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赏赐
在长安萧乐泱面见最多的军队是御林军。
像这样杀伐之气深重、一身威风凛凛的边关将士,尤其是骑兵,萧乐泱还是第一次见。
她沉默着注视了一会儿,终于知道了温庭玉的底气来源。
这种兵将,远不是皇兄身边那些出身富庶、个个选自王公贵卿之家的御林军可比拟。
上过战场的兵,骨子里就和长安的盛世繁华里养出来的不一样。他们身上这种深重的杀伐之气,远远就能威震人心,令人胆寒。
如果哪日十万御林军不幸对上了北庭十万军将,萧乐泱敢肯定,前者毫无胜算。
“平身。”萧乐泱终于缓缓开口。
沈谢安面上露出恭谨的表情,
“北庭公主府还未修建完毕,都护府已经扫榻净尘恭候殿下入住了,请殿下先行移步,先住进都护府休整几日,养好了身体再待后面的事宜。”
按皇命,萧乐泱下嫁北庭节度使,在这里还有一场婚宴要举行。
尽管在长安她已经独自祭完了天地宗庙列祖列宗,但彼时温庭玉无暇分身,所以皇兄特许她到达北庭后,和温庭玉再办一场婚宴,一切规格都要不输长安嫁长公主的阵仗。
为了不让皇室嫡公主在边塞受苦,他还下令在北庭兴建了一座规模宏大、完全不输长安荣昌长公主府的庭院。
现在,这座庭院修了两年多,还有一部分没建完。萧乐泱要想按长安的做派,她就要先住进北庭都护府,等温庭玉来这里迎她。
萧乐泱却道,
“不必了,温庭玉在庭州不是有私宅吗,我直接住进那里就是。”
沈谢安愣了一下,随即立刻明白萧乐泱这是典型的公主心理作祟,一进北庭已经受了冷落,万万没有被动再经一次的道理。等着别人来接,不是她的风格。
于是立刻听命,“臣听从殿下指令。”
然后一扬手吩咐,“拔营,即刻迎公主入住庭州温大人私宅。”
温庭玉在北庭的私宅是先皇在世时钦赐的,修宅子的时候为了犒赏他的军功,圈了好大一块地进去。
这儿甚至比北庭都护府都大的多,然而地方大,却四周除了高墙外,只院子中间一排孤零零的房屋。
左右两侧是抱厦,再下面大约是些厢房。再接着周围就都是空地了,也没有个回廊曲水什么的,四周只是铺了好整齐的砖石,方正的空院子在黑夜里显得既开阔又幽深。
萧乐泱长途跋涉已经劳累的不行,温庭玉的家里却没有什么仆人出来迎接。
只有一男一女两个老仆住在门房里,大约是漏夜看门的。
再有三四个洒扫的婆子,这时都已经睡下了,被叫起来见了萧乐泱,知道她的身份后,都有些惶惶然。
萧乐泱问,
“这里平时只有你们吗?”
一个婆子惴惴道,“是……”
萧乐泱问,
“温庭玉呢,他不回来住?”
那婆子道,
“将军大人多数在外公干,巡边一走就是一两个月——回来了也是住军营,方便就近处理军务。一年中,少有回来的时候……”
萧乐泱就有些奇怪了。
按理说,节度使不止掌一方的军务,还掌一方的财政和民生。温庭玉却大多数住在军营。
难道庭州这些官员汇报大小一应事务,都是直接跑到军营里去?
不过这也就能解释为什么温庭玉没有前来迎接她,庭州官员也都不来了。
他们上下一心,自然不必把她这样的女流之辈揉在眼睛里。一个公主算什么,兵权才是亘古不变的信仰。
沈谢安还遮掩说温庭玉是因为出去巡边才没能前来亲迎,可庭州其他官员呢?
总不成他出去巡边,把这些人也都一个不漏全都带走了。
不过这时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萧乐泱随嫁的宫女太监也足够多,做事不怕没人手。只是温庭玉的府里占地虽然宽,却没有足够多住人的地方。
萧乐泱只能将他们先安排去都护府里,身边只留了一百来个人。
陈泰带领的公主府亲兵,一部分驻守在府外,一部分去北庭都护府休整。
沈谢安告退前还说萧乐泱需要下人,可以先从他那里调遣。一个副节度使的私府,按制也是可以有不少伺候的下人的。
萧乐泱婉拒了他的好意,她太累了,一路奔波劳苦,睡到这陌生的炕上也不认床了,挨着长安带来的掐金丝软枕不久,就沉沉睡了过去。
醒来时是第二日,已经中午了,脚底的汤婆子还是热的,闷得萧乐泱燥热不已,身上都出了汗。
想是昨夜到凌晨莲若吩咐人进来添了好几次的汤婆子,早上见她睡的沉,也不敢进来换。
萧乐泱一直有个习惯,就是入睡前和快醒时都不能有动静。
但凡奴才们一早一晚做事手脚重了些惊扰了她,她就因为久久不能入睡,或者突然被惊醒而要沉闷一整天了。
莲若这时端着水盆,带领几个宫女进来伺候她梳洗完毕,接着叫人端上了膳食。
萧乐泱瞧着眼前这些还是宫里的饮食规格,不由道,
“千里迢迢的,这儿怎么会有长安夏季才有的冰酥酪?”
莲若解释道,
“咱们初来乍到自然没有,不过沈大人的府里有窖藏的冰,听闻殿下一路远来,过了玉门关就饮食不调,想是路途辛苦又因为白日天气太热,以致没有胃口,这才把府里的冰送来了——至于酥酪,北庭千里疆域,草场广袤绿荫如盖,牛羊都是成群的,牛乳羊乳自然现成的也有。”
萧乐泱点了下头,
“一会儿你拿我的令牌去陪嫁的妆箱里找找,我记得有柄玉骨扇是哪个番邦小国进献给父皇的,父皇又给了我。这扇子夏日触手冰凉,冬日却温暖如炭炉,赠与沈大人正好配他,也感谢他送来的这些东西。”
没记错的话,北庭副节度使沈谢安出自清河沈氏,在当地是不输清河崔氏的名门望族。
温庭玉这位世出名门的晋阳温氏子弟,论起身份来其实并不如沈谢安高贵。
他父亲是庶出,母亲虽然也是诗礼传家之后,但其实家境早落魄了,不得已才嫁给了温庭玉的父亲。
据说因为嫁的是庶子,温母在温家还吃了好些年的苦。
上有出身高贵的婆母嫡嫂,下有身份不低于她的妯娌小叔,一介深闺妇人在大宅院里讨生活,多年心酸自不言而喻。
这种境况一直持续到温庭玉出生又长到十四岁,接着温父用两年的时间收复了从英宗起就沦丧敌手的陇右十二州,才被改变。
不过,因为军事才能比起温父更加耀眼夺目,简直是不世出的天才,温庭玉这才一骑绝尘,早在沈谢安之前多年就坐上了北庭节度使的宝座。
沈谢安从武则是近几年的事了,因为功勋卓著,又有整个清河沈氏做靠山,才一路平步青云做到副节度使的位置上。
可尽管如此,对比起来,温庭玉依旧能高出他远远一大截。
这大约就是人们常说的,英雄不比出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