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番外水中月

    裴绍知道宋遗晚已死了很多年了。

    他不死心地融了她的魂魄，点了灵，将它化作她的样子。当她再一次站在他跟前的时候，他的心微微发着颤。

    他不动声色地看着湖面，圆月倒印在平静的湖面上，微风浮动，荡起粼粼月光。他很快注意到一抹娇俏的身影出现在湖岸边他马上看向桌旁的宋遗晚，座位已空，余下一盏空杯。

    只看那晕乎乎的姑娘似是抬脚要去踩那湖面，裴绍心念才起，人已冲了出去。他一时不注意竟发生了这样的事，以前她从未在今晚有如此举动。他跳入水中，手心浸了薄汗，恰好抓住了那只手，还好她并未呛几口水。湖面的圆月已被两人荡起的水纹打散，他没有捞到那水中的圆月，捞进怀里的只有面色酡红的湿淋淋的宋遗晚。

    怀中人曾经抱过他无数次，也在他怀里死过无数次。她依然和以前一样的样貌，一样的神量，一样的发间香。她娇软的身躯此时微微颤抖着，当那双灵动的双眼再次看向他的眼睛的时候，他又一次输给了本心。

    他是知道的，眼前人和心上人有一样的面貌，却不是一样的人。仅有一魂一魄的身体是无法有这样灵动的双眼的，随着轮回的推进，他见到的“宋遗晚”已一世比一世鲜活。起初他以为宋遗晚活了过来，他这样一遍又一遍的安慰着自己，宋遗晚会回来的。

    每一世他抱着宋遗晚的死去的身躯，他已然麻木。他不知道这一世能不能成功改变当初的那个命果，他发现这一世所有的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他只觉得这是命运在垂怜他。

    是啊，这是命运在垂怜他。

    他本以为自己已经麻木，他轮回了许多次都未能将宋遗晚从那场刺杀中完好无损的带出来。他本已经习惯了，可不知为何这一次他异常地焦躁，他在害怕，他在害怕什么？他不敢承认。

    在这漫长的轮回中，顽石也逐渐生出了自己的灵智。他不愿在这个时刻承认他心中最为害怕的事会成真。这就是他的劫，他甘愿沉沦其中。随着这无数次轮回，他的法力如抽丝剥茧一次次地被抽进这轮回中，他知道自己的大限要到了。

    他已没有心力去想别的，这就是他的劫难，他心甘情愿自坠其中。在这次轮回的刺杀中，他差点就来晚了。他因强行剖丹造成气海紊乱，经脉崩裂，他强行咽下喉头涌起的血腥味。他将这丹剖了一半，有他这半颗灵丹，应该能保住她的灵心。他知道自己已命不久矣，留着这也无多大用处，不若留给她罢。

    并不是什么命运垂怜。

    他惨然一笑，他已经不能再欺骗自己。这一世诸多变数，改变了他与宋遗晚的命轨，实际上只是因为那已不是宋遗晚了。

    这不是他与宋遗晚的命轨，是他与她的命轨。他不知道她该叫什么，本应是什么样子，但他能看清楚她的灵心，清透的灵气如那皎皎的月色，温润了他的心魄。这一世的物灵，已经完全觉醒，执手改变了这命局。她只是一个被他化作宋遗晚模样的物灵，命缘从一开始便无可更改，只是他曾经不愿意承认。看不到希望的轮回中他濒临崩溃，精神处于失控边缘，但不知为何，每每他一看见她，他焦躁的情绪都渐渐平和，归于平静。

    他觉得她应该有个好结局，而不是困于他这样一个人。物生而有灵，本是他强求，他从一开始便错了，踏入这轮回千次是错上加错，他不该将这物灵搅入他的命轨，与他受困于这无穷无尽的轮回之中。

    他其实已经满足了，他不该渴求太多，可事到如今他还是会不舍，是他太过贪心，他不该贪念这份他一手造成的悲剧。物灵已经满足了他的执念，他该离去了。

    可惜还是没能喝上最后一口她煮的梨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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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本以为我死了，我却仍然活着，我的原身是一颗圆润的萤石，就这样在花桥下待了百年。

    做一个石头很好，每日什么都不用去想，我就这样浑浑噩噩待了百年，做一个石头也算是安生。灵心内还残留着裴绍的法力，我其实可以化形，只是我不敢，我怕我与他仅存的联系也会就此消失。

    我只是运气好罢了，一块被他随手捡起的石头。换作我旁边的别的石头都一样，只可惜我待了百年也没见它们有什么动静，这块石头中似乎就我最特别。我觉得我的原身肯定会随着裴绍的死去缺一角，结果我细细一检查是完好无损的。害，石头心肠比较特殊，我还是很伤心的，伤心到百年了都未想过挪动自己。

    我今日偶然察觉到自己似乎有了一个不甚完整的半颗灵丹，也许正是这灵丹护住了我那可怜的灵智，没有因为轮回的崩塌而被冲散，思来想去应该不是我自己修炼出来的。我天天啥也不干，雨淋日晒的，哪能修什么正果，旁边的石头兄弟姐妹们就是例子。我从未察觉到他们的任何一个开了灵智。更何况也没有谁的灵丹只有半个吧，我想到那日他喂我吃的那颗药丸，不会是他把自己的灵丹剖了半颗给我吧。

    这一惊可不得了，吓得我不自觉直接化了形。还好更深夜阑，没人发觉。又看了眼自己身上，还好我还能化一件衣服，不然实在有伤风化。

    我之前的化形是裴绍化的，直接给我变做了宋遗晚的模样，我也不知道自己该是什么样子。我看向河岸想照照自己的俏脸，我其实对自己的样貌并不是很执着，月上柳梢，我就着月光也看不见自己的脸，倒是被水中印出的月所吸引了去。

    今天的月亮并不圆，似一小弯银钩落在水中。我想到了我踏进湖中去捞那圆月的晚上，那晚灯火交错，今夜夜凉如水。那晚月圆似玉盘，旧人已不在。今日我也没有醉酒，自是不会去捞那钩银月，也不会有人将我从水中捞起。

    我掬起一捧水，那弯银月已然落在我手中。一时间风清月皎，冰凉的水从我指缝中滑落，水中月也似银流入溪水。镜中花、水中月，如梦幻般泡影，一切随云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