分手的原因,耿涛提都不愿提……分手后,耿涛彻底颓了,很长一段时间里,他沉默寡言,眼里一点光都没有,李学敏急坏了,这也是为什么后来李学敏四处给耿涛物色对象的原因,她是希望帮助儿子重新获得一段感情,以此来治愈上一段感情留下的伤,虽然她总是不得要领,但这是一个母亲最笨拙的爱。

    而事实证明,遗忘一个人最好的方式果然就是让另一个人走进来,这不,耿涛眼看就要在倪医生这里自愈了。

    “爸,你看,今天倪医生见了你,我也见了她的奶奶,这样四舍五入,我们也算见过家长了对不对?”

    “……”

    “你脸真大。”一直在旁沉默的时也忽然插话。

    “怎么呢?”耿涛凑到时也面前,眯着眼看他,“我怎么觉得你对倪医生也有意思啊?”

    时也一怔,随即扬手把耿涛那张略显欠扁的脸推开。

    “她是我的朋友,我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到她。”

    “谁说我会伤害她?”

    “那你是认真的?”

    耿涛轻吸了一口气,过了会儿,点点头。

    “嗯。”

    耿涛当着时也和耿天华的面表态之后,就开始正儿八经地对倪音发动了追求攻势,除了每天风雨无阻地送花,他还拉拢了徐凡凡做他的恋爱军师,指导他如何更精准地投倪音所好,掳获芳心。两人时不时地凑到一起布局谋划,商量对策,而时也的病房,成了两人的革命根据地。

    时也每天躺在病床上,听着两人你来我往的,渐渐对倪音的喜好也有了初步的了解。倪音经常去健身,最喜欢芒果藜麦虾仁沙拉和鲜榨梨汁,她很喜甜食,街口蛋糕店的提拉米苏最对她的胃口,但是她很自律,怕多吃会胖,只有心情不好的时候才会纵容自己去吃,她不喜欢色调夸张的衣服,是个衬衫控,喜欢的衬衫会买两件,一件穿一件收藏。她对病人特别有爱心,有时遇到家境贫寒的病人,她会悄悄拿自己的工资给他们垫上……

    “诶,你上次是不是说倪医生吹口琴很厉害?”耿涛不知怎么的忽然想起这一茬。

    “对对对,她的口琴吹得特别好听,每年年末的文艺汇演上她都会吹,那什么,《爱尔兰画眉》她最拿手了……”

    《爱尔兰画眉》啊,病床上的时也竖起了耳朵,那年倪音生日,他当作礼物吹给她听的,正是《爱尔兰画眉》。

    那梦幻的、清新的调子,也是他最喜欢的,每次吹起这首曲子,他都会忘记烦恼,仿若重新回到那段无忧无虑的学生时光。

    她也都记得的吧,正如他将这些记忆都清晰地保存在脑海里。

    “时也!”耿涛突然看向时也,“你不是对口琴颇有研究吗?你帮我挑个口琴,我好当做礼物送给倪医生。”

    “我挑?”

    “对啊。”耿涛朝他挑挑眉,意味深长地望着时也,“咋呢,你不愿意啊?难道你不希望你的好朋友兼好邻居有个像我这样的好归宿吗?”

    他说到好归宿时,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以显示自己的可靠。

    时也仔细想了想。

    是的,严格算起来,耿涛这样的男人家事清白,父母和善,他自己性格开朗,为人坦荡,重情重义且有责任有担当,的确是值得托付终身的好归宿,至少与现在的他比起来……

    “喂,听到没有?”耿涛见时也沉默,又催了声。

    时也点了下头。

    “那就说定了啊。”

    “嗯。”

    时也拿出手机,登录了一个专门购买口琴的网站,他的几把口琴都是这里买的,网站做得很专业,这里每把售卖的口琴都有自己的小小身份证,所有信息一目了然。网站的广告语也很浪漫,它说口琴吹奏的是唇齿相依的乐章。

    唇齿相依啊,好亲密的感觉。

    耿涛这小子还挺会的。

    时也想来越发不情愿帮这个忙,但想到礼物最终是为她选的,心里又稍稍平衡了些。

    “对了对了,你知道《暗恋桃花源》这个话剧吗?倪音一直说想去看来着,你搜搜看,看看最近有没有场次,还能不能买到票。”

    徐凡凡还在和耿涛巴拉巴拉的,时也觉得这个女人真挺烦的,但手却不自觉地退出了网站,悄悄打开手机备忘录,写下了《暗恋桃花源》这五个字……

    倪音查完房,和副院长顾长明通了一个电话。

    顾长明这趟去t市出差,临时被一个病情复杂的肿瘤患者绊住了脚,这位小患者才十岁,他的颅内长出了压迫神经的肿瘤,病情复杂且少见,在地方小医院给出了死亡诊断后,孩子的父母抱着最后的希望将他送去了t市的仁和医院。

    仁和医院的医生虽然收治了这位棘手的小病人,但其实他们也没有多大的把握能治愈孩子。仁和医院肿瘤科的主任曾是顾长明的学生,当他得知顾长明恰好在t市出差,他特意寻到酒店,希望顾长明能参与治疗,救救孩子。顾长明思索再三,同意参与治疗。为了研究出适合小患者的治疗方案,顾长明和仁和医院的几个专家医生会诊了整整一周,才完成了患者的初次手术,幸运的是,手术非常顺利。

    “我今天下午的高铁票回来。”顾长明的声音有些疲惫。

    “好的,要不要我去车站接你?”倪音问。

    “就你那开车的技术,省省吧,你来我还得担心你,倒不如打车。”

    倪音被无情戳穿,默默红了脸,自从她撞坏了医院的一个塑料路障柱后,她的车技也算臭名昭著了。

    “怎么样,托付给你的那位乖不乖?”

    顾长明问的是时也。

    “还好。”倪音含糊道。

    “还好?听来是不太乖的。”顾长明在电话那头训话,“小倪啊,你可别藏私心护着他,对他严格是为他好知不知道?”

    “知道了。”倪音答。

    “嗯,先挂了,等我傍晚回来再说。”

    挂了电话,倪音莫名捏了一把冷汗。

    顾长明要是知道时也跑去体育馆看篮球比赛的事情,估计得跳脚,但转念又庆幸,幸好没有出上一次那样危险的岔子。

    若是再像上一次那样,不,她不敢想……

    她一时紧张又一时放松,人微微有些晕眩,她刚想起身倒杯水,办公桌上的手机震了两下。

    有微信进来了。

    倪音打开手机,看到耿涛的头像在发亮。

    “倪医生,今晚有时间一起看话剧吗?”耿涛问着,又发过来一张剧照。

    是《暗恋桃花源》的剧照。

    她最近最想看的就是《暗恋桃花源》,可惜一直买不到合适时间的票。

    倪音当然不会傻到觉得耿涛和她心有灵犀,这消息,铁定是徐凡凡那狗头军师泄露出去的。她就是想不通,徐凡凡到底看耿涛哪点好?

    “不去。”

    倪音在对话框里打下这两个字,但想想,又觉得太过生硬,人耿涛毕竟也是时也的朋友,她不好搞得太僵。

    “看话剧没有时间,但可以一起吃个饭。”倪音删掉重回。

    她自然也不是真的想和耿涛吃饭,只是,她需要当面和耿涛说说清楚,这些天耿涛时不时来她办公室晃一下,鲜花礼物,已经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她觉得不能再拖下去了,拖下去只会浪费大家的时间。

    “吃饭也好!”耿涛秒回。

    瞧着这句末的感叹号,就能感觉到耿涛有多兴奋了,他并不知道,倪音是想请他吃个饭,感谢他的抬爱,然后果断地拒绝他。

    时也挂完最后一袋水,微微舒展了一下身子。

    “你状态越来越好了。”护士说。

    时也微笑了一下。

    “倪医生说明天可以给你减一袋药水。”

    他“嗯”了声,见护士把刚拔下来的输液针处理掉,他又说了句谢谢,护士说不客气,她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时也闭上了眼睛。

    窗外吹进来的风有丝丝凉,好像有了秋的味道。

    秋天要来了吧。

    时也摸了摸略微肿胀的手背,今天倪音还没来过,她平时一天会来看他两次,今天不知怎么回事?他猜想她或许又在手术,她总是有忙不完的事,以至于他想见她的时候还要犹豫会不会打扰她……

    手机准时响了起来。

    是耿天华。

    耿天华每天训练结束都会给他打个电话,关心他的状态。耿天华是个很好的教练,从时也决定回国的那一刻,耿天华就一直在他身边,支撑着他,守护着他,如师如父。比起时鸿,耿天华更了解他,更爱护他,也更尊重他。做父亲很容易,做好父亲却很难,耿天华是个好父亲。

    “又是一天了。时也,你距离痊愈又近一天了,坚持。”

    耿天华的口吻满是激励,隔着手机屏幕,时也都能想象得出耿天华在那头是怎样的神态,他不仅是个好教练,还是个很好的心理学家,他知道时也心心念念想出院去训练,所以每天都会用这种心理暗示的方法告诉他,快好了,快好了,一切都快好了。

    两人闲聊了几句,耿天华忽然问:“耿涛是不是又往你那里跑了?”

    “没有。”时也说。

    耿涛今天并没有来,说起来,这家伙最近天天在医院乱晃,唯独今天没有出现。

    “没有吗?”耿天华奇怪,“他昨天还说今天约了倪医生吃晚餐,一上午又是订餐厅又是选礼物的,搞得像是要去表白似的……”

    表白?

    时也望了眼窗外即将垂暮的天,扬手比了个手势,拦停了正要离开的护士。

    “老耿,我有点事,明天再说。”他打断了耿天华的话,急匆匆挂了电话。

    护士立在原地,手扶着推车,回头望着他。

    “时先生,你还有什么事吗?”

    时也想了想。

    “那个……”他低下头,扶着胸口的位置,轻轻地皱眉吸气,“我不太舒服,麻烦帮我叫一下医生。”

    护士措手不及,这刚刚还好端端的人,怎么接了个电话的光景就忽然不舒服了,但她也不敢耽搁,毕竟时也的身份是特殊里的特殊。

    “好,我马上就去。”护士跑出去。

    病房一下静了。

    时也知道以装病这样的下策把倪音招来很没品,但他一时又想不到更好的办法。

    他不想让倪音去见耿涛,尽管他并不清楚自己这是什么心态,或许,他只是觉得万一耿涛表白成功,那么以后倪音就成了兄弟的女人,这样的关系不是他想要的。

    走廊里很快传来了脚步声。

    时也整了整身上的病号服,以一个非常不舒服的姿势歪在床头的靠枕上。

    “啪”的一声,病房门被推开了。

    “你……”时也抬头,到嘴边的话全被来人堵了回来。

    “我回来了。”顾长明大步走进来,“你哪里不舒服?”

    “……”

    这老头回来的也太不合时宜了吧。

    倪音下班之前听说顾长明回来了,她特意去副院长办公室坐了会儿,简单地交接了一下工作。

    期间,耿涛不停地给她发微信,一会儿问她要不要接,一会儿问她饭后要不要去看场电影……她一一回绝。

    顾长明见她总是捧着个手机,以为她谈恋爱了。

    “小倪啊,我不在的这段日子,是不是有什么好事发生啊?”

    “有好事还能不告诉你嘛?”

    顾长明笑了笑:“对了,致远要回国了你知道吧?”

    “知道,前几天聊天的时候说起了。”

    “哟,看来这次引进人才是你出的力。”顾长明说。

    倪音感觉顾长明这话颇有些意味深长,但她来不及细问了,和耿涛约定的时间快到了,她得出发了。

    “我今天有事得先走了。”

    “去吧去吧。我不在的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我倒没什么,您老还是赶紧回家吧,师母一直在等您呢。”

    “老婆子又找你说我坏话了吧?”

    “知道就好。我走啦,明天见。”

    倪音经楼道直接去了地下停车场,就那么几秒,正好与匆匆跑来找她的护士擦肩。

    地下停车场凉风阵阵,倪音上车前从后备箱给自己拿了件外套,她喜欢的秋天要来了,而今年比往年更欢喜一些,大概是因为这个秋天不止有她喜欢的衬衫和风衣,还有时也在眼前。

    倪音到达约定的餐厅时,耿涛已经先到了。

    他又买花了。

    向日葵开得很热烈,乍一看像是餐桌上的摆设,直到走近了才看到花束中间夹着小小的卡片,卡片上是她的名字。

    耿涛好像很喜欢送人鲜花,但尽管是打着追求的名头,可他又从没有送过她玫瑰。这不免让人怀疑,他的追求里是不是还裹挟着什么其他小心思。

    “倪医生。”耿涛把花递给她,“呐,送你的。”

    倪音没马上接,她犹豫着是开门见山地拒绝他,还是先吃会儿东西稍微换冲一下再摊牌……她心里还没有个决断,就见餐厅外面忽然跑过一群人,这一大群人一边往城市广场的方向跑去一边又碎碎念着什么。

    “怎么了?”餐厅的服务员被这阵仗吓了一跳,忍不住去打听。

    “好像出事了。”从门外进来的另一人说,“gy手表今天十周年庆,请了明星沈天蓝来站台助阵,结果遇到了疯狂男粉丝,那男粉丝直接把沈天蓝扑下了舞台,沈天蓝撞到了脑袋,当场就晕过去了,好像挺严重的……”

    那人话还没说完,倪音对面的耿涛已经扔下花从位置上跳了起来,他二话不说,直接拨开了挡在身前的服务员就往外跑。

    倪音立在原地,根本不知道这人突然间发什么疯。

    “喂!耿涛!”她喊了声。

    耿涛已经跑到了门口,被她这一喊喊回了神,他掉头回来,一把攥住了倪音的胳膊。

    “你干嘛?”倪音被他攥得生疼。

    “去救人!”耿涛铁青着脸,呼吸急促,“你不是医生吗?快去救人!去救沈天蓝啊!”

    倪音和耿涛赶到事发现场时,沈天蓝还躺在地上,她穿着酒红色的束腰长裙,卷曲的长发散在地上,像蛇发女妖美杜莎。

    真美。

    倪音从来没有见过晕倒还这么漂亮的女人,真不愧是女明星。

    肇事的男粉丝已经被商场的保安控制住了,主办方也及时叫了救护车,可这个点正是堵车高峰,救护车没那么快到。

    沈天蓝的经纪人急坏了,他和商场的负责人商量着是不是先把沈天蓝抬到休息室去,女明星最注重的就是形象,这样躺在地上任人拍照怎么想都不太妙,要是有奇奇怪怪的黑图流出去,那估计得被人嘲一辈子。

    几个工作人员正要上手抬人,耿涛及时上前阻止了。

    “不要动她!”耿涛语气极冲,“你们有没有常识?她从台上掉下来,都不知道伤在哪里,是可以随随便便挪动的吗?”

    沈天蓝的经纪人觉得有理,但又觉得这样被随便呵斥实在太没面子了。

    “你是谁啊?要你多管闲事!”

    耿涛语塞,眼底极快地闪过一丝落寞,是啊,他是谁啊,他凭什么。

    “我是医生。”倪音指了指耿涛,“我们一起的。”

    她这话明显有故意误导的成分。

    沈天蓝的经纪人一听是医生,立马转换了态度。

    “原来是医生啊。医生,你们快救救天蓝,她可不能有事,她的通告已经排到明年啦!”

    耿涛瞪了那个经纪人一眼,蹲下来护到沈天蓝的身边。

    沈天蓝的手腕上还戴着gy的手表,因为大力的撞击,表盘已经碎了,但是秒针还在固执地转动着。

    耿涛望着这张绝美带伤的脸庞,一时悲从中来,今天正是他们分开的第四百天,相隔在他们之间的时光,从未停止流淌,他曾经以为他们再也不会见面,可没想到,她竟然在他决定真正放掉过去重新开始的这一天,以这样惨绝的方式躺在了他的面前。

    倪音俯身,简单地检查了一下沈天蓝身上的伤。她的伤主要在后脑勺和胸肋这一块,伤势比预想的严重,得马上手术。

    “她怎么样?”耿涛问。

    “具体不清楚,等到医院再说。”倪音避重就轻地说,从耿涛的一系列反应来看,她大概已经猜出了耿涛和沈天蓝的关系,她怕如实说会让耿涛更着急。

    耿涛不出声了,他挤了挤眉心,面色沉重地望着沈天蓝。

    倪音从没见过这样的耿涛,认识的这段日子里,他多数时候都是一口三舌,有时候话多到甚至让人觉得有点厌烦,但此时,他低头沉默,眉目间是极力想藏却藏不住的深情……倪音忽然觉得自己get到了耿涛的颜,这样换个角度从侧面看,他还挺帅的,难怪徐凡凡这么倾心他,非要撮合她和耿涛。

    大约十分钟之后,救护车终于呼啸赶到,赶来的医生是倪音的同事。

    倪音把情况和同事说了一下,年轻的同事听得额头直冒冷汗。

    “倪医生,这么棘手的情况,怕是得你亲自动手术了。”

    倪音点点头,她本来就是这样打算的。

    众人合力,在倪音的指导下小心翼翼地把沈天蓝抬上了车。沈天蓝的经纪人和耿涛一起上了救护车。

    救护车呼啸着原路返回,将那些不怀好意的镜头全都抛在了身后。

    耿涛上车之后,就一直坐在沈天蓝的身边。

    沈天蓝意识混沌,车身偶尔颠簸,她的手从担架上遥遥坠下来。耿涛见状,一把握住了她的手。

    “诶,你干什么?”沈天蓝的经纪人一把拍掉了耿涛的手,“蓝蓝的手也是你能握的?”

    耿涛不出声,但他的手又重新握回沈天蓝的手。

    她的手好冰好冰,像是生命流逝的温度,他想捂暖她。

    “诶你……”

    耿涛瞪向那个经纪人,经纪人被他凶狠的目光吓到一时没了声音,他仔细瞅了耿涛一眼,忽然觉得眼前的男人好面熟。

    等等,这不是沈天蓝相册里的神秘男人吗?

    经纪人也是个人精,这一下,他什么都明白了,反正这会儿也没有镜头,不会被拍传出什么绯闻,他也就不理会了。

    耿涛就这样一路握着沈天蓝的手,将她送到了医院,下车之前,还未等那个经纪人开口,耿涛先松开了她的手,关乎她的名声,他比任何人都有分寸。

    倪音跟着担架车跑进医院大厅。

    耿涛忽然喊了她一声:“倪医生。”

    倪音回头。

    “今天的事情,我晚点向你解释。请你一定要救她!”

    “不用解释了。”倪音朝耿涛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容,“你放心,我一定会让她没事。”

    久别重逢却恰是生离死别的感受,她不久才经历过,她太懂那是什么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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