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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搅起风波(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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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下百姓更群情激愤,怒不可遏,要求官府出面说明真相,更有甚者和看守刑场的官兵已发生了冲突,动起手来,抢夺尸首,事态瞬间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罄冉混在人群中,看着纷纷往西市赶的百姓,心头百感交集。这些质朴的百姓如此纯善,他们甚至不曾见过爹爹,却情愿为儒慕之人与官府作对。

    看着他们洒泪奔走,抛洒纸钱,听着他们愤怒恸哭,罄冉只觉有万千尖利的锋针刺透心窝,泪眼迷蒙中,她终于跑到了刑场,脚下虚浮,浑身颤抖。

    这个地方,她自打踏进庆城便发疯地想来,现在她终于来了。

    爹爹,娘亲,冉冉来晚了……

    罄冉心头尖啸着挤入人群,一点点靠近刑台,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已远去,她什么都听不到,目光只紧紧盯着前方。她知道在这层层人群之后,她的父母,无数次给予她温情的父母正静静地躺着,他们在等她!

    近了,近了……

    当罄冉终于站在最前方,她双眸紧缩,愣愣地瞪着高台上摆着的两具尸首,她难以相信那是疼她爱她的爹爹和娘亲。

    她的爹爹是那般英俊,他说起话来那般爽朗,他笑起来那般豪爽,他走起路来那般威沉,他武起枪来那般凛冽。

    他仅用一只手便可托起她在空中抛洒,他会用胸膛将她冰冷的手捂得火热……

    他不该是眼前这般,千疮百孔,面目全非,那团黑炭怎么可能是她的爹爹,怎么可能!

    还有娘亲,她的娘亲总是笑语温暖,似水温柔;她的手柔软的像是天际的薄云,抚过面颊便如清泉洗石般舒爽;她的怀抱总是带着春日花香,躺在其中如同阳光暖照;她的眼神总是那般慈爱,让她感觉日日身在蜜罐……

    她不该面容僵硬,她不该死气沉沉,她不该闭目不语!不该!

    人群拥挤着,罄冉身如僵木,被一个大力推倒在地上,小手被人踏上,可她已毫无知觉。她愣愣地盯着台上那两具尸体,浑身冰冷,连泪水都冻结成了冰,化成万千利刃在眼底根生。

    突然腰际一紧,有个力量将她从地上拉起。罄冉愣愣回神,映入眼帘的是一抹白色。罄冉还没回过神来,后背传来一记拥挤将她整个推入了那抹白色之中,身前之人身体微僵,随即紧紧地将她揽入了怀中,阻挡了外界的冲力。

    罄冉只觉身体浮浮沉沉,鼻翼间呼吸着温暖的墨香,这个怀抱和爹爹充满阳刚的怀抱不同,可却同样温暖,令她有想哭的冲动。她轻轻抬头,跌入了一双满含疼惜的眼眸。

    恍惚间似乎又看到了娘亲,当她练武受伤时,娘亲便是这般的眼神。她又恍然觉得是姐姐,是她调皮受伤时姐姐的眼神,抑或是爹爹,是靖炎……

    “你这样父母在天之灵不会开心的。”

    微怒的声音似从天际传来,如斯陌生。罄冉身子一僵,眨了下眼睛一行清泪滑过脸庞,将那层迷蒙带走。她看到了一张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的面容。玉面冠发,是那位凤公子。

    凤瑛护着罄冉,带着她往人群稀疏的地方退。罄冉麻木地任由他拉着,浑身僵硬。

    将罄冉带到安宁之处,凤瑛回身望着她木偶般无神的小脸,轻叹一声,从怀中摸出一方雪白的锦帕,拉起她被人群踩过正不断往外淌血的手清理起来。

    罄冉愣愣地任由他温柔地替她包扎着,感受着指尖传来的温暖,抬头见他胸前舒云般的白色被她染上了几片黑印和血痕,这种被疼惜的感觉让她心头一暖,淌出两行热泪,喃喃道:“为什么要对我好?”

    凤瑛手下的动作一顿,望着女孩水光潋滟中闪着执拗的双眸,心头一触,低头继续着手中的动作,轻声一笑,“为何不能对你好?”

    罄冉一愣,第一次在他的笑容中感受到了真切的温暖,被握着的手一颤。

    就在此时,从街头奔涌过来一队手持长矛的官兵,他们一到便喝嚷着将人群团团围住,带头小将大声安抚着场中激烈的人群。

    “跟我来。”凤瑛蹙眉,拉起罄冉便要向后退。

    “不,我一定要在这里。何况现在走更引人瞩目,我还有事要做,不能离开。”罄冉挣脱凤瑛,固执地说着。

    凤瑛见她眸光坚定,似有星火在其间引燃,轻声一叹重又走了回来,“到里面去。”凤瑛说着便再次拉起罄冉的手打先向人群中挤。

    罄冉被他拉着,抬头望着少年已见欣长的背影,看他为她挣开一条通道,舒展的白衣被挤出褶皱,额头冒出细密的薄汗,只觉他紧紧包着她的手竟是如斯温暖。

    刑场上经过片刻吵闹,终于被突如其来的官兵惊喝,慢慢安静下来。新来的领头跳上邢台,罄冉冷眼望去,竟是那日在城门处见到的杨功曹,只见他蹙眉喊着。

    “乡亲们安静,本人杨国安,乃庆州功曹,现奉海大人之命到此探查。百姓们对官府有什么不满的,有什么冤情,都可以跟我说,杨某定将乡亲们的意思呈报城守大人。”

    “那就请杨大人先告诉我们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云将军和夫人怎么会被杀害,又为何要在此暴尸?”

    杨国安的话刚落,已有人站出来质问,面上颇有几分激慨。

    “为何官府说这两具尸体是通奸被抓的一对男女,怎么可以如此掩人耳目?如此侮辱我们国家的英雄!”

    有人激怒道,百姓纷纷响应。罄冉仔细观察着打头叫嚷的那几人,心中不辨悲喜。

    “这分明就是云将军及夫人,这天底下还有比这更大的冤情吗?”

    “是啊,解释清楚!不然我们不会走。要不是云将军丰德二十一年据敌虎门关外,我们庆城的百姓就要遭受战火,云将军就是我们庆城百姓的再生父母,我们不能让他受此大冤!”

    “对,不能让云将军受此大冤,朝廷要给个交代!”

    ……

    杨国安蹙眉望着再次激烈的群众,心知事态已不是他这个小小功曹能控制的了,便大声喝道:“乡亲们别吵,相信倘若事实真如大家所言,城守大人一定会给百姓们一个交代。本大人现在需要知道,是谁指认这两具尸体是云将军和夫人的?”

    “老夫曾在军中做伙夫,且有幸见过云夫人一面。”一个头发灰白,衣衫破旧的老年人拄着拐杖上前一步,言语铿锵。

    “还有末将,末将乃驻守青河关的郎将,此次是军假回乡探视父母。末将也曾有幸见过云夫人,可以作证。”衣衫朴素,一脸坚毅的中年男子上前道。

    众人听他自称是朝廷中人,不免又纷纷叫嚷了起来,有不少人再次恸哭了起来。接下来又有几人上前作证,言之凿凿,表情激愤。

    罄冉死死咬牙才没让自己冲上去告诉大家,她便是云罄冉,告诉大家那火光之夜所发生的一切。她多想就此冲上去指控这一切,向这朗朗乾坤讨一个公道,让这悠悠众口来评说黑白。

    凤瑛站在罄冉身后从侧后面望着她,只见女孩的眉宇紧蹙,本已凹陷的小脸因紧咬牙关被拉出了一条坚毅侧影,竟让他不忍相望。

    他低头却又望到女孩紧握的双手,方才他为她包扎之处,由于用力又渗出了殷红来,血色蕴开在雪白的锦帕上,纵使他非心软之人亦难免动容。

    他侧身将罄冉拉过,俯身拉起她的手,一根一根地掰开她紧握成拳的手指,“杨国安还算正值,不过庆城郡守海宁却是小人,怕是早已和曲东平勾结。我想你若用意是以百姓给官府施压,让官府承认云将军之事,怕……”凤瑛低声说着,意图转移罄冉的注意力。

    罄冉听凤瑛提及曲东平,这才望了他一眼,心头一冷,暗道那李相国果真知道云家之事,“曲东平?原来那些狗兵口中的曲大人叫曲东平……”罄冉冷哼一声。

    曲东平,她会记住!

    凤瑛蹙眉,唇角微动,却听罄冉又道:“我想百姓就算再闹,曲东平也不会亲口承认死尸就是我爹爹和娘亲,他不会自己掌自己嘴巴,何况承认了便只能令百姓更激愤而不能平息事端。”

    “现在事情闹得这般大,官府倒是有可能将尸体早早下葬。没有了尸体,百姓也就不好闹事了。”凤瑛只觉越来越看不懂眼前的小女孩,一个六岁的孩子怎么可能有如此深的心机,能如此冷静,懂事,却让人如斯震动怜惜。

    “凭我一己之力没想让官府怎样,我的心很小,只想让爹娘早日入土为安。终有一日,我会让战英帝付出代价,一定会。”罄冉目光坚定望向远方,双手再次狠握了起来。

    凤瑛一叹,却没有说话,蹙眉望着女孩,只觉她小小的身体里似有无法挡拒的磅礴力量蕴藉,让他震动不已。

    台上的杨国安也在百姓的吵嚷中惊惧不已,想起海大人吩咐他领兵过来时的焦躁不安,杨国安心中已是相信了百姓的话。他心中沉重,半响才大喝道:“乡亲们安静,大家先行回去。本大人会带着这几个证人前往官府,定会将事情弄个水落石出,给乡亲们一个公道。也请乡亲们稍安勿躁,不要再寻衅滋事,倘若再哄抢尸首跟官兵发生打斗,一律入狱查办。”

    杨国安说罢,百姓再次激愤起来,喊着要城守出来说个清楚。杨国大喝一声,再道:“乡亲们若不放心,可以派两名代表同杨某一起前往衙门。”

    一阵喧嚣后,众人推举出了三个颇有声望的老者,一行人在那杨功曹的带领下往城守府而去。留下的百姓这才安宁了下来,在广场上席地而坐等待事态发展。

    凤瑛劝罄冉离开,可她却不肯答应,非要混在人群中将那几个言语激愤的百姓认了个清楚,又打探了那人的身世情况,家住何处,将刑场附近守兵情况细心看了个遍,这才跟着凤瑛悄悄向远处走去。

    罄冉和凤瑛方出西市,便觉大地震动,竟有大批官兵向这边涌来。罄冉冷眸微凛,正欲找寻躲避之处,凤瑛却先一步拉住了她,道:“跟我来。”

    罄冉不妨,一时被他带的脚步踉跄。抬头正撞上凤瑛回望的双眸,她只觉他的目光深浅不定,仿似蒙着迷雾让人观不透、摸不清,似隔岸观火,隔雾看花。

    罄冉低头,又感他握着她的手是那般用力,带着不容分说的坚持。她被他拉着往小道中跑,望着少年白袍轻扬,她微微愣神。

    她不明白他为何要帮她,倘若知道他的目的她会心安,会思忖。可他今日的多次凭空出现,出手相帮,却让她丝毫看不出目的,这反而让她不安了。不知为何,罄冉总觉得凤瑛不像心善到对不平之事横加插手之人。

    罄冉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警觉来自哪里,也许是凤瑛不一般的身份,也许是他对事态的了解,更或许是她已经失掉了对人基本的信任?她讨厌现在噤若寒蝉的自己,可她还有其它选择吗?

    没有啊!因为她想活着!可现在就是这最简单的活着却显得那般艰难!她深恐在她未知的前方会是陷阱,这种步步惊心的感觉让她如同失去母狼的幼仔一般张开爪子对一切接近的人竖起戒备。

    罄冉兀自恍神,凤瑛已带着她绕进了一家酒楼。酒楼三层,富丽堂皇,凤瑛扔给老板一锭银,吩咐一声,带着罄冉便上了三楼。

    他在靠西名唤“弦芾”的雅间门前停下,推开雕花红木刻门,撩袍而入,回头望着蹙眉站定的罄冉从容一笑,“进来吧,这里应该是安全的。”

    罄冉犹豫了下,才咬唇进了门,回身将房门关上。凤瑛眉宇一挑,对罄冉的犹豫不置可否,回身走至窗边,推开了窗户,隔着窗缝向外看,“你过来。”

    罄冉见他错身让开窗户,几步上前。从这窗缝,赫然能够将西市刑场的一切收录眼底,罄冉回头望了眼凤瑛。

    凤瑛轻笑,“你现在该是关心刑场的情景吧。”

    罄冉回他极淡的一笑,“谢谢。”

    见她扭头望向外面,凤瑛却久久望着她的后脑,他眉心微动。方才那是他第一次见她笑,虽然只是轻牵嘴角,可他只觉女孩的笑竟似深湖雾开,青影水光,笑的如此冷冽,却又漾着一抹难得的柔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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