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忆往昔1
萨麦尔于软椅上坐下，胳膊耷拉在靠背上，浑身上下都透着一派慵懒的气息。
而西里安依旧是笔直地站在一边。
没人在的时候，他也不用虚情假意地对精灵客套。
“那个人类，跟你，是什么关系？”
“就是你想的那样。我们刚刚在做什么……你不都听见了吗？”
明知故问，这种行为实在没有意义。
“……人类早已不复存活，可她却凭空出现了，身上带着天使的气息，你不疑心么？”
萨麦尔微微眯起眼睛，收起一身恣意，等待着精灵后续的发言。
“那是天族觉醒天使的气息。当年混战，人类一族遭灭顶之灾，是那位觉醒天使为人族留了最后一脉。”
西里安越说，话音越僵硬，仿佛已经麻木了。
“我认得它，那位觉醒天使，它是我的故人。”
“可信么？西里安。”
萨麦尔起身走向盲医。
“觉醒天使，不好好待在天族金贵着，却叫你给认识去了？”
西里安张了张口，思绪突然卡顿了几秒。
那是一段不曾存在于纸页之上的历史，他将其深藏于记忆深处，不愿意同任何人提起。
「
一千九百八十七年前，龙族远渡重洋，在他们加入混战的第三日，天族内部被突击。
第四日清晨，精灵族。
他照旧于木阁二层的窗前研习医术，窗外风和日丽，一道河流穿过草地。
光线映上淡蓝的瞳孔，更显一份专注。
秘河清澈，静水深流，目遇之处一派鸟语花香，是精灵族王师隐居的地方。
王师以外，无人知晓秘河的位置，纵使外界已然战火纷飞，这方宁静和谐的天地也未受丝毫影响。
“西尔！”
一位年纪稍长的男性精灵搬了一个大木箱停在他面前。
“帕格先生、您怎么回来了？”
“先帮我卸下箱子！要轻些！”
他诧异地看了看把箱子抵在窗台的前辈，愣怔地协助其置在书桌上。
“这是……”
“是天族新生的神果子。”
帕格语速很快，一边用咒术将箱子上的藤蔓解开。
“神果……觉醒天使？！为什么……会、会在……”
觉醒天使，通晓未来，续天族灵气，历经百代才诞生一位，怎么可能……会被带到这里……怎么可能、他有机会见到……
“哼！人族苟延残喘，妄想给龙族当卜算博一生机，占卜到神果子的位置了。龙兵围袭之下，炽天使不得已才暂封了神果子的气息，请求我们藏匿它。”
箱子打开，拂去最上边一层五颜六色的小花后，一个小小的身躯渐现。
金发白衣的小天使正酣睡于花香之间，从身形来看，最多也就是刚刚独立的样子。
兴许还没独立。
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尚未苏醒的小天使。
“啊……好漂亮……”
它像是被金光淬渡的白玉，除了头顶金闪闪的光环以外，它还佩戴着各种各样精美的饰品。
这让人不觉联想，它的家长一定非常非常宠爱它:
它身上所有能装饰的部位，都有华贵金亮的装饰，甚至连腰间的束链都是价值不菲的佳品。
帕格轻手轻脚地将小天使移至床榻，转而对身边这位所有医师公认优秀的后辈道:
“我们精灵一族已与天族交好六百年，得了天使不少庇佑。现今，炽天使亲自来求助，也不能袖手旁观。你平日最得师父们的器重，为人也细致，因此我们决定让你暂且看护神果子。”
帕格飞至窗外，他紧随其后。
“切记，不要把它暴露给其他人，更不可让它擅自出秘河。”
“先生放心，我会好好照看它的，直到你们回来。”
他信誓旦旦。
“西尔……”
帕格的视线在四周游曳了片刻，随后凑近他的耳侧，悄声交代:
“如果有万一，你须得脑子清楚，精灵族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他记下了这句话。
在小天使到来后的三个周以来，秘河平安无事。
和大多数天使一样，爱思也是一个品性温良的孩子。它很快就适应了在秘河的“不能见人”生活，既不哭闹，也不惹是生非。
又得一个顶好天，碧空万里，即便窗扉掩闭，灿烂的阳光依旧能投射进房间。
“西里安……”
每当小天使从睡眠中安然醒来，第一件事往往是寻找他的身影。
它年纪还小，没到独立期，个头只刚刚挨着他的胸口，处于生长发育阶段，每天一多半的时间都需要用来睡眠。
避人很孤寂，在一阁大小的活动空间里，他格外珍惜它醒来的时间。
“嗯。”
微卷的金色长发，细腻的皮肤，有依稀闪烁的白光围绕着它，任谁看了都心下喜爱。
他向小天使走去，想尽量表现得稳重一些，可脸上的笑意早已浮现而出了。
“西里安，我休息好了。”
小天使朝他伸出双臂，示意他想要让他抱，它这个年龄阶段颇为依赖长辈。
一如既往，他抱起小天使，来到书桌前。
桌案上摆了小天使喜欢的果子、花草、手工等等，他的书反而被摞在了地上。
“我好长时间没有做梦……”
“嗯？梦？”
“我有些想梦见莱米尔了，可是我没有做梦。”
小天使原来是想念家长了，也是，毕竟它已经三周没见到除他以外的人了。
“爱思，我想，莱米尔会第一时间来接你的，在它闲下来之后。”
但是……能晚些来挺好的。
“西里安是医师，可以帮我检查身体吗？像拉斐尔一样。”
小天使望着他的时候，眼瞳里像是载了一捧斑驳的银河，他常常感慨于如此摄魄的美丽。
“是的，可以……爱思身体有不舒服吗？”
“以前我常常梦见莱米尔，可现在梦不到，所以我大约是生病了。”
“是么？”
小天使分析得一本正经，他听来只觉得可爱。
“嗯，请你为我检查一下。”
“……好的。”
他抚上小天使毛茸茸的发顶，一圈圈绿色的光粼粼荡开。
不是说大话，他的医术已经青出于蓝了。
可刚开始检气，他的咒术就被阻隔住了——有外物干扰小天使的气息。
原来真的“生病了”？！
他开始认真起来，聚集所有的精力试图突破干扰。
陡然，金色的光从小天使眉心那道菱形神记中射出。紧接着，剧烈的法术反噬从他的指尖疯狂蔓延。
疼痛使他猝地收手，也使他思考。
“西里安？”
至此，他才想起帕格说过，小天使的气息是被炽天使封住的。
“你怎么了？”
他立即把手背在身后，理顺吐息:
“没事……我刚刚检查完毕了，你很健康，爱思。”
“那就好。”
小天使浅浅笑了笑，没能发现任何异常。
当他还在担心自己刚才强行破封的行为时，脸颊竟突然被小天使软软地啄了一口。
他转头看它，只看出了一片纯粹的情感，那是没有杂质的谢意；恍然间，他听见了胸膛前的悸动的声音。
“谢谢你。”
……
“爱思！醒醒！”
他捞起还在熟睡之中的小天使，将自己的斗篷披在它身上后，就抱起它往外飞。
等小天使疑惑着睁眼时，二人已经飞出木阁了。
“困呢……”
战火就从天族战场烧到了精灵族，并且，龙族的袭击是毫无预警的。
宛如天降之灾，藏匿了秘河千年万年的咒术和解界成一纸空谈。
一声压迫万兽的吼叫声直捣心肺，继而一声接一声。
“西里安、我害怕……”
小天使醒了，被吓到清醒，它以前从没见过龙。
他能清楚地察觉到怀里的人猛然僵直的背脊，尽管他也被震得毛骨悚然。
“别出声，我带你逃走。”
秘河他再熟悉不过，只是逃不了。龙的包围是没有余地的，他们只能躲起来。
在隐秘的角落里，他忘了关注小天使的状态，他一直在留意着外部的威胁。
建筑和树木相继坍塌、同伴如鸟兽一般哀嚎、越来越近的唳吼、以及河水翻涌的声音……
秘河……
秘河河底，那里有精灵族最珍贵的书籍、药种、财宝，有精灵族神树的一道根脉——
比他的命还重要。
抉择与取舍本身就是一件令人痛苦且迷茫的事情，更遑论他的考虑是被限时的。
说是最终，当时也不过一念之间，他飞出了避处，带着信任他的小天使。
他会后悔么？不晓得。
毋庸置疑，他的出现立刻就吸引了龙的注意。
巨爪像钳子一样朝他开着口。
到此的话，龙会找到他们想要的，也就该收手了吧。
“给我！！！思思！”
一点白光飞速靠近，远处天边是一片白光。
转机！还有转机！
这绝对是他这一生中做出的最快反应——他把怀里的小天使抛向了声源的方向。
他的视野定格的最后一幕场景是:
巨爪变换方向，原本直直揩向他的爪心，变成了尖锐的爪牙从眼前剌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