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宴终,拔剑!抽刀!
受伤的猛兽,在休养之前,往往都会对敌人做出最凶狠的姿态。
站在食物链顶端的人们自然熟谙其中三味。
站在大汉顶峰的袁家更不会忘了这个本能。
当他们决定暂避锋芒,并不代表着他们会收起利齿,缩回锐爪,
反而,
这个时候,他们会尤为的张牙舞爪,来警示所有潜藏的敌意。
袁术,
及他手下的禁军,
便是袁家在面对董卓时,最为锐利的爪牙!
袁家的安排,
是袁术带着忠于他的本部,于城东作对峙之势,
然而,
此刻,袁术却出现在温明园外!!!
天光似水,甲阵如林!
“怕不怕?”
望着对面煞气蒸腾的森森军阵,袁术头也不回地问道,虽然此行为示威而来,这一仗也基本打不起来,可面对那个蛮子,谁又敢说出一定呢?
如果身旁站着的是纪灵,身后列阵的是他的禁军本部,袁术自然不会多问这一句,
但眼下,纪灵应该已经带着兵马到了城东。
“袁将军说笑了,”身侧本该是纪灵的位置,站着一个名叫雷簿的汉子,听到袁术的话语,轻笑一声:“雷某本就胆大,自然不怕,便是身后的兄弟们”
“也都从桥校尉口中,听说了袁将军为我等做的事袁将军如此尊贵,尚能为我们这些卑贱小人豁出性命,我们这些小卒子,又有什么好舍不下的?”
雷簿的话,却让袁术皱起了眉头:“我袁公路只是不屑食言而已!”
“事,总归是做不了假的。”
而这一声,却让袁术桀骜的头颅低了下来,侧身平视这个面容粗糙的汉子,良久,沉声道:“我袁术,是虎贲中郎将西园,已经被我烧了往后你们便称作虎贲吧。”
蓦然,自前方军阵中冲出一骑,临阵大喝:“尔等是何部兵马?所属何人?来此何事?”
雷簿在袁术的点头示意下,同样策马出列,一声怒吼,自心中涌出:
“虎贲中郎将麾下虎贲营!”
……
园外剑拔弩张,而园内,更甚三分!
刀光如水,却浇不冷一腔热血。
“老夫不从!”
这道宛若洪钟的厉喝便是明证!
身长八尺二寸,声高九天五地!
“死老夫一人,让天下得闻国之有贼,汉室幸甚!天下幸甚!”
“区区薄命,何足惜哉!”
“来啊!”
“杀了老夫!”
“以正你国贼之名!”
这曲壮志悲歌之下,也终于引起了共鸣,
“何至于此”
“前将军三思”
“卢尚书慎言”
而董卓已经背过身去,汉室的余晖,尽数落在羽氅之上,最为深沉的黑暗,笼罩在温明园中,
不闻身后卢植的洪钟大吕,不见身前百官的蠢蠢欲动,
他低声一语,满朝公卿噤声:“怎么,莫不是还要咱亲自动手?”
厉喝一声,便是刀光血色:“吕布!”
咔!咔!
吕布起身带动战甲发出连声脆响,而后戟画如龙!
一个老人倒下,
一腔热血东流!
刚刚引起的蠢蠢欲动,
在这一戟之下,
顿时被削去了一半!
种辑未曾回头,去看那个倒下的身影一眼,而是死死压在丁宫身上,
他已经失去了一位老友,现在,只想保住另一位老友,可他口若悬河的嘴中,此时竟难以再吐出半个字来。
恍惚间,种辑感觉身下一轻,泛着水光的双眼中,朦胧可见一张熟悉的脸。
“子和,起身吧,这般模样又成何体统”丁宫缓缓转过身来,面上没有半分悲戚,反而是与有荣焉的骄傲:“你说的对太后天子,还有大汉,我是该顾全大局了”
“呵呵他卢子干,就是这般顾全大局的?”
丁宫一声轻笑,对上水光朦胧的双眼,反而低声宽慰道:
“子和,莫哭子干尚在笑呢”
顾全大局的,倒在地上,
谋而后动的,泣不成声,
反倒是最为莽撞冲动的,此刻,宽慰起了旁人,
只是,种辑眼中的水光,让他并未发现,那张中正平和异于往常的脸上,灰白一片。
“还有谁不服的,都站出来让咱瞧瞧?”
卢植的倒下,并未在董卓心中留下半分痕迹,生生死死,他早已见惯,
不说凉州,不说以前,
便是昨日,就在城外,
三千儿郎出城,有一半都未能再进洛阳,
又有谁,为他们落下了半滴泪水?
他们死得,这些人,又有什么死不得的?
他董卓自然也死得,
但!
现在,
刀在咱手中!
所以,
还有哪个不怕死的?
“下下下官,以为不妥!”
一道颤巍巍的声音,自远处传来,宛如风中烛火,下一瞬便会熄灭,却挣扎着亮了起来,而后越来越清晰可闻:
“擅杀忠良,妄言废立,恕下官不能苟从!”
声音并不大,与卢植的洪钟之声完全不能相提并论,但在落针可闻的温明园中,
却显得异常惊人!
最先被惊到的,
自然是伍琼身边的周毖。
近在咫尺的动静,周毖未能觉察得到,还是在一道道滚烫的视线下,才让他发现了伍琼颤巍巍的身形,已经站了起来。
而后周毖便听到了这样的话,让他顿时感觉,身后寒芒已不是在背,而是架到了脖颈之上,
这个憨货!他要做什么?
“你——”
“周兄勿惊也勿要再劝,”此刻伍琼已经站直身躯,虽然晃动不休,却也坚韧不倒,周毖仅吐出一个字,便被他堵了回去:
“此次愚弟并未喝多。”
其实,他也从未醉过。
二人这番互动,并未入得衮衮诸公之眼,方才投过的视线,不过是看看又有哪个蠢物而已,
对!
卢子干,蠢物!
不明体统!不识大局!
为何非要激怒那个无法无天的蛮子!
让局势急转而下,一发不可收拾!
自以为忠贞,
实则误国!
而今又有一个蠢物,
百官扫过一眼,便不再理会,
天塌下来,自有高个的顶着,
和你一个芝麻大的小官又有什么关系?
比起这个微末小吏的生死,
他们更担心那个蛮子,会不会因此就发起狂来,不管不顾之下,伤了他们这些国之干臣。
百官并未在乎伍琼的生死,
伍琼也入不了董卓的眼,
不怕死的人,他见得多了,今日刚送走一个,昨天刚送走几千,无非是有人出声,便让他闭嘴!
“张辽!”
阔口再启,唤出一个持枪的身影,一步一步,踏在百官的心上,震得伍琼摇摇欲坠,哑然失声,
可即便如此,直到钩镰枪染血,摇曳的身形才真正倒下。
对此,
百官不在意,
董卓不在意,
可同是微末小吏的周毖脸上,却多出几分血色,自见董卓以来,心中便盘踞不散的阴影,如今随着伍琼的身形,一同倒下,
周毖此生,能得识伍兄,何其幸哉!
求死者已死,
但卢植的苦心并未孤诣,热血也未尽数付之东流,
伍琼的挺身而出,
便证明,他让畏死者,也敢死了。
然而,
伍琼生前籍籍无名,
死时,也默默无闻,
因为,
有人推案而起!
有声震天响地!
“今帝虽幼冲,未有不善宣闻天下,废立一事,”
铮!
一道红色的身影顶天立地,拔剑在手,横剑作揖:
“中军校尉袁本初,恕难从命!”
四周甲士环伺,堂中虎狼在侧,
卢植音容犹在,伍琼热血未凉,
百官噤若寒蝉,公卿寂静无声,
有袁氏本初,横剑而独出!
随着袁绍踏步向前,
袁基后背为之一轻,
袁隗辅政执朝,袁术统领禁军,
而今温明园中天倾,他袁家便是最高之人,代表袁家的袁基,便是众望所归,都在看他,都在等他,
可袁基,又怎敢有言?
但不言,也是一种语言,
所以袁基,坐也不是,站也不敢,
像极了如坐针毡的小丑,
而现在,
虽然代表袁家出席的是袁基,但袁绍,也姓袁,当袁绍将这些视线都扛了起来,
袁基紧绷的身形顿时松了一半,但他仍不敢言,
因为,
这是中军校尉的态度!
一红一黑,对峙当场!
董卓也来了兴致,因为,以往站在下面的,都是他这个蛮子,而今身份互换,他又怎能不生出些闲情,
“袁本初?”玩味的笑容落在旁人眼中,却格外狰狞:“刀,在咱手,天下,就在眼前,你问问他们,咱要做的事,”
“谁,敢不从!”
“有我袁本初不从!”红衣握剑,是为天下楷模!
铮——!
缓慢的抽刀声显得异常刺耳,此刻,与刀锋碰撞摩擦的仿佛不是刀鞘,而是百官的心脏。
百官的心声,董卓不为所知,也不想去究,一声轻笑混入抽刀出鞘的声响之中,毫不起眼,
文优,咱也能看你一回笑话了,这禁军,袁家可不曾送上门来,人家给的,只有这明晃晃的刀剑呐,
不过也无妨,无非就是一个杀!
刀鞘再长,也终有尽头,随着刺耳的抽刀声落下,百官的心却并未松懈下来,而是被一只大手蓦然攥紧,
因为,
刀,出鞘了!
黑氅蔽日,西凉匹夫抚刀在手:“又是一个,以为咱董卓刀不利的。”
甲士环伺之中的,是衮衮诸公,是大汉天下,
而此刻董卓拔刀所对的,正是,世家门阀!
“吾剑未尝不利!”
袁绍反诘怒喝,此刻他诘问的并不止董卓,还有脑海中桀骜的袁术,
公路,看好了,这句话,是这般用的,为我袁家也该是这般去死!
就在黑云前压之时,蓦然闯出一个身影,有书生阻于道前,
而整个天下,能拦住董卓刀锋的,
惟有李儒一人!
李儒已经得悉园外的两军对峙,但他并未劝住董卓,
因为他怎么都不信,袁家敢将百年基业置于刀兵之下!
李儒本以为,这是袁家最后的示威,
而一直寂然无声的袁基,便是他和袁家之间的默契所在。
可现在挺身而出的袁绍,
又让李儒愁眉难解。
园内剑拔,园外弩张,
袁家莫不是疯了?
为了做那刘姓汉室的忠臣孝子,便是赔上百年基业也在所不惜?
不!不!不!
袁家若真是愚忠于汉室,
又何来的洛阳城中冲天大火,
血溅宫闱,帝威扫地,
可正是出自袁家之手!
可眼下又作何分解?
袁绍,
袁术,
袁基,
袁基!
袁家,袁基!
袁绍!
中军校尉!
一道电光自脑海中闪过,就在这火石之间,李儒拦住了董卓的身形,而后故作颤声道:“中军校尉之意,太傅可曾得知?”
李儒虽是颤声,但看向袁绍的眼中,满是厉色,
若是你袁家真舍得百年基业,
那就豁出我西凉众人的性命,
拉你一个千年世家,
陪葬!
而袁绍拔剑,从来不是为了刘姓汉室,而是为了他袁家的百年声名,
对于突然闯出的李儒,
袁绍虽不解其意,
但他知道,定是有他意料之外的情况发生,
且对他有利,
因为,李儒拦的是董卓。
但袁绍也不再复言,因为这些凉州人,是真敢豁出去的,
值此天倾之时,有袁家之人挺身而出,
便已是尽了本分,任谁也不能再苛求更多,
眼下袁家声名已经保住,既然又有了生机,
何必故意求死?
不曾去回答李儒口中所问,袁绍横剑向满座公卿一礼,而后扬长离去。
便是在生死关头走上一遭,此时仍未失了礼数,
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俱是,天下楷模!
曹操眼眶已被那远去的一袭红衣占满,口中不自觉的呢喃出声:“我曹孟德这辈子也只想与你袁本初并肩啊”
已不再如坐针毡的袁基未曾看那袭红衣,而是斟酒起杯,对影自怜,
好一个小丑!
董卓也并未下令拦住袁绍的脚步,只因李儒在他耳边一声低语:“禁军已经到手!”
而此时,随着董卓转身,
温明园中,
再无人顶天立地,
大汉天下,
只有一个声音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