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不堪
“快四年了吧”
韩恩静点点头,“是挺久了,那你是怎么认识林沐颖,又为什么要跟着她”
任铭宇转头,不满道:“哎,你问题很多哎”
“哎呀,你就跟我说说嘛,转移转移我注意力,我都快恶心死了”
“想知道啊”
“嗯嗯嗯嗯嗯”
任铭宇笑了笑,猛然松了一口气,“好吧,也可以告诉你”
韩恩静憨憨一笑,“嘻嘻~”
任铭宇看到这笑容,有些许动容,不自觉的别过脑袋,望着前方,思绪渐渐回到了四年前,他第一次遇到林沐颖时,
“你是不是又去赌了”
“哎呀,起来,你有完没完,不就赌了两把嘛,你个女人懂什么”
“两把,任华山,家里都要被你掏空了,小宇上学的费用我们都快掏不起了,难道你要让儿子辍学吗!”
“上上上,上什么上,那学有什么可上的,识点字,差不多就行了,让他赶紧出去挣钱,天遭的赔钱玩意儿,给他身上花这么多钱,一分都捞不回来”
看着面前哭哭啼啼的女人,任华山燥着脾气,走进里屋,拿起抽屉女人好不容易攒下的几千块钱,就要出去。
被女人哭拽着拉着袖子,“你把钱放下,那是儿子下半年的学费”
“哎呀,起开,天天回来哭哭啼啼的,看着我就烦,看我出去把钱都给你赢回来,你还能说什么”说完,一把推开女人,拂袖离去。
女人被推坐在地上,无助的啜泣着。
任铭宇从里屋走出来,抱住自己的母亲,“妈,我们走吧,离开这个家,好吗?”
“走?我们能去哪儿啊,小宇”
“去哪儿都好,我可以放弃学业,我能挣钱,我养你”
女人听完,直接痛哭起来,满心愧疚,“小宇,妈的好儿子,是妈妈对不起你啊”
任铭宇红着眼睛,一直摇着头,“没有,妈没有对不起我”
韩恩静不知道任铭宇会有这么糟糕的家庭环境,一时纠结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如果不愿说,就别说了”
那些痛苦的回忆,每每回想一次,就相当于伤口重新裂开一次,任铭宇现在就挺好的,如果过去真的是很糟糕的一段时间,那就让它过去吧,她不希望他难过。
任铭宇转头对上韩恩静的目光,笑道:“喂,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好不好,小爷才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
韩恩静不自然的移开目光,“我才没有”
任铭宇笑了笑,转头继续说道:“我知道我爸只要去赌,就会连着好几天不回来,我趁着这个空档,去学校办了退学手续,跟我妈说,让她等我回来,就带她离开,可我没想到,那竟然是最后一面,等我回来,家里一团糟,很明显那些要债的人又来了,我着急的喊着我妈,可是,没有人应,我心里的不安被一点点放大,直到去到里屋,我永远都忘不了那一幕”
说到这里,任铭宇顿了顿,闭上了眼,脸色也变得痛苦起来,韩恩静轻轻的握住他的手,过了好一会儿,任铭宇睁开双眼,眼睛早已经湿润,忍着酸涩,继续说道:“她死了,她那瘦瘦的身体就那样挂在房梁上,我把她抱了下来,任凭我怎么喊,她却是再也没了回应,我妈死后,我恨透了我爸,也恨透了那个家,就连我妈的葬礼,他都没来,我也没盼着他来,后来,我离开了家,可是我没了学业,也不会手艺,只能干着最脏最累的活养活我自己,可是,命运好像从来没放过我,一次在酒吧兼职的时候,被几个基佬缠上了,我不从,他们就打我,奄奄一息之际,我遇上了老大,她把我送去了医院,还给我付了医药费,可我醒来后,她就再也没出现过,我原以为,我们可能也不会碰到了,像她那种人,我们那些生活在底层的人,根本八杆子打不着。”
“后来呢?”
“后来,那个酒吧我也没再去过,老板赔了些钱,那些钱够我度过一段时间了,我又新找了几份工作,日夜不停的连轴转,终于有了些积蓄,我不想就那样放弃我的学业,依靠着这些积蓄,辞了几个兼职,留下一些时间学习,我本以为日子会这样一天天好起来,可没想到有一天,我爸不知道从哪里得到的消息,突然找到了我,还带着那些催债的人,他们威胁我还钱,如果不还,就要把我爸的手砍了,他再怎么混蛋,打断骨头还连着筋,他终究是我爸,看不见的时候,我可以无所谓,可我没有办法眼睁睁的看着他被人砍了手臂,我不知道他到底欠了多少,我把那些好不容易攒下的钱都给了那些人,房子也退了,可是还是不够,我当时唯一庆幸的就是,我不是个女孩儿,不然,他那种混蛋,一定会把我卖给赌场”
韩恩静的心情随着任铭宇的话忽高忽低,当他渐渐看到生活的希望时,她替他开心,当她听到他的父亲重新找到他时,她也跟着揪心起来,命运作弄人,麻绳专挑细处断。
“后来,我带着我爸成了无家可归的流浪汉,我也只能去到那些小餐馆,做着又累又不挣钱的粗活,我爸或许是良心发现,又或许被当时的生活所迫,他也开始跟着我,餐馆,工地,至少这些地方管吃住,我们暂时有个安身之所,我们俩每个月的工资凑一起,只留下一千自用,其他的全部拿去还了债”
“那这样,慢慢还,日子也还过的去”韩恩静为他父亲的转变也感到庆幸。
任铭宇轻呵了一下,表情开始变得茫然和冰冷,“是啊,如果他后来没去赌,日子也就还过的去”
韩恩静气结,“他又去赌了?!”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赌博就像是一种毒药,一种一旦染上就再也无法戒掉毒药,它虽然和毒品一样让人有瘾,但是毒品,吸到最后会要命,就算再有瘾也会有被迫终止的那一刻,可是赌博,只会无数次让人跌进去,连带着家人孩子亲戚朋友,所以,我亲手为这场悲剧画上了句号”
韩恩静心里咯噔一下,强迫自己不往那方面想,可是任铭宇的话还是让她感觉眼前一黑,或许是入秋的缘故,她只感觉身体冷的发紧。
“我杀了他”
远处的霓虹灯忽远忽近的亮着,江边的夜色比城中清晰了不少,风卷残叶落入了水中,好似浮萍般无根飘零着,而堆积在江边的落叶,早已干枯发黄,踩上去,发出清脆的响声,在无人问津的角落,碎了一地。
任铭宇望着江面,出神的想着,沉默了好久。
韩恩静一直静静的陪在一旁,他想说,她便继续听着,他不想说,至少,能给他一个肩膀靠一下。
任铭宇思虑片刻,问了问韩恩静,“还想继续听吗,会害怕吗?”
韩恩静没有说话,握着任铭宇的手紧了紧,无言的动作,却是给了他最大的慰藉。
深吸了一口气,这些事,除了林沐颖知道,他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过,任铭宇感觉自己现在的警戒心真的该加强一下了,不然自己怎么会跟一个相处没多久的人,说这么多。
可是,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已经说到这儿了,他原以为,当韩恩静得知自己杀了自己的父亲,会让她感觉自己很可怕,然后一秒都不想跟自己多待的直接离开。
可是这丫头竟然没有,看向自己时,甚至没有一丝迟疑,异样的感觉,挠的人心痒痒。
不着痕迹的轻咳了一声,继续说了起来,“我发现他又犯了赌瘾,是在一次下工后,我回到宿舍,本来应该已经回来的他,我等了很久,还是没有回来,眼看天都要黑了,我有点担心,只能出去找他,可我去他上班的地方,人家说他这两天根本没有去,由于无辜旷工,他早就被辞了,我察觉到事情不对,想到了存折,赶紧掉头回去,果然,等我查看时,存折里早就一分钱都没了,我当时被气昏了头,心里难受的要命,抄起榔头,发了疯似的的去赌场找他,当在赌场看到他的那一刻,我整个人彻底绝望了,我感觉目光所及的地方都是黑的,我看不到未来,看不到希望,整个人好像溺在一片汪洋大海中,没有着脚点,没有支撑力,我甚至感觉自己没有办法呼吸,我扔下了榔头,颓然的走了回去,一个人在工地的高楼上坐了一宿,无数次想要跳下去,想着干脆死了算了,死了也就解脱了”
察觉到手上的力道,任铭宇停顿了一下,拍了拍,告诉韩恩静,都过去了,那是当时的自己,不是现在。
“但在那一晚我也做出了一个决定,我不会再管他了,是要剁手还是要砍脚,都是他咎由自取,第二天一早,我收拾了东西,准备离开,却被工友告知,看到我父亲被人围在巷子里,我咬了咬牙,还是奔了过去,等我气喘吁吁的赶到时,我爸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般抓着我,跟那些人不停重复着,我很健康,没有疾病,明白了他的意思,我整个人好像被人泼了一盆冷水,即使是在炎热的夏天,也从里往外冒着冷汗,尤其在看到那些人对我上下打量的眼神时,我整个身子都止不住的颤抖,害怕的想要逃离,可他们摁住我,我逃不掉,他们带走我时,我挣扎着疯狂咒骂着那个被我称作父亲的男人,直到我被人强行拉上车带走,他都一直低着头没有看我一眼,我知道,他不敢看我,他又该拿什么眼神看我,他逼死了我妈,现在又卖了我,他就是一个畜生!”
虽已经过去多年,可这段惨淡的经历,当真正被再次揭开时,任铭宇还是感觉有一股无法压抑的悲痛在心里弥漫着,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要遭遇这些。
韩恩静依旧静静的待在一旁,可脸上始终有未散开的阴郁,到底是拥有过失去了更让人难过,还是从未拥有过更让人难捱。
她找不到答案,因为他们都一样活在痛苦中,她依旧紧紧抓着任铭宇的手,她能感觉到他的压抑,他的手此刻犹如浸在冰水里般没有一丝温度。
“任铭宇……”波动的情绪紧紧围绕着两人,韩恩静没有办法让自己抽离出去,也或许是曾经相似的经历,一样的痛苦,嘴边的呢喃,似是宽慰身边人,却又好像透过身边人,传向过去的时光里,角落的那一团瘦瘦小小的黑影。
隐忍克制的声线,带着丝丝痛苦,声音绵软,却似细细银针,透过耳膜,插入神经,最后羽毛般缓缓落在心上。